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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罗兰茶餐厅位于语丝巷888号,在滴水岩市非常有名,源于它烹饪的美食。茶餐厅的幕后老板是路东,道上的黑老大,俗气的餐厅名就是他取的名,知道这一点的就没几个人了。“为何取名紫罗兰?”常有比肩的黑老大问路东。他笑言道:“源于小时候偷吃的烟屁股,紫罗兰烟的烂屁股,忆苦思甜吧。老子可是穷苦人家出生,不能忘了本。”
茶餐厅的名字虽然土了点,但是装修还是紧跟时代步伐,时尚范儿十足。
米娜一直是这家茶餐厅的常客,虽然已是半年徐娘,但是风韵犹在,时尚不减。老公可是开厂的实力派,丢给她的银行卡从来没有过清零,保底二十万。每每去银行办理业务时,大厅经理总是殷勤地推荐信用卡,不是一般的信用卡,是大额度透支的那种信用卡。她总是笑着婉拒。她家不差钱,箱底的人民币多得生霉,干嘛需要信用卡?
滴水岩的秋天,始于桂花香溢,止于银杏叶尽。语丝巷的空气中弥漫着金桂花香的味道,这个季节来紫罗兰,它属于您的“私人定制”茶餐厅。
虽说金屋藏娇,成天一个人窝在别墅里也不是个事,还是得出来蹦跶、蹦跶。这个秋日的黄昏,米娜和往常一样,再一次光顾紫罗兰。她穿了超短的蓝色牛仔裙,一件简约的灰色体恤衫,体恤衫刚刚包住她的翘臀,遮住了超短裙,露出修长的白皙双腿,一只大腿上一行英文纹身“Emotonal”,给人遐想无限。她的秀发染成金色,随意的披在香肩上。她斜挎了一个LV的黑色小包包,金色的链子搭在体恤衫后背上更加张扬的两行白色的字上。
真 真
金 波
不 不
怕 怕
洪 任
炉 你
火 摸
松岛安
从背影看去,米娜无疑是一个永远十六岁的女孩。她喜欢这样的装束,简约而不简单。尽管已是奔四的年纪,眼角已有浅浅的鱼尾纹,但是她看上去顶多三十刚出头。
米娜坐在紫罗兰茶餐厅的一个角落,饶有兴趣地翻着手机,独自发笑,牵动着眼角的鱼尾纹。餐桌上放着一个陶瓷杯,正飘出红茶的浓郁香味。她吃了西餐后,总是会点上一杯茶,秋天理所当然的应该是红茶,养胃。
临近九点,食客已经陆续离开,一直忙忙碌碌的服务员总算消停下来,有的正在打理无人的餐桌,有的清洗堆积在水槽里的玻璃杯,有的擦拭餐具。络腮胡的餐厅经理助理雷军正坐在吧台里低头清点今天的账目。九点打烊是这家餐厅雷打不动的规矩,熟客们早已习以为常。
米娜打算逗留到九点半,餐厅关门时离开。
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门关上时,门外挂着的“已打烊”的提示牌左右晃动。进来的人看似一对父子,体格健硕,长相颇为粗野。两人穿着脏兮兮的衬衫,腰际位置高高隆起,似乎藏了东西。两人径直走向吧台。“嘿,泡两杯花茶,再弄点吃的来。”年长的男子冲吧台里的人吼了一句,声音粗噶,就像调皮蛋敲响破铜烂铁发出的声音。“两位,实在对不住了,餐厅已经打烊了。改天再来吧。”经理助理雷军停下手上的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赶紧解释道。“老子说泡两杯花茶,再弄点吃的来,没听到吗?”年长的老者咆哮起来。餐厅的空中,细钢丝悬挂的几百个高脚杯被这刺耳的声波所扰,似乎都在左右摇晃。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包括角落里的米娜。空气里顿时充斥着辛辣的火药味,绝对的一点就燃。
“好的,好的。两位请坐,茶马上就来。”经理助理雷军虽然一脸震惊,但是内心没有慌乱,毕竟经历过的事情不少。他赶紧着手泡茶,找来两个陶瓷杯,各放了一小撮滴水岩最富盛名的芝龙花茶,随即倒上滚烫的开水,一股茉莉花的幽香弥漫开来。
米娜见势不妙,赶紧推开椅子,从位子上起来,抓起座位上的LV包包,急匆匆地往餐厅外走去,LV高跟鞋的鞋底敲击着黑白色的威尼斯地砖,声音清脆悦耳,宛如泉水的叮咚声,印在体恤衫后面的两行字抖动起来。
眼看米娜到了餐厅门口,即将推门出去,一只伸来的咸猪手一把抓住了她。随即,一对咸猪手箍住她的细腰,把她从餐厅门口拖到一张餐桌旁,丢进一把椅子里。米娜还在椅子上摇晃,没有坐稳 ,咸猪手摸了一把黑色抹胸下倒扣的陶瓷碗似的大胸。咸猪手吃了香艳的豆腐后,把手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眼神贪婪,嘴角流出口水。米娜浑身颤抖,嘴里发出尖叫,晶莹的泪水自眼角溢出,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流。
年少的男子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两排黑牙,哈哈大笑:“不耐的真波啊,还是D罩杯,真爽、真香!”
餐厅工作人员、少数的几桌客人见状,无不为之变色。经理助理雷军脸顿时黑了起来,眼里火焰燃烧,杀气在眸子里涌动,一字一顿地说道:“两位老大,我们餐厅的钱不多。你们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吧?放了她,她只是我们这里的客人,没必要节外生枝吧。”
“我的儿,亮一下咋们的手段,让这些人看看我们是不是玩真格的!”
“老爹,难不成干掉她?”
“就这意思。动手吧!”
年少的男子伸手自腰间拔出一把金色的柯尔特手枪,按下击锤,黑洞洞的枪口指向米娜。
一位食客从位置上站起来。“妈的,别动。谁动就打死谁!”年少的男子枪口指向站起来的那位食客。年长的男子亦是拔出手枪,侧头看向食客。食客复又坐下,嘴唇都吓紫了。
经理助理雷军一只手的手指穿过陶瓷杯的杯把,提起两个陶瓷杯砸向年长的男子。两个杯子都准确无误地砸在年长男子的脸上,滚烫的开水淋在他老树皮似的脸上,他杀猪叫似的倒在地上,黑色的美国军用手枪自手中滑出,落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下面。站在洗碗槽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正准备有所动作,年少的男子就朝他开了一枪,子弹打偏了,击中水槽上方的一只高脚玻璃杯。杯子爆裂,碎玻璃四处飞溅。餐厅里的人纷纷避让。场面异常混乱。
经理助理雷军不躲不藏,双手撑在吧台的大理石面板上,飞身跃出。他落地时,身体斜着倒地,滑向前方的同时,右手探到椅子下面,抓起黑色的美国军用手枪。他旋即调转枪口,连续扣动扳机,愤怒的子弹自枪口激射而出,击中年少的男子胸口。年少男子中枪身亡,倒在血泊中。年长的男子从地上爬向雷军,拔出绑在小腿处的一把锋利的匕首,举刀刺中雷军的左小腿。雷军的腿顿时血流如注。雷军紧咬钢牙,忍住钻心的疼痛,再次调转枪口,朝年长的男子头部连续开枪。年长的男子顿时被轰掉半边脑袋,灰色的脑浆四处飞溅,瞬间毙命。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彪悍的劫匪被枪击身亡。雷军矫捷的身影出现在细钢丝悬挂的几百个高脚杯的杯面上,如梦似幻,宛如一场诡异的梦境。
有人拨打了110,有人拨打了120,很快,警车、救护车的警笛声撕裂暗沉沉的夜幕,呼啸而至。
今晚十点,黑老大路东本来约了几个道上的朋友到紫罗兰谈点事情,他喜欢一面吃雷军煎的地道的牛排,一面谈事情。路东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于是取消了这场聚会。
一个胆大的食客躲在柱子后面拍照,录像,随即将资料提供给了闻讯赶来的记者,当然啰,价高者得。泪流满面的米娜、出手不凡的雷军的照片,赫然出现在第二天的滴水岩晚报的头版头条上,名噪一时。
2
米娜在公安局刑警大队完成取证后,要求见一见救他性命的紫罗兰餐厅经理雷军,她想发自内心地说一声“谢谢”,但是被拒绝了。她感到非常遗憾。当然,她也不想一直在公安局逗留,于是打车回了桃花十里。
回家后,她把身上所有的衣裤,包括肉色的丝袜,都脱了下来,分别扔进洗衣机、洗袜机,丢了清洁球,开动机器。她觉得,她今天穿的所有东西都很脏,非常脏。虽然,她喷了圣罗兰香水,她依旧能够闻到血腥味。还有,那只咸猪手一直占据她的脑海,她觉得恶心。
然后,她赤条条走进宽大、豪华的浴室。她往浴缸里放满热水,随即爬进浴缸。浴缸的水溢出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升腾的水蒸气弄湿她的脸,和无声的眼泪融为一体。她冰冷的身体慢慢温暖起来,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她拿起一条雪白色的金号毛巾洗自己的身子。由于太过用力,她雪白的肌肤被搓出一条一条的红色带子,俨然成了一只受了惊吓的斑马。许久后,她丢掉金号毛巾,任它无声地沉入浴缸。她仰躺在浴缸里,闭上眼睛,咸猪手渐渐从脑海中离去,她开始思索。
实在抱歉得紧,即便是到了现在,她还是不知道拯救她性命的络腮胡是谁。这家紫罗兰茶餐厅开了几年,从开业到现在,她一直是常客。最近,她才注意到吧台里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就是这个络腮胡的男人。他是老板,还是餐厅经理,或者是普通的服务生,抑或是一个厨子?她无从知晓。络腮胡似乎什么都在做,亦或者什么也没做,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有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她和络腮胡从来没有说过话。她更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她完全不得而知。即便是今晚,他兔起鹘落除掉两个试图谋害她性命的悍匪,由于吓懵了,也没有看个清楚。
等等,如果去掉他脸上浓密的胡子,褪去他手臂上的龙纹身,他非常像一个人,一个她一生也不能忘怀的一个人——初恋男友。
那时,他是一个英俊的蓝衫少年,她喜欢穿红衫、绿裤,以及手工缝制的布鞋,漂亮的红衣少女。黄昏下,池塘边的那场羞涩的表白。互递信件时的忐忑,以及思念。还有,她毅然决然离他去……
致青春——那个懵懂的他,还有同样懵懂的自己。
回忆那场刻骨铭心的初恋,她脸上的笑容可以染绿整个夏天,但时间却是无法回溯到从前。
她的笑容如玫瑰花盛开,在绯红的脸颊上晕染开来,最后凝固成眼角的一滴滑落的泪花。
3
在公安局刑警大队取证后,紫罗兰茶餐厅的经理助理雷军严词拒绝了警察送他回家的建议。
警察可是很少有这样温暖的举动,这次例外,是源于他的英雄行为。可是,他才不愿意把自己公开在记者的闪光灯下,他宁愿今晚的事情不发生,因为,他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所以,他的内心甚至有一丝懊恼的情绪。没人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为什么悍匪今晚偏偏要袭击她呢?而且,就在专案组即将收网的前夕。真他妈的衰!我就是衰神一枚,有可能搞砸整个任务!如果真是这样,整个专案组一年的心血将化成泡影。但是,这整件事情能怪米娜吗?答案显然是不能。米娜是无辜的受害者。
他站在公安局外面一棵银杏树的阴影里,任冷风吹。他快速拨打了一个手机电话簿里不存在的电话号码,简明扼要地报告了今晚发生的事情,语速极快。随即,他挂掉电话。紧接着,他从手机通话记录里删除了这个电话号码。
电影《超凡蜘蛛侠》里,梅姨妈语重心长地对蜘蛛侠说:“秘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无一例外。”时至今日,此时此刻,他才感到危险如此的迫近自己。彪悍的抢匪并不是他的最大威胁,而是近一年来一直秘密进行的任务。
随后,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回梧桐巷。他付了车钱,一瘸一拐地来到家门口。他从裤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哆嗦着插进锁孔,旋转,随着咔哒一声,门开了。他取下钥匙,塞进裤包里,推门进屋。
他无力地关上门,似乎力量在击毙这两个悍匪时已经完全耗尽。他蹬掉脚上的皮鞋,艰难地穿过客厅,来到仅有的一间卧室。他来到床边,先是仰面躺在床上,然后双手撑在床上,慢慢移动双脚,特别是那条受伤的左腿。随后,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瞪着天花板,思绪万千。
窗外的月光透过窄窗照进来,照亮这间简陋的卧室。整间卧室仅一桌一椅一床,连过像样的衣柜都没有。典型的陋室,打工仔的标准住房。
他已经在这个房间里生活了快一年。远离家人,远离朋友,远离同事,脸上的络腮胡、身上的雕龙画风,无疑都是为了躲避最熟悉的人。
其实,他冒着生命危险,毅然决然接受这样的任务,他是有私心的。那便是,这家餐厅是米娜时常光顾的,这是他屈就经理助理,时常伺候黑社会老大的原由,为了能够多看一眼米娜,一切都是值得的。
未来难以预料,祸福难测。也许明天就挂掉了。我需要去一个地方,聊以慰籍我终身不娶的夙愿。一生只爱一个人,不为谁,只为米娜。
思于此,他闭上眼睛,纷飞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宛如汹涌的波涛回落,舒缓以至于静止成平静无波,继而坠入梦乡。不久后,窄逼的卧室里传来轻轻的鼾声。
窗外,皎洁的月光下,一只伏在草丛里的蟋蟀忽然叽叽叽地叫了起来,和卧室里雷军的鼾声相有应和,颇有点琴瑟和鸣的味道。
4
今夜无眠的,可不止一、两个人。
清冷的月光洒在潜龙山的半山腰的一栋超大的别墅上,宛如披上的一层银色的纱巾。
别墅的主卧室的超大阳台上,黑老大路东坐在一张超大的藤椅里,宛如一大坨肥肉塞进藤椅,满满当当的,没有一丝缝隙。他抬头眺望滴水岩市的璀璨夜景,宛如蒲扇的手拿着一个昂贵的高脚杯,有节奏地摇晃杯子里的窖藏多年的长城干红葡萄酒。他自诩爱国者,拒绝国外的高端红酒,别墅地下室里的红酒都是国产货。虽然是国产的红酒,依旧昂贵,因为红酒是市面上见不到的,独有的。拿命拼出来的江山,转眼已是深秋,干嘛不对自己好点?“只买最贵的,不买最好的”,无疑成了他雷打不动的座右铭。
黑老大路东身形肥硕,招风耳,酒糟鼻,脸上一道赫然醒目的“/”老疤痕,头发在多年的江湖里摸爬滚打时不知不觉地掉光了,成了一个秃子。他自诩混迹江湖的弥勒佛,然而道上的人却不认可,暗地里叫他“笑面虎路胖子”。
他的光头脑袋可不只是装了豆腐脑,他可是聪明、谨慎的老大。
他记起雷军约莫是一年前去的餐厅,先是保洁员,随后自告奋勇要干厨子,厨子干出名堂后,提拔了经理助理,同时兼做厨师。这小子灵醒,不多言不多语,不惹事、不多事,十分守规矩,可靠。换句话说,雷军这小子就是一个可以忽略的打工仔,无堪大用,但是用得安心。
紫罗兰挂出打烊提示牌后,道上的老大、弟兄,躺在餐厅里,一面吃着牛排,一面谈事情,偶尔啜饮一口地道的茉莉花茶,而在这些时候,雷军这小子在哪里?在偷听,还是只是专心伺候,听到的事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亦或者是我路胖子想多了?
不管怎样,一个如此好身手的人却甘心干煎牛排,递茶水这些伺候人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很诡异。
但愿是我多想吧。如果他是卧底警察,嘿嘿嘿……
黑老大路东仰头喝掉高脚杯里的葡萄酒,那长城干红葡萄酒的颜色,给人的印象,他就像是在喝人血。
他咂咂嘴,把杯子放在大理石桌上,转身进了超级大的卧室。
5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雷军就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后,一瘸一拐地上了北京吉普汽车。他把装有干粮的背包丢在后排座位上,随即发动引擎,随着马达的轰鸣声响起,轰油,吉普车出了小区,驶上公路,很快离开滴水岩市区,沿一条乡村公路,一路向北。
路旁,一条小河相伴,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小河两边,满是泡桐树,树叶由绿转黄。河面上凸起的石头满是绿色的青苔。枯叶蝶钉在满是青苔的石头上,不细看,还以为是卷起的枯叶呢。
一只癞蛤蟆蹲在路旁,呱呱地叫着,叫声寂寥,似乎吐露着伤秋的哀怨。
寒露滴鸣蛩,连光里也透着寒气,一些灿烂过的生命慢慢落下帷幕,无人问津。
路面上不时有落叶出现,黄色中还残留些许绿色。吉普车过处,卷起的风挂起落叶,哗啦啦地在地面滚动,似乎不舍车辆的离开,拼命在后面追赶。死掉的知了仰躺公路上,无人收拾它的躯体。
连接乡村公路的是一条蜿蜒的窄窄的泥土路,路两旁长满杂草,高过膝盖。
远处,破旧的瓦屋在竹林中若隐若现。
城市不断往外延伸,昔日的村落早已破败不堪。村人全部搬走了。他们兴奋地住进由钢筋混凝土、砖块垒成的高楼里,终于摆脱了八十年代的城市人嗤之以鼻的“农二哥”雅号,摇身一变成了不施农肥,不躬耕土地的城市人。
他把吉普车停在公路尽头,打开车门,抓起后排座位上的背包,下了车。
他在车旁磨蹭了好一阵,他得有所防范。
乡村的空气很新鲜,裹挟着百花的香气。他右脚着地时,疼痛隐隐传来。随后,他伸手在杂草里拽出一根木棍,权当作拐棍使用。
他把背包甩在肩上,拄着木棍,慢慢往前走去。他的脑海浮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诗句,可惜现在的乡下已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他无需忐忑。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欣赏着乡野的自然风光,回忆也如涓涓细流在脑海里浮现。
太阳跳出云层,天气明媚。
他爬上一个土坡,手搭凉棚,眺望远处的一条小河。小河弯弯曲曲,河水不疾不徐,静静地流向远方,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一条流动的银带子。
望着绿田中的这条小河,他的思绪纷飞,仿佛回到了儿时,一个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小河边,一个红衫、绿裤,扎着两条麻花辫子的姑娘,背着一个背篓,不时地弯下腰,挥舞着手上的镰刀,不断地将鹅鹅草放进背篓里。她割草的动作优美,宛如在舞蹈。她顺着小河一路割草,直至鹅鹅草装满背篓。随后,她拐上一条小路,往斑竹园走去。斑竹林里,几十只白鹤落在斑竹上,宛如斑竹花开。很快,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斑竹林里。
他记得,不知道多少回,他站在土坡上,一直偷偷望着小河边割草的米娜,如痴如醉。
他不知道在土坡上站了多久,直到受伤的左腿的刺痛提醒他,应该坐下来休息。于是,他坐在了土坡上,从背包里拿出怡宝矿泉水,啜饮了几口。随后,他把矿泉水瓶子塞进背包里,继续呆呆地望着那条物似人非的小河,脸上挂着傻傻的笑。
他再次从回忆中“苏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到了晌午时分。他从背包里拿了一袋奥利奥饼干,就着矿泉水吃完了这袋饼干。他把空瓶子,以及空的饼干袋子塞进背包里的一个夹层里,然后起身,拄着木棍,慢慢走下土坡。
他来到小学校的遗址,学校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房子,还有院子里的那几棵梧桐树,显得愈加的寂寥。校门前早已歇业的小卖部。他望着教室,脑海中浮现一条粉笔画的白线,那是他和米娜同桌时划的分界线。他记得他趴在桌上睡午觉时,会时不时地睁开一只眼睛偷瞄米娜,当米娜突然睁开眼睛时,两人四目相对,两人的脸同时红霞满天飞。他望着梧桐树,想起米娜喜欢摘一片梧桐树叶,做成飞机,一架绿色的树叶飞机,飞机从米娜的手中飞起,在空中飞翔,随后歪歪斜斜地降落在泥巴地上。他记得,米娜喜欢和女同学跳皮筋,还有跳房子游戏,他的嘴角上扬,笑意慢慢爬到脸上,宛如玫瑰盛开。
他离开小学校,继续这里走走,那里逛逛,追忆着他和米娜交往的点滴。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落在池水中,有一种梦幻的色彩。一只翠鸟落在残荷上,给即将枯萎的残荷增添了几分灵气。随后,翠鸟抖动了一下绿色的羽毛,从残荷上飞起,在池塘上空逗留片刻后,又极速落下,贴着水面飞行后,钻进它在池边的隐秘巢穴。
他坐在池塘边的一棵桉树下,贪婪地欣赏着池塘的夕阳晚照。他记起那个夏日的黄昏,他和米娜坐在这棵桉树下。米娜是他约出来的。他拉着米娜的手说:“我喜欢你。”米娜一个字也没有回答,而是一脸绯红,害羞地甩开他的手,仓皇地逃掉了。
那天后,他和米娜开始恋爱,情书在两人之间一封接一封地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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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雷军拄着木棍,沿泥土路走了出来,来到吉普车旁。他用钥匙开了锁,车门拉开一半时,他的手停了下来,随即转身,拼命往前跑。他没跑几步,身后传来轰的爆炸声。吉普车被炸弹送上了天,冲击波同时将他掀飞。他落向地面时,只感觉到鲜血从喉咙中涌出,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不远处的树林里,跑出几个彪形大汉,将雷军捆绑后,塞进开过来的一辆黑不溜秋的路虎汽车里。随后,这几人钻进路虎车里。汽车原地掉头,疾速离开。路虎汽车的轮胎极速摩擦地面,扬起阵阵灰尘。
路虎汽车很快消失在黑暗里,留下斜倒在泥土路旁的吉普车,压倒了一棵小桉树,以及一大片杂草。吉普车伴随着阵阵的浓烟,依旧在燃烧,噼啪作响,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天空。
雷军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颇似地下室的地方,光线昏暗,墙上的壁灯发出吱吱吱的响声。他头痛欲裂,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衣服上也是血迹斑斑。他的双手被捆在身后,绳子粗如手臂,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一根锈迹斑斑的钢梁上,他整个人被吊了起来。不知道哪个“好心人”在身下的水泥地面上放了两块火砖,他的脚尖刚好能够放在火砖上,使得他的难受劲有所减缓。
他抬起头时,发现黑老大路东坐在他对面几米外的一张太师椅上,大腿上放着一把美国军用手枪,嘴里叼着一支古巴雪茄,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两个一脸横肉的大汉一左一右站在路东身边,宛如镇宅的门神,左边的大汉手上握着一根生锈的约一米多长的钢管,嘴里咬着一根牙签,右边的大汉手上是一把五四式手枪,不断地咬着大大泡泡糖。
“雷助理,也许你根本就不叫雷军,你他妈的就是一卧底警察,我路胖子待你不薄,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路东吧嗒一口雪茄,吐出灰色的烟,“警察有法纪,罪犯无王法。你知道我路某的做事风格,说假话的下场会是怎么样吧。”
“老大,感谢您对我的照顾,提拔我干了经理助理,我充其量就是一个厨子,您的话我完全听不懂。”雷军一脸苦笑,笑的时候扯动脸上受伤的肌肉,疼得他呲牙咧嘴。
“嘿嘿,看来阿sir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阿三,弄他!”路东对站在他左边的大汉努了努嘴。阿三拖着钢管慢慢走向雷军,钢管撞击地面发出哐当咣当的声音。阿三走近雷军,一脸狞笑,双手抓起钢管,表演了一个挥舞高尔夫球杆,击打高尔夫球的动作,钢管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落下,砸在雷军的身上,发出一声闷响。雷军发出啊的惨叫,痛得眼泪花都出来了,脸也痛得扭作一团,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路东哈哈大笑,吸了一口雪茄烟后,习惯性地往烟缸里磕烟灰。身旁的大汉赶紧把枪插在腰间,双手合在一起,弯曲成半球形状。路东顺利地将烟灰磕在了临时的烟灰缸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继续揍——”路东的话还没说完,地下室的门被嘭地撞开了。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冲下楼梯,脚步急促,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一边跑,一边吼道:“老大,不好了,出……出大事了!”“妈了个巴子,急什么?遇事淡定,老子说的你们都忘了?”“老大,大批的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进来了,见人就抓。淡……,淡定不……了。”“天杀的!李四,杀了这个厨子。大家伙撤漂。”旋即,路东从太师椅上爬下来,扔掉还剩半截的古巴雪茄烟,拿着枪,朝一堵墙壁走去。路东朝墙壁一处摁了一下,墙壁顿时朝外裂开,露出一道暗门。雷军眼看着路东闪进那道暗门,随即消失暗影中,却无计可施。
报信的小个子紧随老大的步伐,探身进了暗门,茫茫如丧家之犬,瞬间便无影无踪了。
阿三正待挥舞钢管,猛抽雷军。“阿三,闪到一边去。老子一枪结果了他!”阿三随后放下钢管,跑到一旁,似乎生怕李四射出的子弹跑偏了,打中自己。李四一面说,一面从腰间拔出手枪,按下击锤,随即扣动扳机。
子弹自五四式手枪的黑洞洞的枪管激射而出,带着啸叫声,旋转地射向雷军。
看来,雷军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7
子弹飞向雷军后,李四嘴里吹出一个令他颇为满意的大泡泡,脸上布满笑意。阿三亦是开心地倒腾嘴里的牙签,翘首以待,脑海浮现出子弹射穿雷军胸口时,鲜血喷涌而出的血腥的画面。
千钧一发之际,雷军将全身力量集中在双脚上,随即双脚在火砖上旋转,身体刚刚转动了九十度,子弹已然飞到,击中捆绑他的绳子。他落地时,受伤的左脚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痛得叫出声来。
李四吹出的大泡泡啪的一声破灭了,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在说:“天杀的,还有这样的神操作?”
阿三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见了,一脸震惊,随即提着钢管冲向雷军。
雷军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随后一个转身反踢,将挥舞钢管的阿三踢中。要不是雷军的左脚有伤,这一脚早把阿三踢飞了。阿三被踢中小腹后,顿时弯下腰来,手中的钢管落下,砸中他的左脚。阿三痛得直跺脚,竟然丢掉了手中的钢管,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左脚,嗷嗷叫着。
雷军扔下阿三,奔向十余米外的李四。这时,发愣的李四醒悟过来,再次将枪口指向雷军。雷军在李四即将扣动扳机之时,依旧使出转身反踢的招式,踢掉李四手中的五四式手枪,然后用头撞中李四的下巴,直接将李四顶翻在地。随后,雷军双手在方形的柱子上使劲拉扯,捆在双手的绳子渐渐有了松动。于此同时,李四爬向落在地上的五四式手枪。就在李四拿到地上的手枪时,雷军的双手也已然挣脱绳子。李四拿枪的手刚刚抬起,准备射击时,雷军一只手抓住李四拿枪的小臂,另外一只手抢下李四的手枪。随后,雷军抓住枪管,一枪托打在李四的头上,李四顿时昏迷了过去。雷军卸下弹夹,看到弹夹里压满了子弹,随即将弹夹装上,把枪别在腰上。
恰在此时,地下室的门被撞开,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跑了下来。“谢天谢地,你小子还活着!”领头的刑警队副队长木川轻轻地一拳打在雷军的身上。“就差一点点,就去见马克思了。”雷军咧嘴一笑,“这两个杀手就交给你们了。我去追黑老大路东。”还没等木川回答,雷军就一瘸一拐地走进暗门里去了。
暗门连接着一条通道,通道高约两米,宽约一米五。通道的墙壁上,每走一段路就会有一盏声控的壁灯亮起来。铁制的壁灯已经锈迹斑斑,可见这条地下通道已经有些年月了。白炽灯泡上落满厚厚的灰尘,吱吱吱亮起来时,泛起昏黄的光芒。
雷军不知道在弯弯曲曲的通道里追了多久,出现一条岔道,宛如树杈形状的弹弓。他站在岔道口犹豫不决,不知道是继续沿着主道追下去,还是右拐进入另外一个小点的通道。这时,正前方传来微弱的声音,他定睛看时,一个硕大的身影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随即,那个身影发现了雷军,朝他开了一枪。枪火一闪而逝,宛如萤火虫发出的亮光。雷军不甘示弱,扣动扳机,予以还击。路东一面开枪,一面小跑着往通道前方逃去。雷军边开枪,边追了上去。
“雷军,你想赶尽杀绝吗?”
“路东,你跑不掉了,还不快点扔了枪自首!”
“喊老子自首?你——啊!”
黑老大路东还没有说完,雷军一枪击中他的大腿,他硕大的身体跌坐在地上,子弹打在了墙壁上方。
“路东,扔掉枪,否则我下一颗子弹会打爆你的头!”
“天杀的!别开枪,我照做就是了。”
路东扔掉了手中的美国军用手枪,举起双手。雷军一面瞄准路东,一面快速靠了上去。
这时,雷军身后的枪声响起。他身中数枪,倒在血泊中。
躲在雷军身后开枪的,是一个小个子男子,一脸狞笑,他的手上拿着一把仿六四式手枪。
8
雷军的遗体安葬在滴水岩市的烈士陵园,滴水岩市公安局开了隆重的追悼会。
雷军只是化名,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名缉毒警探,真名是林峰,毕业于红卫山警察学院。
林峰安葬一周后的傍晚,夕阳染红了天空。落日余晖洒在高大挺拔的香樟树上,显得格外肃穆。
香樟苑三栋六号,烈士林峰的母亲张笑莲正在林峰生前的卧室整理林峰的遗物。她还没有从林峰的死的阴影中走出来,她甚至认为她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她依然固执地认为,他的儿子林峰还活着。
她哆嗦着双手,拉开林峰床头柜的抽屉,一摞信件垒得小山峰似的。她伸手拿起那一摞信件。她从一个信封里拿出折成纸鹤的信笺,细细看了一遍。她把信笺折成纸鹤,塞进信封里。她又匆匆看了几封信,写信的都是同一个人——林子。
她准备将信封放回抽屉,这时,她注意到,抽屉最下面平躺着一张照片。
她拿起那张有点泛黄的照片,凝视照片上的女子:姑娘约莫二十岁,穿一条绿色的连衣裙,倚在一棵盛开的桃树上,秀发用一根橡皮筋扎着垂在肩后。她的一只手抓着一根细枝条上,另外一只手放在一根粗树杈上,扭头粲然一笑,那笑容美若桃花。
张笑莲怔怔地望着照片上的女子,内心五味杂陈。“林子……”她喃喃自语,“原来峰儿终身不娶,就是为了你啊?”她想起林峰和林子交往的点点滴滴,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不禁潸然泪下。
她站在林峰的卧室里,手里拿着林子的照片,呆了很久、很久。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于是,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来到客厅。
她在客厅的茶几上抓起两份叠好的滴水岩晚报。第一份报纸上头条头版刊登了警方捣毁以黑老大路东为首的犯罪集团,上面有儿子林峰着警服的照片,虽然一脸严肃,但是不失帅气。她放下第一份报纸,目光停留在第二份报纸上。泪流满面的米娜、出手不凡的雷军(林峰)的照片,赫然出现在这份滴水岩晚报的头版头条上。
她望着泪流满面的米娜,又瞧瞧粲然一笑的林子,点点头,是的,米娜就是林子。那天晚上,在紫罗兰茶餐厅里,林峰为了保护林子不被杀害,出手救下了林子,由于显露不凡的身手,也就暴露了他卧底警探的身份。
林峰除了深爱林子,还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现在,身为母亲的她,知道了儿子的这一切,她决定必须做一件事情,为了儿子林峰。
她费了很大的劲,除了向滴水岩晚报社证明自己是烈士林峰的母亲身份外,还说了许多好话。终于,报社编辑给了她林子的手机号码。她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林子的电话。她直接给林子表明了身份,两人约好一个小时后在柳树街的两忘咖啡厅见面。
随后,她把信件和照片装进一个手工的白色布袋里,布袋上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随即出了门。
两人在两忘咖啡厅的一个小包间里见了面。两人点了咖啡,礼貌寒暄了几句后,张笑莲从布袋里拿出信件和照片,交给米娜:“这是我在整理峰儿的遗物时发现的,我想这些东西应该物归原主,峰儿应该也是这么想的。”米娜伸手接过信件和照片,她的手在抖动,抖动得厉害。“好了,我也该走了。”张笑莲从座位上站起来,拍了拍米娜的肩膀,“保重。”“阿姨也保重。”米娜说话时,声音有点哽咽。张笑莲点了点头,随即提着布袋,慢慢地走出咖啡厅。
米娜望着照片上年轻的自己,想起了她和林峰在一起的青葱岁月,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龙泉剑客
二O二四年四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