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高一下学期转到五中的,那个时候,暑气未沸,树上刚好开始有了蝉鸣。
五中的校园里种了很多很多的广玉兰树,粗壮的树干,宽肥的绿叶,硕大的白花,而且这种大白花好像极易被氧化,晶莹的白变成铁锈的红,仿佛一夜之间的事。
看着满目纯白与锈红的参差,我就知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啤酒肚圆鼓鼓的新班主任总是让我莫名想起动画片《海绵宝宝》里的蟹老板,言行举止也带有一种迷之喜感。坦白说,在这个不让人喜欢的五中,这个自带喜感的蟹老板不让我讨厌。
蟹老板领我走进高一三班的教室,那些蓝白校服们齐刷刷地望向我,目光里有好奇有唏嘘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是很快这种目光就恢复成平静,漠然,如一池死水。
那一刻,我就好像是在动物园里,不是因为被别人好奇的目光打量像动物,而是觉得那些蓝白校服们像是一群满怀戒备的企鹅,不,企鹅还是比他们要可爱的多。
“这是我们的新同学,康淇,大家欢迎。”
讲台下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我淡定的走到蟹老板安排好的座位,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不被欢迎呢。
我的座位是第五排靠窗,同桌是个男生。
“你好,我是陈凌宇”男孩向我表示出善意,我冲他笑了笑。
坐在座位上,周围那些蓝白校服们又开始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我,好奇里夹杂着轻蔑。
“你别在意,他们没有敌意的,可能只是觉得你……比较……另类”男孩解释道。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嘻哈连帽衫和卷边热裤,然后扫视一圈那些蓝白校服们,无所谓的耸耸肩。
我趴在课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百无聊赖的望向窗外,这里是五楼,云看起来还是那么的远,楼下的树木参差林立,和风拂过,丝丝凉意钻进毛孔,天空如穹顶,有鸟飞过,它们是那样匆忙,没有一只盘旋停留,而我,还在这里。
第二天,我穿上了那套蓝白校服。
虽然套着整齐划一的校服,但我并不像那些乖觉的小企鹅们一样认真听课做笔记,我讨厌听课,不喜欢一群更年期的大叔大婶板着脸站在讲台上说什么之乎者也三角函数季风洋流受力分析,好像谁欠他二五八万似的。
上课的时候,我要么趴在课桌上睡觉,要么望着五楼的窗外发呆。自习课的时候,我就捧一本小说看,陈凌宇瞥了一眼我的封面,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他饶有兴趣的问我,你相信这世界上有荆棘鸟吗,我斜睨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嘟囔道,为什么不信呢。
后来我们谈论了很多,关于文学关于时事关于天文地理关于游戏,并非课本上的条条框框,只谈我们喜欢的一切。虽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我觉得旁边的这个男孩比讲台上的大叔大婶有趣的多。
和陈凌宇熟络就好像是一件突然但又自然而然的事,他会在体育课排球训练没人和我组队时安静的站在我身边,他会在放学后陪我打街机,他会劝我好好学习给我讲题,他会把他工整的笔记借给我抄。我甚至带他去了101见陆旻,他和陆旻相见甚欢,男孩子嘛,总会因为共同的爱好而无话不说成为朋友,游戏篮球诸如此类。
我们仨一起恍恍惚惚玩过了两年,我很庆幸,在五中能一直和陈凌宇做同学,在101一直有陆旻陪着我。我甚至无法想象,没有了他们,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高三下学期开了一次家长会,老康没来。
叔叔代替老康来的,听说,家里有喜事。那一天,我似乎很忙,有好多人找我谈话,我感觉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浆糊,我只想吼,去你妈的别来烦我,可是我什么也没说。
家长会结束之后,我一个人走到101酒吧,一杯又一杯的喝酒,那天陆旻休息没有上班,我就坐在吧台自顾自地喝着,我好想哭但是哭不出来,把酒都喝下去是不是比较容易哭出来呢。
有一个金色头发的男生靠近我,把手搭在我肩上,他嘴里哈出一股浓重的酒气,试图对我动手动脚,我反手甩了他一巴掌,然后我们扭打在一起,陆旻和陈凌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只知道很多很多人在打架,金毛站在我旁边肆意的笑,我砸碎了酒瓶,将尖锐处扎进了金毛的眼睛,我看着他脸上的鲜血和扭曲的表情,听见人群在尖叫,我笑了。
后来我看到,拥挤的人潮里,陆旻胸口插着一把刀子,倒在地上,暗红的血一直往外涌,他看着我,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我冲他笑,他也笑了。我还看到有人把酒瓶砸在陈凌宇头上,血沿着额角滴下来,粗厚的铁棍结实的敲在他腿上,他应声跪倒在地。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所有的人都在嘶吼尖叫,鲜血像是裹挾着整个101,还有我们浅薄的青春。
陆旻因为刀子捅破脏器,抢救无效身亡,陈凌宇头部受到撞击轻微脑震荡,小腿严重骨折。
肇事者们据说是一群地痞,当晚喝多了受到刺激造就了那场悲剧,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我,因为故意伤害罪被起诉,虽然是未成年,但伤人至残,协商赔偿之后听说是要关半年。可是老康不知怎么的出具了我的诊断证书,说我有轻微躁郁症,又和原告商量增大了赔偿力度,刑期变成了十五天。
老康说我必须参加高考,我觉得很可笑,但却无力反驳,我真的好累啊。
陈凌宇在病床上躺了很久很久,错过了高考,后来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陆旻没有陈凌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