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今天尝试另一种风格,略复古,但易懂,尽可能去符合现在人们的阅读习惯。我把它称之为【轻古典】风格。
不习惯看此风格的看官可移步往期:皆为现代风格。
世间的因果本是佛祖脚下的一粒灰尘,滚啊滚的到了人世,沾了许多泥土、风霜和故事,最终滚得无比硕大,难以消弭。
这是一个关于叫霜绛的天涯孤女的故事,关于报、偿,关于因、果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民国,一个家业兴盛的府邸里。
美人霜绛
1.
秋风乍起,昨夜还怒放的蔷薇今朝已成破碎的秋泥。
天涯孤女林霜绛,是邱府的婢女。
此刻她倚在床头,咳嗽不止。她向管家告了假。
清晨饥饿,泡杯浓茶,一下肚全身发热,便觉少几分饥寒。
“大太太唤你呢,霜绛快起来!”一个圆脸,扎两个小辫的丫头跑来,她叫小环,声音清脆,是大太太房里的。
霜绛略略起了身,微微点头。白底绣花的帕子敷掉额上密汗。
“来了。”
霜绛一站起来,我们才看见她一袭暗蓝麻布裙,曳地而起,衣角偷偷绣了并蒂俏莲,悄悄绽在裙边,不动声色。
林霜绛,五岁没了爹妈,被邱府大太太收作婢女。
霜绛小时候小脸圆胖,眼睛细眯两条,甚是可爱,但绝不算个漂亮丫头。
谁成想长大后婴儿肥褪去,显出面部清瘦的轮廓,缀双晶亮的大眼睛。
腰肢细软,步步生风。
最难得的是她天生长了双漂亮的小脚,其外形大小,可以与缠足相媲美,且白皙若玉,柔弱无骨。
霜绛不知大太太找她要谈何事。在路上回想起大太太近日看她眼神奇怪,意味深长,有时盯着她的腰腹细看,霜绛愈想愈不安。
大太太与霜绛一杯茶盏功夫,只见霜绛哭哭啼啼出来。
小环迎头碰上,心中暗惊,连忙赶上去细细问个明白。
大太太入府多年未得一子,便想到了叫自己心腹的丫头与老爷生育一子,头一个就想到了霜绛。
大太太叫霜绛给邱老爷生个孩子。
2.
“霜儿,霜儿!”雄浑的男声在窗外压着声音闷闷地叫。
梦中的霜绛骤然惊醒,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你怎么来了!”霜绛责备男人,声音透着一分担忧,两分关切。
“我听小环说你昨夜一直咳嗽,来,试试这个,喝一盅保管就好!”
男人是马厩的马倌,姓顾在家排行老五,大家叫他五子。
五子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小盅梨汤。
“这是我趁老赵睡下偷偷给你熬的,快喝了吧,喝了就好了。”
老赵是邱府的后厨,仗着是老仆,一向跋扈。
“上次偷偷给你炖母鸡汤,老赵闻到香味,嘿呦,醒了。过来就把我的锅子抢走了,现在想起来,心都疼得揪揪的,这次学聪明了,干脆就一直守着我的锅,一有动静就跑!”
“这秋夜里多凉啊,当心寒气伤了身子!”
霜绛责备道。
“要是你这身子一直不好,我这身子还要它干嘛!”
五子心疼地说。
“你总不好,我这儿,揪地疼得慌。”
五子指着自己的心窝,用力地一字一句地说。
霜绛背过头,狠狠心说道:
“五子,你走吧,我们不要再偷偷见面了。大太太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我天一亮就去找她,叫她把你许给我,我再也不想偷偷摸摸见你了,霜儿。”
霜绛心中猛地一痛,但仍使着力气不由分说地把五子推开,推到门外,关上门,霜绛转过身子抵住门。说:
“五子,今生我们是没有缘分了,你另觅一个好姑娘吧。”
霜绛想到大太太和她的谈话,扭过头去,大颗眼泪掉下来,顺着脖颈流下去。
“霜儿,把门打开。”
门外的男子执着地敲着门,暗暗用着一股力,委屈,又不敢声张。隐忍不发的男性力量像鼓点一样一下一下重重砸在了霜绛心上。
“到底发生什么了霜儿,你告诉我啊,我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啊!”
五子焦急万分:“你是要急死我啊霜儿!”
“太太,太太叫我给老爷生孩子。五子,太太叫我给老爷生孩子啊!”
霜绛泣不成声。
门外沉默,不知过了过久。
五子又说一遍:
“霜绛,把门打开。”
霜绛打开门,五子看着霜绛,二人眼睛看着眼睛,呼吸对着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霜绛看见五子的太阳穴青筋暴起,她第一次看见男人会长一双喷火又流泪的眼睛。
五子用力地一把揽过霜绛的肩头,二人相拥而泣。
二人只好相拥而泣,二人只能相拥而泣。
“霜绛,我们走吧!天大地大,哪不是家!”
“天大地大,可哪里能逃得过大太太的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那通天的本事!”五子怒道。
“她的天罗地网,织在我的心里啊!”
霜绛哀嚎一声,哀哀的心碎。
“她给我一条命,她养我十几年,可不是把网织到了我的心里去吗!
天罗地网,我被织住了,此生我无处可逃。”
霜绛悲戚。
月光跌在萧萧一丛竹林上,跌在二人的身上,脸上,眼唇上。
投下一尊二人相拥的暗影,手指缠着手指,头发缠着头发。
她的眼泪落到他的眼泪里去,他的心脏跳进她的胸膛里去。
这拥抱像是一世那样漫长,二人这么抱着,不知今夕何夕。
抱过了,便是永别。
五子托起霜绛的脸,深深吻住她的酒窝。
她看他一眼,觉得一辈子就这么过完了。
3.
霜绛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
而寒冷的冬天也来到了这座北方的城市。
凄厉的北风夺走了醉在门前的大汉的生命,夺走了刚出世的小奶狗的呼吸。
以告慰它们因难产而死的母亲之不屈的亡灵。
霜绛的脖颈围着一条银白的雪狐围巾。
大太太将霜绛的厢房设在自己厢房旁边,炭火烧得很旺,在冬季也暖和如春。
霜绛的新屋向阳,温暖明亮。
孕期的霜绛很多时候都在犯困,眯着眼睛看阳光透过彩色的琉璃笼罩住窗边的兰草和鸟笼,像个彩色罩子,罩住了前尘许多往事。
霜绛看见玻璃罩里,五子壮硕的身材和好看的笑容,看见了她与他在秋夜霜降的月下像一生一样长的拥抱。
大太太派小环作霜绛的贴身侍女。
小环为霜绛倒了杯玫瑰茶。
“不甜。”霜绛喝了一口,说。
“霜绛姐说什么都不甜。”
是啊,不甜,没有什么比那盅梨汤更甜的了。
“小环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你猜是什么?”
“什么啊霜绛姐。”
“是喝了一种很特别的酒。”
“什么酒?”
“喜酒。”
一想起一生中的后悔之事,
梅花便落满南山。
霜绛在来年秋天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儿子一生下来就被大太太抱走了,不叫霜绛看。
霜绛醒来后,痛心断肠大哭大叫,常常不顾产后虚弱的身子冲到大太太厢房抢孩子。
大太太叫下人束住霜绛的手脚,捂住霜绛的嘴巴,把她关回自己的厢房。
霜绛披着散乱的头发,一遍遍偷跑出来。
大太太不堪其扰,对年轻力壮的几个下人挥手,把霜绛拖上了马车。
欠命的,命已偿。
4.
霜绛的马车刚出邱府的院子,五子回来了。
五子听到马车内女人的哀嚎凄厉,好不凄惨。
五子听出了,那女人是霜绛。
五子瞬间眼睛血红,满身满背的青筋暴起,攥紧拳头像要吃人。
他向马车冲去,旁边的家丁拦住他,一个家丁使着蛮力拦住五子的腰。
五子与家丁厮打起来,赤身肉搏,家丁力大无比,五子也毫不逊色,一时扭打难以脱身。
此时马夫猛地抽马一鞭,马车颠起,向大路驶去。
五子见状,焦急万分,用尽全部力气反扑家丁,几近挣脱,霜绛从车窗里探出了头,他看见霜绛。
五子笑了。
五子刚准备向她冲去,霜绛看见他的腹部不知什么时候被家丁的短刀割开,五子刚一个迈步就倒地了,血流如注。
他朝马车的方向扑倒。
他匍匐在地,拼尽最后的气力去抓马车的前轮,试图阻止马车的行进。
他把手伸进了前行的车轮里,她听见他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先是手,然后是手腕,胳膊。
他被卷到了车底可是仍不撒手,她看见车轮压上了他的身体,碾碎了他的头骨,那颗年轻的头颅。
她看见他圆睁的怒目,被后轮准确无误地碾过,最终清亮的眼睛被碾成一层薄薄的,粘稠的汁液。
霜绛大叫一声,跳下了马车,霜绛跪在地上,像母兽一样凄凄地嚎叫。
霜绛亲吻五子碎掉的骸骨,霜绛疯癫异常,穿着白衣,像是丧服。
霜绛朝五子的尸首重重扣头,霜绛额头的血流了下来,与五子的血融为一体。
“我的血流到了你的血里去。”霜绛自言自语。
霜绛朝门前的石狮子撞去,倒在地上,衣襟盛开,像一朵巨大的白菊。
是曰: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5.
很多年后的又一年秋天,邱老爷因为小便的一点小问题赶时髦去医院查了西医。
顺带着查出了另一个惊天的大病。
邱老爷居然有不育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