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他娘,你刚开始享福来。”近几年,老高总能听到村里人对她说这句话。
老高有四个子女,大女儿嫁到了浙江、二女儿在本市的一家地产公司工作、大儿子在广州读博士、小儿子在江苏打工。老高自己在家,丈夫五年前因心肌梗塞去世。
老高家里的土地三年前被村里圈了去,“租给上面下来的大老板建农业基地,说好一亩地一年租金六百,只给了第一年的,后面两年没影了。村里没人敢闹起来要地钱。前年村里强制平坟,我们家的坟都被平了,孩子爷爷奶奶的、爸爸的都平了。”老高的丈夫与婆婆、公公在一年里先后去世,坟紧挨着。“孩子过年回家看到他爸的坟没了都不好受。”老高看见大儿子偷偷哭了几回,小儿子气得眼都红了要跟村支书拼命,“可不好受又能怎样?还得受啊。”
老高平时会偷偷出去打些零工,“孩子们都不让,可我总不能闲着,家里哪哪儿都得用钱。”
老高的心病
眼下老高有两块心病:小儿子的婚事和盖房。
“明年盖房。”这话老高已经跟儿子说了两年。盖房这件事压在老高的心头,她一直偷偷关注沙子、石料等价格的变化,“盖四间屋的房子少说得十几万,房子盖小了也不行,孩子将来结婚了带着老婆孩子回来总得有个住得地方。”隔壁乡镇正在进行“新农村建设”试点,几个村的房屋被推平合成一个村,建了新的楼房。村里很多人私下说这里早晚也这样,盖得再好的房子也得平掉。老高很害怕,打电话问广州的大儿子,大儿子劝她盖房的事情等等再说,可老高觉得她等不了了。老高背后是两间低矮的砖瓦房,墙上有条不宽不窄的裂缝。
小儿子今年二十六了,还没结婚,老高说是因为家里没新房子,“大儿子现在还在读书不用急。小儿子高中毕业就在外面打工,村里比他小的都有孩子了。”
子女们都笑话老高这么想。老高说妹夫是个尖刻的人,坐在一起时妹夫总是可以谈他已经结婚的儿子女儿。“他还说我只顾自己享福不操心子女的事”,老高掐灭烟,“我能怎么说,我说我就只顾自己享福。”
等电话
老高的大儿子基本每天都往家打电话,小儿子两三天打一次。电话里儿子们会问她吃得什么饭、忙什么了之类的事情。老高说她不敢给子女们打电话,怕他们害怕家里有事。有时候儿子电话来晚了,老高就等着“第一天会想可能是忘了,等等吧。第二天就在家里进进出出的坐不住了,拿起电话看看再放下,不敢打过去。实在熬不住了,就发个短信问下。”老高给大儿子发了条“儿子忙什么呢”,花了四分多钟,半分钟后收到回信“跟导师开会呢,晚上往家打电话”。老高揣起手机等着晚上的电话。
回家,做什么?
老高最近去了趟广州,在大儿子那儿住了二十多天。二女儿把她送上火车,大儿子到车站接她。到广州时已是夜里八点,大儿子冲她发了一通火。因为她没按大儿子说的站在出站口等着,却跟着人流到了地面。“在那儿天天闲着也无聊,到点就到食堂吃饭,吃什么自己随便挑。”老高说大儿子长不胖跟吃不顺有关,“馒头、饼都吃不到,孩子也受委屈了。”
被问到有没有想让儿子们回家工作,老高笑了,“回家做什么?种地?地都没了。”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出去打工、上学了,没出去的也在市里买楼了。在老高看来回家工作是顶没出息的,她宁愿儿子们在外面好好混出点人样。二女儿从湖南的一所大学毕业后被老高拉回市里,“不能把所有的孩子都撒出去,清明节总得有人去给他爸上坟”。大女儿嫁到浙江一年只能回家一次,老高怕二女儿将来也嫁远了“那不就白养了”。
说起上个,月公婆的房子卖了两万块钱老高乐得合不拢嘴,“卖这个价格已经了不得了,现在农村哪还有人买宅基地盖新房?都到城里买楼了。”公婆死后,房子分给了老高一家,原以为只能卖几千块钱,现在卖了这么多钱,老高怕小叔他们眼红。
签卖房合同的那天,老高把市里的二女儿喊回家。两万块的现金不是小数目,老高生怕有闪失。二女儿把卖房合同拍照发到姐弟们的微信群里,大家都看过没意见后,老高才在合同上签了户主大儿子的名字。二女儿答应第二天早上会带她到市里把钱存到银行里。
当天晚上,老高用一条破裤子包着两万块钱藏在了天井里一个废弃的缸里,为防老鼠又在缸里撒了老鼠药。一夜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