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L，我初中毕业的时候，他高中毕业。
我高中的时候，他去北京读大学。他说是中国人民大学，我说噢。他可能是期盼我震惊的表情，但那时候我不知道人大的分量，反应很平淡。后面他看我没有他预想中的激动，只好承认说，不是人大，是它下面的一个专科学校。
不过对于我来说不论是人大，还是它挂名的学校，都是没有差别的，都是北京的学校。
我高一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我在寝室阳台上用气声和他聊天。那个时候我感觉他好像不是很喜欢他的学校，内心憋着一股劲，不知往哪使。
高一寒假，我们见了一面。他说他现在在肯德基打工，他问我有没有去掏过粪。我说啊？我说我掉进过粪坑。他一脸不屑说，我是真的用手去通厕所，把那些粪便捞出来。
我说你在肯德基还要做这些事情吗？
他说什么事情都做，你根本想象不到。
在他的漫天叙述里，我打断了一下，你不上课吗。
他说，天天翘课。打工早出晚归，晚上翻墙回寝室。回寝室还要打扫，因为他室友白天把寝室弄得一团糟。
那时的我很惊讶，惊讶于原来学生可以不上课。
高二寒假，我们又约出来玩。他说肯德基里面的领导说要升他为经理。我还是没忍住那个疑问，你不上学吗。他说上学不是最重要的。
高二暑假，他没有回来。他给我打电话说，他没做肯德基的工作了。我很欣慰，觉得他终于想通了。随后他又给我说，他辍学了。
我在电话这头很震惊。那时马上升高三的我，整日活在“两眼一睁 起床竞争”的氛围里，以考大学为人生终极目标。可是这里有个人告诉我学习不重要，并且辍学了。
他不仅仅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也撼动了我的价值观。
我说那你现在怎么办，他说他要去学做手机软件。我说那是什么，他说app。那时候是2015年。
后来高三寒假，我们见面，他给我讲了很多在app培训班里面遇见的趣人趣事，又一次让我大开眼界。其实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辍学，为什么辍学后又放弃肯德基，我也为他的新选择感到不安，但是我在内心希望他这次能成功。
我上大学后，我们联系就变少了。不过我还是知道他没有继续做app，而是回到我们这边的省会城市，开始另一番事业了。
这次他做的是糖果。看见他朋友圈晒出的五颜六色的玻璃罐子，我的不安更大了。
为什么要卖糖呢。
这个问题我问过他，他说觉得前景好。如今婚宴市场上的糖都是很传统的批发的，但是他这种可以定制，并且口感也好。
因为卖糖，他找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女朋友。他的这些创业计划我无法评判，但我敢肯定的是他是真的不会谈恋爱。
他创业拼命赚钱，恋爱则拼命花钱。他可以给他女朋友买两双同花纹的高邦鞋和低帮鞋，可以给她买很贵的项链，从成都去重庆，都要让她坐飞机。
他一直在给我讲他想要一个稳定剂，一个支撑，能够让他更有赚钱的动力。
我说，“所以赚到钱之后，你就拼命掏空自己，然后好让自己再为别人赚钱吗？”
这场对话发生在某个深夜，他那时候已经失恋了。
我当时很不解，问他，“你说的这些不是应该是你自己吗，退一万步来说，如果真的有人可以，那也不应该是你这个才认识几天的女朋友。”
那一晚上，他在烧烤摊上痛哭流涕，胡言乱语。而当时也正好失恋的我却显得很镇定，喝完了桌上的三瓶啤酒，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听着他讲他有多想留住她。
后来我们没了联系。大二的某一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要来学校找我。我们坐在学校操场里，其实那时我已经有些厌烦了，因为我觉得他的恋爱脑让这一切事情显得很荒谬。
他说他不做糖了。
噢。
他说他很想谈恋爱。
噢。
几个回合下来，我忍不住了。我对着他以我认为爆发的方式，说，“你来找我肯定是觉得内心有疙瘩，你觉得不快乐，不然你不会来找我，你就别东绕西绕，你直接说出来吧。你醒醒，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他愣了一两秒，说，“你说的对，我是该好好想想。”
然后他离开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给我打电话。他又谈恋爱了，这次比上次还要荒谬。他高中毕业那年，他女朋友才小学毕业。
为什么我知道。因为这个女生是我介绍给他认识的。我们当时同在一个兴趣班，我认识了这个妹妹，又认识了他，此后他约我的时候，我就经常带着这个妹妹和他一起玩。
我在电话面前狂吼，你在干什么。
他说和她一起有家庭的感觉。我说这么多年了，今年开始有家庭的感觉了吗。她现在还在读高中啊。
挂掉电话之后，很多事情都开始清楚了。大二某个暑假，我去约那个妹妹玩的时候，刚好他找我，我说一起玩吧。那个妹妹表现得很不自然，说不是很想去。
我当时还以为他们吵架了。因为他是那种成功专家，想成功你必须要努力。但是这个妹妹不学无术，高中的时候就染发化妆一条龙，天天和一帮姐妹逃课出去玩。
他经常私下给我说这个妹妹这样不行，自毁出路。我每次只是说，干嘛评价别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而现在他告诉我和她有家庭的感觉，我真的是五雷轰顶。我本来想找那个妹妹聊聊的，结果我发现她把我屏蔽了。
我很生气，因为据他说他们已经在一起好几个月了。我很生气这个妹妹没有对我坦白，很生气她觉得我们的友情不能承受这件事。
更重要的是，在我看来，她是不喜欢他的，也从未喜欢过。而且她是知道他的恋爱脑，所以我很生气她为什么没有去帮他，反而是让他陷得更深。
过了一天，他又给我打电话说他想给她买一台iPhone8。我又是如临大敌般地愤怒，说，“你在干什么啊，她是高中生。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那次电话后，我们几个月都没有联络。再联络时，他说他想分手。我大呼了口气说，终于。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觉得她根本不喜欢他。我说是啊，肯定啊，我早就对你说了。他说，可是她桌上一桌子口红都是我给她买的。我说，爱情不是拿钱买的。
最后他们没有成功分手，因为那个妹妹跑去他家大哭了一场，说自己会改的。他说他心软了。我说他没救了。后来他对我说，她哭成这样应该还是喜欢我的吧。
我无话可说，后来我就把他和她都删掉了。
将近四年，我又想到了他。
我觉得不论怎样，我都不应该删掉他。虽然他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成功，有教育意义，但是他真的影响了我很多。他让我知道边界是可以被打破的，让我看到了更大的格局，在做选择时，不被条条框框约束，而是能够跟着自己走。
于是我又加了他。他不惊讶，就我们各自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重聚了。我很惊讶他和她还在一起，不过在一起的模式仍然让人不解。
怎么说呢，他不像谈恋爱，而是养女儿，或者说养一个他所谓的精神支柱。而我们都知道，这个精神支柱，谁当都可以。
这四年里，他换了很多工作，比如科技公司，销售....最近的一份是室内清洁。他和朋友开了一个清洁公司，公司业务蒸蒸日上，赚了一百万。然后朋友卷钱跑了，友情破裂，他甚至雇了打手去拦截朋友。
但是他后面很自责，觉得自己不该做得这么过分。自责后，他又开始变得所谓超脱，认为世界上没有真朋友。
我安慰他，他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
前些天，他的发小结婚了。发小的家里人早早给这对新婚夫妻买了房，现在他们也存了些钱，准备买第二套房子。
我听得出他很羡慕，羡慕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这样的羡慕也让他很矛盾，因为他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或者他已经不能成为这样的人。
小时候我看他，是不理解的。后来看他，我是略带愤怒的，我觉得他在浪费一切。现在看他，我却觉得我突然理解了他，甚至认可了他，哪怕他自己可能都不理解这份理解和认可。
他就像一个生活斗士一样，一次次去挑战，去推到，又去重来。他没有一份像样的事业，没有爱情，但是他却像一个勇气生产机器一样。
或许有人敢进无人区，有人敢攀上峭壁，但是他却敢推翻生活框架，敢一次次重来去实现自己的想法。
我们大家时常说“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在我看来，他的生活就是旅行。
他对我说，“你现在越来越好了。”我想他这个判断依据是因为，我后来研究生去了真正的人大。
诚然，在这个世俗框架里，我是越来越好的。但是他不知道，这份“好”里面，也有他的参与。
我是框子里面的人，他是框子外面的人。但是是他让我知道生活是有框架的，而我在里面，不是因为我必须，而是因为我选择。他带我跳出来，看到了生活的框架，而我自己选择跳进去。
至于为什么我选择在框内日渐“优秀”，我想大抵因为与他相比，我很懦弱。
我没有想推动的巨石，也不知从何开始，我只会随波主流，按部就班，忍受生活带来的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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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晚拉风（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625863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