尼采说
人生是痛苦的
我也这么认为。
最后一次观《阿郎的故事》,应该是一年前。之所以现在提笔,是感觉自己想通了一个道理。
我想到了放弃与释怀的关系。
放弃容易,释怀却很难。
比方说我们曾经无话不谈,考上大学后联系渐渐变少,还有你欠我五百块也迟迟未还,我暗示过你几次但你好像没懂,我实在不好意思直接提及,便放弃了这笔钱,但不管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不还,我都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当你是好朋友了。这不是钱的事;
我原谅了我家的狗,它一年时间内莫名其妙咬了我三次。最后一次受伤只是因为我想给它的碗里加饭,但可能我打扰了它大快朵颐的雅兴,这畜生猛地张开嘴对着我的指头上来就是一口,打完疫苗后我数次想宰了它,有一次刀都提了起来,它却亲昵得看着我,欢快得摇着尾巴,我心软了,决定原谅它,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亲近它了。这不能怪我;
初恋提出了分手的要求,我试过所有可能挽救的方法却依旧杯水车薪,经过几番挣扎我终于下定决心和她分手,但是从今往后,我再有机会遇到有好感的人,首先想到的不是怎样掏心窝的对她好,而是神经质般的保护自己,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这是一种悲哀。
阿郎也是如此,阿郎的死也是如此。他的放弃很简单,让儿子和前妻一起走,自己一个人体会孤独,但是他该如何释怀,这儿子是他从小带到大的,抛开感情不说,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赚钱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儿子一个更好的未来,现在这个目标突然一下落空,人生没有了方向,生存没有了意义,他该何去何从。
所以,看样子他要用一辈子去释怀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可能导演觉得一辈子时间太久,还不如让他现在就去死,这还来的痛快。
不过事实上,阿郎的死其实与杜琪峰导演关系不大,剧情和命运推演到这儿,他只有死亡,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或者说,他的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既是自己的解脱,也是其他所有人的解脱。他活着,每个人都面临着极其艰难的抉择,他死了,所有的问题全部迎刃而解。
对于孩子
波仔的选择其实最为困难,一边是相依为命的爸爸,他们相互整蛊对方,你当街脱我裤子,我直呼其名骂你混蛋。
另一边是思念已久的母亲,他对于母爱的渴望由来已久,到底是和母亲一起出国,还是留在父亲身边,这个问题不该是他这个年纪该想的,他痛苦,他难受,在他看来,这不应该是个问题,父母就应该在一起生活,他也不必做这么艰难的决定。
小孩子确实天真,我小的时候也在想,为什么阿郎和波波(阿郎的前妻),他们就不能在一起呢?
我当时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误解,主要是因为我一开始就以为,电影的目的就是为了讲述一段失而复得的爱情。
这种误解受限于电影一般的套路,也是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一个年轻人由于放荡不羁拈花惹草深深伤害了他的妻子,妻子生下孩子后却被欺骗孩子已经死了,只有伤心离去,多年以后,妻子回来意外发现儿子不仅没死而且还和他的父亲一起生活,健康成长,这样的剧情铺垫很多人都会认为这对夫妻能够历经艰难,再续前缘,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可结果却让人万万没想到,男主角居然在没有挽回前妻的感情之前就突然死去,这样的一个反转让人惊愕,也让人不得不惊叹,当时的杜琪峰导演就已经玩起了玩反套路。
我第一次是真的没有看懂,有的只是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包括我第二次看,我都会觉得他们俩其实还有戏,他们就只差临门一脚,破了那一层窗户纸,他们就能够找到曾经恋爱的感觉,再次牵手,再次步入婚姻的殿堂。
但杜琪峰导演的目的却十分明确,仔细看完第三遍后,我才惊恐得发现,其实从头到尾女主角都没有对阿郎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感动和眷恋,所谓的“临门一脚”,只是观众自己所幻想出来的美好与天真。
波波只想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过日子,同时她也想和当时的男友,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
这是女主波波,最大的一个难题:
是和自己的男友出国,还是留在孩子身边?是强行带走自己的孩子,还是让他,让波仔能开开心心留在他父亲身边,像以前一样的生活?
这是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
波波首先考虑孩子愿不愿意和自己走,她担心如果勉强带走波仔后,儿子心里的不情愿,最终会转变为对她的恨,作为一个母亲,自己的孩子憎恨自己,那将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幸好,波仔所牵挂的那个人,终于死了。现在她是波仔唯一的亲人,抉择变成了顺从,并且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同时她也可以跟男朋友一起出国,与真正适合自己的人结婚,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虽然影片中没有提及波波和她男朋友感情具体怎样,但是通过一些细节,可以看的出,她的男朋友比阿郎要重要的多。
比如她男朋友在酒桌上说,你跟不跟我走时,意思就是你选他还是选我,波波毫不犹豫选择跟了上去;比如她俩在车上坦诚交流时,虽然没有亲昵,但很明显,这就是一对恋人的相互寻求理解与原谅。
而且当她选择带着孩子一起出国时,片中没有看到她男朋友反对的情节,这应该可以说明,他默认了未婚妻有了孩子,而且将来可能和他一起生活的事实。
由此可见,波波十分舍不得这段全新的感情,这也侧面说明,她对于阿郎,早就没有任何得怀恋与憧憬。
而她的男朋友,此前也面临着抉择
是放手,还是强求?自己的女人居然早就有了孩子,这也就罢了,可是她会不会再跟随自己一起离开,或是忍痛割肉送他们一家团圆?
影片发展到后半段时,他本以为终于可以带着波波和孩子一起离开了,可为了一场摩托车比赛,居然又把他撂下了,这段剧情没有再给他画面,可是从常理去想,他心里肯定不爽。万一原配旧情复燃,他算什么东西?
幸好,阿郎死了。
此前阿郎同意了放弃孩子,但这还不够彻底,只有阿郎放弃了生命,波波和波仔才能安心离开,他才能永绝后患,顺利和波波结婚,今后的任何事情,无论感情还是家产,都可以掌握在他,一个一家之主的手上。
命运发出惩罚时,不会看你是好人还是还是坏人,在命运的天平开始有所偏向时,它只会看谁犯的错多,犯的错大,而不会去看谁本质是好人,谁本质是坏人,更不会去看你是否有改过之心。
如果你是上帝,这有一个天天心存恶念的人,但一辈子也没杀过人;而另一个人曾经手上沾满鲜血,后来改邪归正助人为乐,你会让谁下地狱?
这真是一个悖论,而想要这些事情将来不再盘根错杂,只有一个办法,死人,那么死谁,矮子里面挑将军,就只能死阿郎。
他一死,影片中所有人面临的选择问题,都顺利得迎刃而解。
但是他的死不止这一点作用,杜琪峰的黑暗风格还叙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因果,比如痛苦。
人生就是痛苦的,有的时候你只是犯了一个错误,你就要用一生去救赎。
“人真的不能做错事,做错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阿郎一脸悔恨在说这句话时,一定不曾想到,有些错事将会用自己的性命来改正。
当鲜血满面的阿郎驾着赛车风驰电掣冲过终点之后摇摇晃晃摔倒在地的时候;
当波仔和波波从一脸的喜悦瞬间转为满脸泪水继而疯狂奔入赛车跑道的时候;
当阿郎的脸在赛车爆炸的火光中若隐若现的时候;
当罗大佑的“你的样子”再一次在耳边响起的时候;
一种无可名状的悲哀迅速地在体内扩散;
这是一种彻底的深入骨髓的寒冷。
这是点睛之笔,这是全片核心。你只能选择放弃,你不可能选择释怀。就好像有一天,你发现抚养到你成年的那个人,其实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可能会原谅这个人,但你不可能释怀。
这部电影的看似不合理,其实处处都合理,有些电影主角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依然能够挺过去,重新找到生活的目标,但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走出人生最大的阴霾之中,如果你可以,要么你真的不一般,要么你遇到的根本算不上你最痛苦的事。
我们都只是凡人,这部电影讲的就是最普通的那一类人,我们所以为的主角光环,只是因为主演是周润发,我们习惯性得认为他不是凡人。
普通人心里都有无法释怀的东西,也许是小事,也许困其一生。只是不说罢了,只是不想提,提了也没人懂,懂了又能怎样。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
诉说一点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
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
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明日的渊源
早谢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