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椅子上,机械地把对面的人从窗口递过来的单子盖好章,然后对着单子的编号找到相应的文件袋放进去,再拿出一张新的单子,递给对面的人,然后继续盖下一个人递过来的单子。
排队永远是无穷无尽的,从没有断过,而那些拿着单子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灵魂,这些灵魂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除了他们胸前的编号。
他记不清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多久,但在这漫长单调的日子里,他很快发现,有一个灵魂总是隔一段时间,就递来单子,然后拿走新的单子,属于这个编号的文件夹已经要被那沓单子撑得要爆炸了。而与其相反的,有一个文件夹扁扁的,他记得那个灵魂编号,已经工作这么久了,他也很少看见过几回这个灵魂。
只要是有思想的,就一定会有好奇心。
沉稳寡言如他,在换班后的闲暇里,终于忍不住问了他的前辈。
他的前辈听了他的疑惑,慢慢地用杯盖拨荡开浮上来的茶叶,在清脆的一声瓷响后,终于开口淡淡说道:
“那个啊,他似乎之前积累了太多的罪恶,被罚不能生而为人,每次前往现世,都要待在黑暗和孤独里一辈子,最终身体被撕裂分解,在巨大的痛苦里死去,然后无限重复循环。”
他愣了一下:“不能生而为人?”
“嗯。”他的前辈似乎觉得茶有些凉了,将茶杯放回了桌子上。“就是被流产掉的胎儿。”
一声惊雷在他心里炸开。
“那…那个很少来递单子的人呢…”
他讷讷地问。
“那个灵魂在现世每次都要活到百岁以上呢。”
“原来如此,那是不是他积下了很多善德。”
“不,那个人也是积累了太多的罪恶,他从出生后就注定一事无成,在贫穷里度过一辈子,想求死却无法死去,他只能看着一个个熟悉和深爱的人离他而去,最终封闭内心孤独地死去。”
听完这番话,他像一座雕塑定在了那里。
一个是不能生而为人,一个是生而为人却饱受人心的痛苦。
半晌,他抖着嘴唇,问了一句话:
“究竟哪个才是最大的惩罚呢?”
前辈沉默着拿起茶杯,将杯中的茶水甩进桶里,然后重新灌上热茶水,端在手上转身离开了。
只余一声叹息,从他的口中,越过背影,轻飘飘落在那里: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