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8期“憾”专题活动。
高健从未想过小欧会是这种反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从他出轨那一刻起,他就预判过被发现后的无数可能,会大哭,大闹,会告诉双方的父母对他进行讨伐。甚至,会到他的单位闹得人尽皆知,会祈求他回心转意……却独独没有想过,小欧会离开他。
明明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变,落地窗外对面高楼幕墙上的霓虹依然不停闪烁变幻着各种飞禽走兽和字母的模样,窗前榻榻米上零星散落着几个亚麻布的蒲团,灰色的瑜伽垫上粉红色的瑜伽砖依然安静地待在那里,只是没有了小欧。
“阿健,你瞧咱家榻榻米在霓虹灯的照射下像不像一个小小的舞台,我新学了一支舞,我跳给你看哈!”高健从沙发滑到木地板上面对塌塌米盘腿坐下,塌塌米上的飞禽走兽不断扭曲着、撕扯着、变幻着然后消失得无声无息。高健抱紧自己的双臂,盛夏的夜里微风从窗户吹进来都是热的,他只觉得冷。
茶几上有一封信,信下压着A4纸打印的文件,封面加粗体的“离婚协议”四个大字分外显眼。高健双肘撑在膝盖上躬下身子,双手插进头发里低垂着头。他怎么都想不通,他只是犯了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况且他已经解释过了,他只是一时冲动没当真,也不会影响到家庭。并再三道歉保证与对方断得干干净净。小欧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断情绝恋,难道她以前对自己所有的痴恋都是假的不成。
“高健,我这一生呢只会结一次婚,所以,你千万不要辜负我。”高健眼前不知怎么的又浮现出他当初向小欧求婚的场景。
那是个冬天,高健策划了很久,准备在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向小欧求婚。戒指是装在一本书里——《倾城之恋》,是小欧最喜欢的书,他专门找了一个小出版公司定制了线装版,整本书的中间做了镂空设计,戒指嵌套在里面,封面只有一句话:你这本书,我预备读一辈子。
小欧说战争倾了一座城,成全了范柳原与白流苏的爱情,小欧愿与你倾心相待,一生一世。那天的雪花每一片都是八角形的,毛绒绒地团成团,又轻盈地攀着风的手臂四处肆意地飞舞着,落在小欧的发梢、帽子、围巾上,甚至有几片调皮地停在小欧纤长的羽睫上,在小欧一眨眼之间轻盈快活地飞走了。更多的雪孩子绕着两人欢快地舞蹈着,那天的空气都是甜的。高健的心突然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抓了一把,剧烈地抽搐起来。
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他疯狂地薅着头发。原本以为的解脱和快意没有依愿而来,这个空旷的房子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满眼眶压都压不住的湿意。
悔恨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心,即是相逢亦不识,从此相逢是路人。他知道一切都无济于事了,小欧的性子,既已离开,那就只有四个字覆水难收。茶几下的啤酒瓶歪七扭八地已经排了一排,高健自嘲地笑了。“这算啥?矫情,男人流血不流泪,做都做了,悔个屁。”
喝得昏昏噩噩的高健嘟囔着躺在木地板上,眼神穿过亮如白昼的夜空,远处的星空里女人妖娆地舞动着,却看不清脸,白面团子一般混沌一片,高健努力地睁大眼睛,女人的笑声忽远忽近地撩拨着他,他的胃翻腾起来踉跄地爬起来向洗手间冲去。
小欧抱着呆呆毛绒绒的身子陷进宽大的沙发里,茶几上一堆红彤彤的本子记录着她曾经的过往,A大毕业证书,HR二级人力资源师证书,英语六级证书,计算机证书,她一本本翻看着,居然还有一本心理学结业证书,“真是应景。”她嘴角翘起落寞地笑了。
小欧伸出双手举到眼前对着窗外的灯光看着,十指纤长粉嫩嫩的,圆润的指甲都泛着粉红色的光泽,呆呆以为小欧在跟它玩,伸出粉红色的小舌舔舐着小欧的手指,湿漉漉的圆眼睛不时看一眼小欧,喉咙发出“呜呜”的叫声。小欧痒得缩回手指,将呆呆紧紧抱在胸前贴着它毛绒绒的身子终是落下泪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叫早的闹铃疯狂响起的时候高健习惯性地侧转身子准备摁掉,却未曾想“哐”的一声碰在了一个冰凉的物件上,紧接着又是“咚”的一声,物件砸落在地板上引发一串的“咚咚”声,高健愣忡地睁开眼睛看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待他捂着发梗的脖子坐起身看到茶几上那一沓纸时,高健终于迟钝地想起今天是个’好日子’,小欧约他十点整在民政局办手续,八年婚姻,他即将恢复单身回到原点。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高健爬起身子哼着走调的曲子快速将自己收拾利索,装起文件走出门去。
“前方进入交通拥堵路段,请减速慢行。”车载导航尽职尽责地播报着城市路况,晨光熹微的清晨,阳光温和地穿透云层,洒落在繁忙的城市上空,却鲜少有人停下来欣赏。任何一个城市的早高峰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汽车排着长龙在道路上缓慢蠕动,行人匆匆而过,这一切都像是一部无声的电影,定格在每个人自己的道路上。
高健扯了扯领带,更加烦燥起来。“嘟…”显示屏上办公室的电话接了进来,高健按下接听键。
“高总,您快到了吗?今天第一场会议是8:00整开始,请问是否需要准备投屏。”音箱里樱桃甜美的声音传来,高健快速吩咐完收了线,音箱里还传来樱桃未完的话,“高总,咖啡还是不加…”高健搓了把脸,往常觉得甜美迷人的声音今天却觉得腻味无比。“真他妈贱啊。”高健对自己评价道。
听筒传来“嘟嘟”的声音,樱桃握着电话站得笔直,一身浅青色的西装套裙将她姣好的身材衬得越发凹凸有致,浓密的乌发用一枝简单的檀木簪挽起,仅鬓角留下几缕碎发,为庄重的职业装增添了几分柔美。
她神色自若地继续说着:“好的好的,不加糖,高总你注意安全。”微笑着收了线回头朝自己办公室袅娜地走去,格子间的同事们像快闪一般立刻动了起来开始各行其事,仿佛方才竖着耳朵倾听的场景只是幻觉。
没有想像的失眠,小欧竟然罕见地一夜好眠,这不禁让她想起《非诚勿扰》的一个桥段。勤奋相亲的第三个对象刚失去丈夫,勤奋问她:“您一定很伤心吧?”女生回答:“不伤心,为什么要伤心?在过去的五年里我都不知道他晚上在哪过夜,现在知道他住哪了...…”
是的,终于不用相互试探,看男人拙劣的表演,一个人默默垂泪到天明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小欧拉开衣柜挑了一条白色的亚麻长裙穿上,乌黑亮丽的长直发下是一张小巧瓷白的瓜子脸,一双眼睛黑亮如琥珀,清透明亮,没有太多的世事沧桑,竟透着一丝懵懂和纯真,宛如大学生一般。八年的婚姻生活,不知该感谢高健将她保护得太好还是欺骗得太狠。
小欧将证明她所有过往的证书全部封入文件袋装到同色系亚麻布的大包里,穿衣镜里清灵飘逸的女子背着长到膝盖的大包犹如坠入凡间迷路的精灵,想了想,她换了一个同色系大挎包,又将长发用一条蓝色丝巾扎起,仅在粉嫩的双唇上抹了点润唇膏,微微一笑,镜子里的人儿也绽放出明媚的笑脸,小欧转身掩门向前走去。
今天的会议由市场部牵头,各部门围绕七夕节产品营销方案进行讨论,高健是责任领导。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有建议推出海选情侣档的,有建议搞真人秀的,甚至有人提议牵手成功的情侣可签约成为公司首饰代言人,高健努力集中精力听着汇报,屏幕上一对对情侣甜甜蜜蜜地笑着,女孩恍惚间变成小欧的样子,高健连舌根都泛出苦涩,从没像现在这般懊恼、悔恨过。
会议终于结束的时候高健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凌迟,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三两下扯松领带他陷进宽大的老板椅中闭上眼睛。“扣扣。”敲门声响起,高健反射性坐直身子,樱桃端着杯咖啡走了进来,高健又重新陷进椅子中闭上眼睛。
香味渐渐靠近,高健的太阳穴上一双纤细有力的手熟练地按揉起来,高健舒服地长长呼一口气,口中想要说的狠话终是消散于无形,“关樱桃什么事呢?她只是崇拜自己的一个小女生罢了。”高健抓住樱桃的双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前,“高总,我以为,以为你生我气,再不理我了。”面前的女人一双杏眼水汪汪地看着他,声音娇软又委屈。
“傻丫头。”高健轻轻捏着樱桃的手指,女人的十指细细弱弱的骨感十足,不像樱桃的手虽纤长却是有肉的,高健的心又不可控制地抽搐起来,他松开樱桃的双手,“我出去办事了,你把早晨的会议纪要做出来。”
“是约广告商洽谈吗?”樱桃轻声问。“嗯。”高健随口应着,下意识地他并不想让樱桃知道他要离婚了。拿上车钥匙站起身理理衣服,高健向外走去,开门的一瞬间他顿了一下,没有转身,轻声说道:“那个孩子,”他说着停了下来,稍顷终于说道:“别做掉了,留下吧。”声音几不可闻,他扭头看了一眼樱桃,女人倏地抬起头来,殷红的双唇微张着,大大的眼睛瞬间盛满了泪水。
高健叹息一声,走出门去。
在门掩上的那一瞬间,樱桃的脸如川剧变脸一般恢复了淡然,她伸出食指轻轻掸掉眼角的泪痕快速走到窗前,办公楼前停车坪上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驶出大院,樱桃快速下楼借了同事的车跟了出去。“广告商洽谈,呵!”她嗤笑,“广告商约的是明天。”想着今天上午高健的魂不守舍,想着她故意留在高健身上的蛛丝马迹,樱桃唇角勾起,心也热烈地躁动起来。
已经过了早班高峰期,通往政府六合一办公楼的路上依然很堵,夹在车流里晃晃悠悠往前挪动着,有那么一瞬高健甚至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这样,他也许就不用面对小欧,不用失去。可终归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他泊好车进入大楼时,右侧大厅大大的玻璃门前那道颀长秀美的身影不用看脸他都知道是他的小欧,哦,已经不是了。
小欧安静地看着落地玻璃窗内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原来结婚和离婚竟然在一个大厅,她轻轻歪着脑袋眯眼想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当初领结婚证时是否见过这个布局。
高健看着小欧歪着身子的背影内心的一个角落塌陷下去,“小欧,又在琢磨什么呢?”他走过去习惯性地轻轻拍着小欧的肩膀,小欧听到他的声音身体蓦地僵直起来,烫着般闪开,“我已经提前取了号,进去吧。”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高健尴尬地放下手臂再一次苦笑起来,他到底在期待和奢望什么呢。
两个人,一间屋,一辈子,这是婚姻。离婚却只需要五分钟,因为是协议离婚,流程简单极了,既不会有居委会大妈苦口婆心相劝,亦不会有相互撕扯的争吵,两个人,几套房,一条狗,八年婚姻“咣”的一声,钢印印在枣红色的离婚证上,也重重地砸在高健和小欧的心上。
立在大楼门口,高健握着枣红色的本子仍然有一种魔幻又不真实的感觉。他愣愣地看着小欧的侧颜,八年婚姻,他此刻才惊觉岁月好似遗忘了小欧,她依然是八年前美好的模样。
小欧在高健的注视中回过神来,看着高健失神的表情,她忽然就不恨了,“他是爱过自己的吧,这就够了。”小欧内心平静极了。
“高健,不论现在多么地不堪,曾经的美好和付出是真实的,感谢你将我保护得这么好,保重。”小欧说完伸出手去,高健机械地伸出手,小欧轻轻一握松开毫不迟疑地转身走出了高健的视线。
“保重,小欧。”高健慢慢地攥紧拳头喃喃自语着。隐藏在转角阴影里的樱桃看着小欧远去的背影,如释重负地笑了。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紧紧地蹙起眉头,她必须要加快速度怀上宝宝才行,想起高健看到孕检报告的神情,看着高健此刻失神的样子,樱桃的双手不由狠狠地捏紧,尖锐的长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都未觉,“自己哪里比不上那个寡淡的女人?”樱桃拿出纸巾淡定地擦去掌中殷红的血点,“你只能是我的。”樱桃妆容精致的脸庞掠过一抹狠色。
低头拿出手机,樱桃嘴角翘起,点开高健的头像发送了一段语音:“高总,看你早晨脸色不好,晚上我做你最爱吃的酸菜鱼,开开胃。”随后发了一个对着手指的可爱小兔,樱桃握着手机抬头朝前看去。
高健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手机“嗡”的一声,点开是樱桃的信息,他烦躁地摁掉走下台阶,向停车场走去。坐在车里发了会呆,他从包里拿出枣红色的本本看了又看,同样的红色,翻开却不是两人的合照了,只有他一个人。想想离婚协议的内容高健更加痛恨自己起来,小欧除了狗子和那套他们刚结婚时买的小套间,竟然一分钱都没要,她说什么来着,他蹙眉用力回忆着,对了,她说:“这间屋子是干净的。”
“呵,是啊,小欧的性子,骄傲如她怎么可能接受不忠的他。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才是小欧啊。
高健趴在方向盘上头脑昏沉沉的,他更加不敢想象父母如果知道他离婚的消息会是多么震怒。出生书香世家的小欧一直都是母亲最骄傲最疼爱的儿媳,有时候高健甚至觉得小欧才是母亲的女儿,而他只是个外人。纵然这些年他们一直没有小孩,母亲都从未说过小欧一句不是。
可这一切都被自己毁掉了,高健烦燥地把离婚证扔到包里。眼角的余光在看到包底那张薄薄的纸片时顿住,他伸出两指轻轻捏出抚平:Hcg阳性。他已经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也许父母会因为这个孩子原谅他吧,他叹息一声。
“笃笃。”车窗外保安轻轻扣着窗户,高健伸出手比个“ok!”的手势发动了车子,启动前他点开樱桃的头像,输入一条语音信息点了发送。
樱桃握在手里的手机终于有了反应,她看了一眼缓缓驶离的黑色迈巴赫,点开高健的头像:“今晚有应酬,不过去了,你好好休息。”樱桃摁掉手机满眼不甘地向前望着,黑色的迈巴赫早已不见踪影。幸福如汽车排放的烟尘,即便没有风也转瞬即逝,恐慌如无尽的黑暗渐渐淹没了她。
离婚后原以为的长相厮守并没有到来,高健跟樱桃的感情就像是,突然被裱上繁茂花纹边框的随手涂鸦,现在边框碎了,涂鸦终究是涂鸦,永远变不成名画。高健对樱桃完全失去了兴趣,曾经的白月光成了心口的朱砂痣,而曾经的朱砂痣早都变成了墙上的蚊子血。
现在只剩下责任而已,看着樱桃的的孕检报告,高健没有欣喜,甚至感到厌恶,想要逃离的厌恶。可他不能,孩子是无辜的,父母已经年迈。
恢复单身日子的生活仿佛失去目标的高速列车,行驶只是为了证明它的存在,除了疯狂加班,高健不知还能做什么,即便难得几次与樱桃的相聚,高健也是神思不属,兴致缺缺。
每次面对樱桃小心翼翼的殷勤更是压力倍增,他仿佛一只不断吐丝的蚕蛹,终是作茧自缚。
两周了高健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次,身子总是不听使唤地在下班后游荡到小欧的小区,开始是喝点酒就去了,他归结为醉了,可最近越发管不住自己,他坐在车里,熄了火,如一个偷窥狂般紧紧地盯着楼前的人行道,没一会儿,一个瘦长的身影由远及近缓缓走来,灯光下的女子穿着白色的小T,身下一袭淡紫色碎花长裙,还是与从前一样背着一个海大的奶白色的帆布包缓慢地走着,女人更加瘦了,与侧面的影子几乎熔为一体。
高健贪婪地看着,忽然小欧蹲下身子轻轻揉着脚踝的位置,长长的淡紫色的花裙铺展开来,裙角上手绣的蝴蝶在路灯照射下泛出金色的光晕。
高健盯着这条裙子,原本以为忘记的记忆此时纷至沓来。“阿健,怎么办,你在云南给我买得这条紫色长裙裙角被树枝刮丝了。”小欧捧着裙子懊恼极了。
“扔了就是,那么多条裙子,你自己再去买新的好了。”高健头都没抬敷衍地说着。“那怎么能一样,这可是我们旅行结婚你求阿婆很久给我手工织的面料,世上唯一的,怎么能一样。”后面小欧还嘟嘟囔囔了些什么,高健没听到。原来她竟绣了一只这么好看的蝴蝶吗?他到底了解小欧多少呢?高健的手握着车门的把手,青筋崩起,他紧紧地盯着路灯下的女人,眼眶酸涩极了,没一会儿小欧站起身走进楼里,六楼的灯光亮起的一刻,高健颓然地松开把手,靠在驾驶座上闭上了眼睛,眼角的泪瞬间被座套吸收得无影无踪,高健一脚油门向酒吧开去,发小们今天一起欢聚庆祝单身,一醉解千愁。
小欧回到家蹬掉高跟鞋,光脚站在地板上发出舒服的喟叹,八年没正经工作过,她的证书就是个摆设,倒是高健对她的富养起到关键性作用,她现在是一家高端服饰品的导购,当然,以前她还是这家店的VIP客户,同事们意味莫名的眼神,顾客颐指气使的态度,经理毫不留情的批评……三周的时间她仿佛看尽了世事百态。
小欧躺在宽大的沙发上翻看着微信留言,有物业的,有装宽带的,母亲的头像下十几条未读信息,手机已经握得发烫,她终于点开,母亲软糥糥的乡音从手机传来,无一例外是关心她吃饱穿暖的担忧:“囡囡啊,姆妈晓得侬委屈得勒,阿拉忘记他好不拉,囡囡千万要好好恰饭晓得哇……”姆妈的声音还在絮絮地说着,小欧抹了把脸按住对话框:“姆妈,我老好额,侬千万勿担心。”
放下电话小欧爬起身来打开冰箱开始做晚饭,已过而立之年却重头来过已是不孝,她没有理由让年迈的父母再操心自己的身体。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小欧慢慢地吃着热腾腾的鸡蛋面条,氤氲的雾气里只剩下满足的叹息。
樱桃在卫生间里紧紧地盯着那个放在纸杯里的试纸。“阳性,一定要是阳性。”她心里不断地祈求着。等待的三分钟里秒针的每一次跳动都让她心跳不断地加速,当看到试纸上只有一道杠的时候樱桃颓然地跌坐在马桶上,崩溃地痛哭起来。
想到高健知道真相后的怒火还有那些即将逝去的,触手可及的幸福生活。樱桃的心坠落下去,一直坠落进无尽的深渊里。
“我要稳稳的幸福,能抵挡末日的残酷……”这是樱桃最喜欢的手机铃声,这会儿却惊得她一激灵,樱桃划开接听键:“是我,”高健的声音淡淡的:“这周末你与我一起回我父母家吧,我想是时候带你见我家人了……
礼物我来准备,你不用管了,周末上午十点我去接你。”顿了顿,高健又说道。樱桃轻轻地“嗯”了一声电话挂断了。樱桃呆愣地坐在马桶上,她期盼已久的身份、幸福终于向她招手,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去迎接它。
“或许,或许我告诉高健实情,他会原谅我吗?反正他已经离婚了不是吗?”这个念头甫一升起樱桃就笑了,带着一点癫狂,“怎么可能,还真是痴心妄想。”樱桃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出了卫生间。
高健盯着电话的屏幕半晌没动弹,他不知道父母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想起母亲对小欧的宠爱他越发没有把握起来。思虑再三,他决定还是先回家给父母报备一下。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一位穿着棉布碎花中式上衣的老人正在修剪着阳台的盆栽,灰白的头发用一根银簪挽起,仅耳朵上戴着一副珍珠耳钉,整个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贵的气质。沙发上一位气质儒雅的老者带着老花镜,正在读书。
“高朗,你儿子等会要回来,你别看书了,咱们一起去买条鱼。小健喜欢吃鱼,我们等会儿做给他吃。“女人温柔地笑着。
“好好,知道了。只有小健一个人吗?小欧怎么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老人乐呵呵地从眼镜上方看着自己的妻子。
“小健说小欧的母亲最近身体不舒服,这段时间小欧回家去探望他们了,我没有给你说吗?瞧我这记性。”女人拍着自己额头。
“你什么时候给我说了?呵呵,老喽老喽。”
“咱们可不都老了嘛。”女人发出舒心的笑声。
高健回家的时候,保姆王姨迎了出来:“高先生回来了呀,老夫人今天说要亲自给您做鱼,你可有口福了。”
“小健回来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小健,小欧母亲的身体好些了吗?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高健的父亲从书房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高健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听着母亲开心的笑声。心里越发难过,一顿饭吃的满腹心事,食不知味。事情终归是要讲的,横竖躲不过,高健横下一条心。
书房里此时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安静极了,高健手里的速效救心丸已经被捏出汗来。意料中的破口大骂并没有传来,高健惴惴不安地抬头只见父亲铁青着一张脸,母亲哆嗦着嘴,搁在双膝上的手都颤抖不止,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出轨!怀孕?”父亲咬牙切齿的念着。
“爸,妈!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小欧,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你们,你们不是一直盼望着想要一个小孙子吗?”高健硬着头皮解释。
“孙子?“高健的父亲腾地站起身浑身都摇晃起来。高健急忙冲上去扶着,却被老父亲一把推了开来。“孽障!”
高健的父亲一屁股跌坐回椅子里呼喘着气,手指抖抖索索地指着他,“孩子他妈你来说,我说不出口,养儿不肖我没脸说。”老人家颤抖的手无力地垂下。高健的母亲扶着椅子努力撑起自己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报告单走到高健身前扔到他身上。
老两口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不止,相互搀扶着走了出去,连腰都弯了下来。
高健抓着这一沓报告单内心恐慌极了,仿佛有一头恐怖的巨兽即将将他吞没。他迟疑地拿起母亲扔给他的报告单,二零零五年八月,三年前。
高健的脑海一声轰响炸得他眼冒金星,这是小欧主动拉着他去医院做的体检报告,那时候,小欧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虽然他再三表示没关系,没有孩子也可以。可还是在小欧的坚持下两个人去做了全身的体检。后来体检报告出来小欧告诉他是她自己的问题,输卵管堵塞很难怀孕。因为这件事情小欧痛苦了很长时间,他也安慰了小欧很久。
难道真相不是这样?高健心中忐忑不安,阅读真相的时间像蜗牛爬行,缓慢而煎熬,最终只剩下一片苍凉。
高健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跪倒在地上,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赤红的眼睛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他一直想不明白母亲和父亲总是让他对小欧好点,再好点,说小欧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孩子。原来,这才是真相,那个没能力做父亲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小欧,樱桃,孩子!”高健的眼前一会儿是小欧的脸,一会儿是樱桃的脸,他呵呵地大笑起来,胸口闷不能言,终于晕了过去。
樱桃从公司离职了。当那张报告单摆在樱桃面前的时候,樱桃妩媚地笑了。“高健,你真是悲哀,即不配为人夫,也不配为人父,你活着就是个悲剧。”
樱桃大笑着走了,高健站在街角的对面,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内小欧温柔地对着客人比划着、说着什么,笑容清浅如兰,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小欧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来,抬眼看到他,连三秒都没有停留,掠过,转身引领客人走向款台。
她从他的全世界路过,从此以后,她的世界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