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仿宋琴‘铁鹤舞’乃愚弟近年斫琴呕心沥血之作，特赠予师兄，为荷月琴社雅集助威！”

曹无弦双臂撑在琴上，一边辨认字迹，一边捏着烫金的折页沉思。

折页背后，赫然套印着《淮左琴刊》的一则消息“延师门遗风 赠师兄名琴：斫琴大师钱无畏送琴”。

无弦不觉摇头苦笑，前一番师兄弟摔琴、寻琴、听琴、争琴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此一番，无畏竟然又要送琴给自己！这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呢？

满腹狐疑的，可不止曹无弦一个人，广陵，金陵，润州，益州以及更多的地方，正有越来越多的人读到《淮左琴刊》上那则送琴的报道。

“呵呵，送琴？钱大掌柜的，这回唱的又是哪一出呢？”

“别管哪一出，反正这下好！钱无畏能主动示好，曹门师兄弟应该会尽释前嫌……”

“不对，不对！你们看，钱无畏还不止是送琴！……钱无畏资助琴刊全年印制发行……”

“啊？这么小的一行字……送琴，又送刊，这……好像不太符合钱无畏的风格吧？”

“怎么？人钱无畏就不能送琴送刊物了！？上个月，他还送塞……塞什么……好像叫塞拉……利昂一张古琴吗？”

“塞拉利昂是谁？哪个足球队的？”

“嗐！一个国家！好像和中国建交50周年了，钱无畏捐了飞龙式的‘玉润鸣泉’琴……”

“您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钱无畏可没少送琴，大运会，保利春拍，CFS峰会……”

“对，还有三峡博物馆，湖南博物馆，西湖大学，艺术研究院……”

“听说，钱无畏还给一位副部级领导送过琴，不过这人后来出事了……”

“哦，送收藏，送拍卖，送赛事，送机构……”

人们禁不住啧啧称妙，议论纷纷。

于是，“古琴九送”不知由谁总结而成，并在古琴界不胫而走，说是学会“古琴九送”，在古琴界想不出名都难。

据此理论，钱无畏已达到八段位的水平。

几十年来，人们津津乐道于钱无畏寻琴“铁鹤舞”的经历以及他与师兄曹无弦之间无休无止的恩怨，但鲜为人知似乎又尽人皆知的是——钱无畏一直在不停地送琴。

琴人们激动起来，又觉得有些后怕。激动的是，仿佛在古琴的事业上发现了新大陆；后怕的却是，说不清这八送九送的，将会给古琴带来什么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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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无畏一向自信。“送名家”这最后一步，将直接成就他为“送琴”九段。天下琴坛，名家很多，但他唯独选择曹无弦——只有曹无弦认可，才能使他一生的琴事获得圆满的荣光。

曹无弦自然很清楚师弟和自己纠缠半生的心结所在。他并非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之人，可是，近来人们到处讲说的“古琴九送”，倒让他想起自己背负着的“送琴”使命来。

当年，师祖公曹钺琴医双绝，名扬四海。

在他衰暮之年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家里来了一位背剑抱琴的壮士。

此人不发一言，只递了一张字纸，上面写道“友之父遭批斗将殁，送琴送剑求医”。

曹钺欲详询病人伤情，无奈壮士闭口不语。曹钺只得写了方子与他。

壮士拜谢后，跳至院中拔剑起舞。

剑过处，白光缭绕，寒气凌厉，几不见人，惟悲啸之声时起。

停剑时，院中落叶遍地，壮士执剑摩挲，热泪滚落，显是不忍相弃。

良久，壮士返身入室，复又置琴操缦。

豪气纵横处，一曲《广陵散》悲慨激昂，仿佛将适才院中的剑气全都收至七弦之上，随后又由指尖挥洒而出。

曹钺听罢惊愕不已，想要动问。

壮士却抱琴恸哭，心爱不舍之意顿现。

半晌，壮士解剑放琴欲走。

曹钺知是宝刃，但自己不谙剑术，就让弟子曹可仙把剑还与壮士。

壮士回身，跪倒拜谢，捧琴相赠，琴铭写着“铁鹤舞”。

曹钺问其姓氏，他只指了指古琴腹腔。

不久，师祖曹钺撒手人寰。弥留之际，他叮嘱曹可仙，送琴的壮士乃高义之人，一定要找到他或其后人，并将“铁鹤舞”送还。

岂料，古琴很快成了不能触碰的“四旧”，曹可仙也惨遭批斗而死。

其后，宋琴“铁鹤舞”便一直下落不明。

这一段送琴的故事，曹无弦曾听恩师曹可仙讲过多次，因此，师父去后，他亦曾寻琴半生，只为送还壮士。

此刻，无弦抚摸着无畏仿制的“铁鹤舞”，在琴底上努力地刻下“九段”和“一段”四个字。

于知文

作者简介：于知文，男，1979年出生，北京市海淀区人，中国人民大学研究生。现为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扬州市古琴研究会会长，著有长篇小说《浮桥》（时代文艺出版社·2021年），文学作品发表于《华文月刊》、《精短小说》等杂志，并入选《寻找夏洛——梅兰书屋小小说精品选》（成都时代出版社·2020年）和《唐卡——梅兰书屋小小说精品选》（精短小说杂志社·2021年）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