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竖着高高的烟囱,与东北面民丰厂的遥想呼应。烧煤产生的蒸汽经过蜿蜒的管道,输送到全院各个部门:开水房、澡堂、食堂…手术室是必用单位,冬天上班后打开阀门,暖气片上方的管路连接处冒出像火车启动时的哧哧声,间或有小石头敲击管壁的叮咚音,是压力过大时蒸汽对管壁的撞击。
外科手术前泡手的酒精冰冷刺骨,须得由护士像大力水手一样抱起来放暖气片上导热,到医护浸泡的时候温温的,打开盖子,蒸发的医用酒精也有香气袭来。联系数天前的人生第一次大醉,其实都没闻到酒香就放倒了。而当年加热后75%的酒精就在鼻子下方,隔着16层的纱布口罩闻了个饱。
泡手的动作最看出个性,豪放派的双臂像越出水面的鱼儿瞬间入水,婉约派会缓缓从手到前臂上臂依次渐进。不管哪一派,浸没到肘上6cm后,原本不满的酒精加上手臂的容积变成了满满一桶,手臂粗壮点的肯定溢出,流到暖气片上,熏得人睁不开眼。一个暖气片的长度只能紧挨着放2桶,相邻两位可以互相过个酒瘾。受不了酒精刺激或者不能忍受与不待见医生的近距离接触的,宁愿冷一点也要挪到地上。有点小心计的最好离人远点,因为再伪装苗条,泡手时可就一览无余。小金同志曾经就被老金同志评价: “看着瘦,手臂不细嘛”。现在想想,应该把那些泡手桶编个大小号,大桶少放酒精,胖子适用。
经过一周的共同手部温汤,原本清澈的酒精混合所有人脱落的上皮细胞,变得浑浊。每周一下午经典的过滤时刻登场了。搪瓷漏斗内塞满棉球,广口端外罩数层纱布,扎紧,尖端套上数十厘米长的橡胶管,高压灭菌后,将漏斗浸没到酒精里,搬到方凳上,橡胶管尾端用嘴一吸,放到置于地上的空桶内,利用虹吸原理,将酒精经过厚厚的棉球纱布过滤后缓缓流入。此过程缓慢,需要耐心。
前几天飞机上的暨南张医生为患者吸尿,想当年手术室的美女们吸的那跟橡胶管,很有可能也是满嘴酒精,想想那些细胞,赶紧呸呸吐个干净。后来进步了,改用冲洗器负吸,总算告别了喝医用酒精的时代。
过滤后的酒精恢复澄澈,但量少了,浓度也不达标了,于是开始配酒师的流程:玻璃的浓度测试仪小黑帽端朝下,漂浮在液体中,瞄着刻度缓缓倒入95%的原液,到75%了就停止,还不够量的,再加75%的成品,总之我们是良心配酒师,不会短斤缺两的。当年有老师提到70%的浓度也是达标的,因为是容积比和体积比的差别,其实到现在也没搞清楚。
随着手消毒方法的更新,过滤酒精这一门传统的手艺退出了舞台。那个很怕打破了挨批的玻璃测试仪不知道去了哪里,要留到现在怎么也可以进院史馆吧。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手术室生活。
回忆总是不期而至,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