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心
[1]
夜色暗沉，空气里是铺面的潮气，携着淡淡草叶清香。
少年任街边灯火映镀他清秀轮廓，他坐在小楼屋顶上，头上一对兽耳时不时轻轻抽动，却不显得怪异。
那小楼两旁的楼宇灯火，映不进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里。他静坐在这小城一隅，只望着那墨色天空。夜晚的天空一片寂静的黑，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远比不上少年身处的喧嚣灯火，可少年支着下巴，定定地望着天空。天空中蓦然闪过一星光亮，是飞机，少年皱了皱眉，眼里是藏不住的厌恶。
小楼前那乌桕树梢无风自动，少年身旁多了一个同有兽耳的少女，只是少年的兽耳是纯黑，少女的兽耳是虎纹。
“虞黎哥哥。”那个少女轻声说，“你又在看天空啊？”
虞黎没看她，拉长了声音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我父亲说，这片土地上原本是有星空的。”少女坐在他身边，静静听他说。
“父亲他说，这片土地曾经有一片璀璨的银河，是比天界还美的地方。”虞黎轻声说，“每个在这片土地上的猫妖，都要守护这片星光。
“可是...妖族世代守护的星光，还是一点点的，被人类破坏了。”少年提到人类，眼神充满厌恶。他抬手指了指天空，“诺，天空成了这样，从我父亲小时候起就这样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星光。”虞黎又极轻地说了一句。
少女出了声:“为什么你在说人类时，口气就像是猫妖。”
“我本来就是。”虞黎抽了抽耳朵。
“可你也有一半人类血统啊。”
“容清，你也有一半猫妖血统啊，为什么总向着人类说话。”虞黎偏过头来看着她。
“我觉得人类挺好的啊。”容清用耳朵尖点向一墙之隔的对街灯火，“他们建造出这么多东西，多漂亮啊。”
少年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念叨了一句“叛徒”，翻身下了屋顶，回到小楼。
容清又瞥了一眼小街灯火，跟着他一起下了屋顶。“虞黎哥哥，等我！”
[2]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虞黎终于决心离开这个称之为家的小楼，独自离开小城，远离人类，去拜师修习。
他回头，小楼灯火通明 ，父母站在小楼前，乌桕树下。那乌桕树正是大红大紫时，夜色也盖不住的妖艳。
虞黎希望能再见容清一面，可是直到他带着兜帽穿过繁华街道，将小城万家灯火落在身后，他也没有看见她。
度万水千山，虞黎来到了远离家乡的深山老林，拜一位老狐妖为师，开始修习。山顶竹林里，有一块空地。这里有星空，有一片很亮的星光。可是虞黎总觉得，他的家乡的星光应该更繁亮 ，哪怕他从来没有见过。虞黎喜欢在星光下冥想，他常常望向北极星所指的方向，他知道，那是家乡的方向。
逝者如斯，白驹过隙。虞黎努力修习，逐渐成为一个强者。他的一双琥珀色竖瞳里藏着星光，他的爪子锋利，他画的符快而有用，他身上属于妖的血液沸腾。
他心中对人类的仇恨的种子却发芽生根。虞黎在又一个寂静的夜晚，突然想起了他的小楼，想起乌桕树，想起父母、容清，想起家乡的那片天空。
虞黎拜别师父，准备回家。师父知道他对人类的敌意，只是告诉他:“不管你看不看的见，星星永远在凝视人间。它们知道黑夜掩盖了一些眼睛，所以照亮了天空。跟着星光走，永远没错的。”虞黎他似懂非懂。
但他知道，在星光照耀下，向家乡的方向狂奔。
[3]
虞黎怎么也没想到，在入城前会遇到同类。
而且好像还要拦他的路。
他打量着拦在他面前的那位，兽耳棕黄，瞳色赤红目光犀利。那位也在打量着他。
虞黎掩在袖中的手化为爪拢起，随时准备攻击。他谨慎地开了口:“这位大哥，我是这城中的猫妖，离乡修习归来的。”
拦路的妖看着他突然一笑，露出一对尖利犬牙。“猫咪小兄弟，你别怕。我是这城郊的犬妖华町。”华町的目光上下扫了一遍虞黎，“小猫咪，你看上去不弱。要不，考虑一下加入我们的 ‘星光计划’ ？”
虞黎微微皱了皱眉。“什么计划？”
“星光计划。”华町指了指天，“向人类讨回我们的星空。”虞黎顺着他的手望向天空，它还是如他离开时那样，一片漆黑，寂静，没有一颗亮点。他的心里像突然点起了一团烈火，多年的心愿，竟然有机会实现？虞黎想象了一下他的天空布满星河的样子，轻轻摩擦着爪尖，又看向华町。华町赤色眸子里有一种让虞黎有一瞬间畏惧的说不出的神色。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跟着星光走，永远没错的。”他默念着师父最后告诉他的话。
华町又笑了。他揽着虞黎的肩膀，大咧咧地拽着他向偏离小城的方向去了。虞黎试图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的北极星和近在眼前的小城，却挣不过华町。
“我来告诉你，我们的计划……”
[4]
这座看上去门面不大的建筑，就是小城的供电管理总部。
深秋的夜晚，寒气很重。虞黎尽力不去想怎样绕过小城的高楼大厦，踏上熟悉的街道，穿进狭小的巷子，回到他的小楼。华町叮嘱他不能回去，因为他们的“星光计划”很重要，不能浪费时间，不能引人注目，不能泄露计划。
虞黎用力眨了眨眼，精力集中到眼前的建筑上。他已经想办法越过了大门，可是这楼门……
华町交给他的任务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拿到这栋楼里的详细地图。华町说过，它可能在管理中心的监控室。
虞黎扫了一圈整个建筑，好像除了门窗，只有通风口可以进入内部了。他无意地轻轻摩擦爪尖，正准备化为原型钻进通风口，突然有人从大门进来了。
花坛里灌木丛很密，虞黎小心地从缝隙中观察那个进来的人。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刚毕业的样子。一身白色制服衬得她很有精神。虞黎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熟悉气息，却突然想不起来是谁。
然而女孩却感觉到了什么，走进楼前，突然停住了脚步，向虞黎这边看过来。
她转头看向他时，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容清。
[5]
容清把地图交到他手上，虞黎仍然有些恍惚。这么多年了，女孩隐去了兽耳，可是还是有一种熟悉感，她浅色的明亮眼睛里满是对他的信任，虽然毫无理由，虽然多年未见。
这一份地图在虞黎手上，一瞬间沉重起来。他明白，这东西一定要交给对的人。
虞黎收下地图，他们相对无言。交代了这几年各自的历程，然后，该说些什么呢？
看着面前这个女孩，虞黎的心情复杂。他们都有半人半妖的血统，却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路。容清化为人形，过上了普通人类的生活，在这个电力管理部门工作。他不明白为什么容清会选择成为人类，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尊重她的选择。
见到故友，容清的心情又怎么会平静。虞黎早隐去了少年的稚嫩，目光中透着犀利。容清不知道该说什么，但那种陌生的熟悉感让她从潜意识里相信他，把地图交给了他。容清有一瞬间想把多年来深藏心底的疑问都说出来。
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离开小楼，离开她，离开同胞，离开牵挂他的一切？为什么，没有告别？
终究，各怀心事的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虞黎起身，推开了容清办公室的窗，跳下去离开之前，他记起来偏过头向容清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很快会再见的。”这句话飘散在空中。
[6]
当那一张地图被华町拿在手里时，虞黎看到他的眼睛里燃着光。
“太好了...太好了！”华町低声念叨着，眼睛里闪过的一丝疯狂让虞黎都不禁一颤，他尽力压下心里的一些不安。
“现在我也是核心成员了，”虞黎保持着声音平静，“你可以把‘星光计划’完整地告诉我了吧？”华町对那地图爱不释手，但还是小心翼翼折起来收好，看向虞黎。“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报复人类，夺回领地和星空。”虞黎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皱了皱眉，但是没有打断他。
“人类的强大，和在黑夜中的战斗力，全部来自于电，我们掌握了电力管理系统的内部地图，就可以进入内部，在需要的时机，关闭全城的电力！只需要半个小时……”华町越说越亢奋，“然后人类就都是待宰的羔羊了，没有了电他们什么都不是！我召集的同胞们，会在城中提前泼好油，到时候，让他们一把火点起......”
华町眼中让虞黎忌惮的嗜血和狂魔又显露出来。“哈哈哈，那时候，人类就都完了！这样，这片土地，又是我妖族的了！没有了人类的污染，星光，还用愁吗？！”
虞黎盯着他，呼吸急促起来，他心里的不安，实现了。
[7]
“那城中的同胞怎么办？！”虞黎竭力压制，但还是怒吼出来。他面前似乎出现了小城、小楼、容清、父母、同胞在火海中的样子，恐惧瞬间把他吞没。
他又想起了容清把地图交给他时信任的眼神。他就是这么回报的吗？把一座城的人和妖全部送至绝境？
华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要成功，牺牲是不可避免的。要看最后的结果值不值得。我的前辈，已经在这上面，世世代代做了无数牺牲，现在这又算什么？！”
虞黎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他终于明白，他追随的不是星光，是鬼火。而眼前的这个视无数生命无足轻重的疯子，不配作自己的伙伴，更不配作同胞！
华町极其兴奋，但他注意到了虞黎的异常。“小猫咪。”他凑过来恶狠狠地盯着虞黎，“我劝你不要因为敌人而与我作对。”华町一挥手，他的两个心腹上来，按住了虞黎。虞黎尽力挣扎，但他不想对他们伸出爪。两个小犬妖用绳子把他捆了个结实，他怒瞪着华町。
“善良，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华町笑了，“小猫咪，你还是在这里远远看着我怎么把这片土地夺回来吧。放心，我会记得你的功劳的。”华町歇斯底里地大笑，带着他的两个心腹，往小城去了。
虞黎瞪着他的背影，眼睛都红了。
就这样被他困在小城郊外的山上，眼睁睁看着他毁灭小城？
这都是因为我……
[8]
夕阳和每天一样的落，一样将余晖无私地渲染在小城每一栋楼的屋顶上。空气清爽，已经隐隐有了饭菜香。路上的人们往各自家的方向，孩子们背着书包，成年人提着公文包，都是一样的匆匆。街道边的树下，老人们悠闲地下棋，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指点，对弈者不慌不忙，有节奏地敲着棋子，偶尔得意地大喊一声“将军！”，于是又是一阵喧闹。
树冠上，乌鸦梳理着自己乌黑的羽毛，用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一个个面色如常从路上经过的人，他们都还不知道今夜将是怎样的浩劫。
一辆卡车静静地停在街口，如果这只乌鸦在小城中绕一圈的话，它会发现，很多这样的卡车都均匀分布在小城的街头。而这些小卡车里，是星光计划的众多参与者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积攒下来的油。
华町倚在车窗边，他的眼神比那乌鸦还要冰冷，他把玩着一只打火机，嘴角微勾，自顾露出玩味的笑，不知在想什么。
当夕阳彻底落下，真正的黑夜就要来了。
那时候，群魔乱舞，众妖狂欢。
华町摸了摸自己颈上早已经不存在的项圈，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
复仇的机会来了。
[9]
在一棵树干上不知磨了多久，虞黎总算是磨断了绑在他手上的绳子，然后三下五除二解开了身上的。顾不得喘口气，他就急忙往小城奔去。
虞黎一边往小城飞奔一边冷静思考现在的状况。现在他在小城城郊的一座小山半山腰，山脚不远就是小城。他现在能做什么呢。华町他们肯定是做了充分准备，他说烧城，那一定是大范围的，他没有办法同时顾到那么多人和同胞。那么，就从最根本的电力下手。如果阻止他们停电，也就可以阻止他们浇油了，至少也有准备。可是，电力管理部门远在小城另一边，他必须要穿城过去。小城不大，但也要时间啊，华町敢把他独自留在这里，就是算准了时间，就算他想，也是几乎没有时间力挽狂澜的。
可总得拼一拼吧。虞黎又不自觉地摩擦着爪尖。
就算人类罪大恶极，这中间也有很多人是罪不至死吧。而且还是因为他。
他进入了城区，才想起收了兽耳和兽爪。一路几乎没有沾地没有停顿，机敏地闪避开路人和车辆。夕阳极为不舍却不得不缓缓落下，还不忘渲染它华丽的色彩留给天空。它每落一分，天色就暗一分，离星光计划的执行也就近一分。
虞黎不管不顾，一连闯了几个红灯。直到听到一个声音在喊他:“小虞黎！小虞黎！”虞黎皱了皱眉，渐渐降速，转头看见路边一个骑摩托车的人掀开头盔向这边望。虞黎愣了一下，猛然想起他是小时候家旁边的人类，好像叫刘哥，看样子自然是记得他。
“怎么了虞黎？”刘哥拨了下头发，“怎么这么急，要搭车吗？”虞黎犹豫了两秒，刘哥是普通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现在也只有这样了。而且他正是有些慌乱的时候，有人帮忙，虞黎心中突然升起异样的情绪。
“好！”虞黎没有再犹豫，跨上了他的摩托，戴上他递过来的头盔，“谢了刘哥。电力管理部门。”
刘哥答应一声，二话不说，带着他驰骋而去。
[10]
路过小楼附近的街道时，虞黎没有忍住，还是看了一眼。
他虽然有时候会厌烦人类的复杂感情，但是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半人类血脉，他有时候也是会有感情的。虞黎能感觉到感情的不同，尤其是...对容清。
路程大概行了四分之三，夜色已经降临，哪怕刘哥为了帮他不留余力不惜闯了红灯，时间还是不够。
整个城的黑暗就这样来得毫无征兆，虞黎凭师父教导的习惯，反而冷静下来。略一思索，他翻身下来，利落拿下头盔，运起妖力，向一个方向腾身而去。身后传来喊声，他没有时间回头。兽耳兽爪暴露了出来，他也是毫不在乎。虞黎的琥珀色竖瞳泛着淡光，黑暗下没有任何影响。此时路上人已经不多了，有几个行人打开了手机手电筒，但不足以照亮，就算看到了虞黎，也只能看到一个黑影了。
为什么要力挽狂澜？虞黎心里有个声音问。其实他可以回小楼带走父母，然后逃走。但他做不到，如果不是他信错人，把电力管理部门的内部地图给华町，星光计划根本不会现在启动。他自责，他对容清，对同胞，对无辜人类，是怀着歉意的。
他在飞奔过程中拉回了思绪，只是奔跑。虞黎全身不管哪一种血脉，都沸腾了。
他必须力挽狂澜。
于良心，于私情。
[11]
锈铁一样的甜腥气息在空气中浓得骇人，虞黎在一片或干涸成褐红或还新鲜的血迹中穿行，竭力不去看地上墙角的残肢骸骨。
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同类做的。被人类压制成那样的妖族和半妖，竟然对人类形成致命威胁。
看到电力管理部门的一片狼藉，他浑身轻颤。步伐只是相对在外面慢了一点。虞黎眼里总是闪过那浅色眸子，他一边行走一边不断告诉自己，容清不会有事。
怕惊动黑暗中的敌人，虞黎不敢出声。他默默感受着生命气息，并循此，来到了一扇隐蔽的门前。仅存的生命气息，就在里面。虞黎环视了一下周围，贴近门缝，轻轻唤了一声:“容清？”
等待回答的几秒上是那么漫长。还好，虞黎听到一声熟悉的“虞黎哥哥”。门开了，虞黎稍稍松了口气，容清和另一位穿着电力管理部门制服的女孩走了出来。她们身上沾了一点血迹，已经发黑了。两个年轻女孩眼眶红红的，举手投足间都是畏畏缩缩，显然受到了惊吓。容清的同事向她递去一个眼神，容清点了点头，表示虞黎可以信任。
“没事吧？”虞黎粗略看了一下，两人身上没有大伤口。“我们没事。”容清看上去还比较镇静，“虞黎哥哥，这是我同事盛蓓。”虞黎向盛蓓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容清轻声说:“今天我们值班时，一只猫妖突然闯进来。我们是唯二两个女孩子，前面办公室的同事们让我们躲进休息室。我们只听到外面有打斗声，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虞黎正皱眉听着，心中突生警惕。快速转身把两个女孩护在身后，而他面前，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在靠近。
[12]
黑影突然袭击时，虞黎还是有准备的。在一定距离内扑击，这是...同类。虞黎微微侧身闪躲，侧脸还是一凉，他顾不上这些，伸爪向未知的敌人抓去，感到爪尖刺入皮毛。对方反应也非常快，往另一边倒去，又快速后退。
刚才对方巧妙卸力，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虞黎目光冷下来，这对手显然是身经百战，很有经验，不好对付。
容清被对方的袭击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急忙拉着盛蓓往她们原本藏身的休息室蹿。容清不敢把门关紧，留了一条缝，紧张地关注着他们的战斗。
对方是想拖延时间，不停发出袭击，但是只是试探，一击即走，每次只在虞黎身上留下一点小伤，毫不拖泥带水。虞黎防御着，并找机会反击。一时间是不分上下，就这样僵持了三分多钟。
虞黎忍不下去了，趁对方刚刚攻击完的间隙，突然挥爪扑上去，对方扬爪迎击，虞黎却突然改变方向，落在对方侧面，又是一爪挥出。对方受到了攻击，速度却丝毫不慢，转身正面虞黎，同样一爪向他扑去。这么近的距离，虞黎只能俯下身躲过。
对方有些生气了，一瞬间爆发，爪子刺入他肩膀，把虞黎掀翻按在地上，虞黎拼命挣扎。对方的致命一击还没有落下，背上就遭到另一双爪子的攻击，暂时没管虞黎。虞黎抬头，看见是容清冲了上来，盛蓓也在不远处。容清已经释放出了兽耳和兽爪，浅色竖瞳显现，燃着战意。
那猫妖冷笑一声，转向容清扑去。
[13]
恐惧到了极点，往往连叫都不会，因为那时候脑子都是空白的。
虞黎的心跳都像是停了两拍，一瞬间翻身而起，根本不考虑是否来得及。
都没站稳他就扑了过去，但他听到了爪子刺入血肉的声音。他全身一颤，整个人都晃了晃，努力调整身形。
但是他凝神看过去，不对。
那个女孩赫然挡在容清身前，眼神已经涣散，隐隐血迹蔓延上她嘴角，猫妖抽出她腹间的爪时，她身体被往前一带，就倒了下去。“盛蓓！！！”虞黎在震惊和容清的尖叫声中毫不犹豫地从侧面扑上去，那个袭击者来不及反应，被虞黎死死咬住咽喉，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
虞黎站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大口喘息着，扶着墙，忍住翻涌而起的恶心。舌尖触到犬牙上的血，竟然弥漫开一丝甜味，他又浑身颤了一下。
虞黎他回头，看着地上已经没了呼吸的一人一妖，皱上了眉头。
一个人类竟然会为了救异己牺牲自己。
一个半妖竟然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同类。
一个半妖竟然会因为一个人类的死而哭。
虞黎突然想转身离开，跑，跑到一个没有人类也没有同类的地方，离开这人间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纠纠缠缠是是非非。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对人类下手了。
[14]
虞黎拉下最后一个电闸，在光明中大口喘息着。
容清拽住了他的衣袖，他回头，华町不知何时已经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前。虞黎强压下恐惧，定定地注视着他。华町现在却是十分狼狈而落魄，浑身是血，眼神阴郁。
他一步一步地向虞黎走来，虞黎渐渐绷紧了全身，随时准备扑击。
走到只有五步远的地方，华町轻轻笑了一下。
“我们都曾经受到过人类的残害，对他们是满怀仇恨，为了报复，组织起‘星光计划’。”华町哑着嗓子开了口，眼神中的疯狂消失了，只剩下些不明不白的复杂感情，“多亏你给了人类电，我们失败了，人类修行者阻止了计划，他们把我们同胞重创。”
虞黎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最后没有开口。
“如今我已无力回天，恐怕也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华町叹息般说着，“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资格更没有什么把握让你做什么。最后的心愿，希望你看在那么多同胞的份上，看在你属于妖的血脉上——
“用另一种方式，让这片土地重新拥有星光。”
[15]
夜色微凉，虞黎背负光明，向着光明望去——
电力管理局的地势高，在这里，可以俯瞰小城。那里传来焦糊味，但是非常淡，小城中也只有灯光，没有火光。这也是他虞黎做的。一切结束了，站在无垠的黑暗与光明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感觉到身上的伤痕累累，一阵一阵地疼。
虞黎竖瞳中的复杂神色，没有在锋利的夜风中消散，反倒更加深沉。容清在他身后，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拉了拉他衣角。“我成为人类这些年，其实，也一直在寻找让人妖和平相处的方式。也许成果不大，但是...”容清示意他抬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这是你的心愿，你会喜欢的吧。”
那双琥珀色竖瞳里，倒映着容清，然后倒映出小城。万家灯火自树影婆娑处，层叠点染，一直接到天边，而在虞黎印象中永远一片漆黑的天空，有一朵北极星，与万家灯火相辉映。这景象在虞黎的眼眸中停留许久，直到他眼眶模糊。
“我提出的关于环保的建议，写成文章后，还是有很多人类关注的。”容清轻柔的声音几乎要在夜色中消散，“加上一些同胞相助，其中一些建议很快落实了，什么污水整治，增加绿化……才有了现在你看到的景象。毕竟——这是我们共同的家啊。”
“谢谢。”虞黎低声地说，“你们才是星光。”
他看着自己和无数生命守护下来的万家灯火，突然明白了父亲当初告诉自己那个守护星光的故事的原因。原来父亲他没有说完。
这片灯火就是我的星光，而我将以猫妖之名，继承先辈传统，以余生守护。
星光它落在了谁的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