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大,越无法放过自己

我在一个远离县城的农村长大,多少次对自己说,长大了就好了,考上大学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我是家中长女,就算父母疼爱,但家里物质匮乏、劳动力紧缺,也算是受了不少艰辛。到了夏天,大太阳照着,按理说地里农活不多的就只有早晚下地去了。可我们家除了种麦子,为了多些收入,还养了蚕,种了桑树,另外还有二亩地的韭菜。蚕,是极其爱干净的,甚至连不吉利的话我妈都不让我说。

蚕宝宝就快吐丝的时候,需要大量的桑树叶子做食物,这时候又是韭菜出韭菜苔最多的时候,几乎天天要掐了韭菜苔再捆好去城里菜市场卖给菜贩子。韭菜味道很大,我妈妈去掐苔子以后就不能再去碰桑树叶了,否则蚕宝宝会生病。爸爸去厂子里做工,弟弟年幼,能去采桑树叶的就只有我了。

清晨,我拿着两个大大的编织袋,分枝拂叶慢慢地趟到桑树深处寻到前一天做好的记号。从那里开始摘叶子,再慢慢把桑叶装入袋子,压实在。露水打在身上,凉凉的,黏在身上,湿答答的。我顾不得审视枝叶,伸手去撅枝叶,直到软糯的爬虫吓我一跳,猛地甩手尖叫。虫子不是最让我害怕的,我怕得是没顶的树丛将我笼罩而下,想起桑树地里曾发生的惨事。那虫子是尺蠖,我从新华字典上查过。而桑树深处有什么,我是看不到的。

因为桑树我受了累,也因为桑树,我感到伤心。我们家的三间堂屋用来养蚕,父母和弟弟都住在两间东屋,就没有我睡的屋子。我从学校回来,我妈送我去堂妹家睡,和她家的猫睡一个床上,连床单也没有,床的一侧还放着几摞杂物。我企图忍耐,但猫有跳蚤,我实在不能睡。哭着回到家,在黑夜中的大门前站了很久。

蚕全部上簇以后,我蹲着,默默看着挂在院中的一帘帘蚕簇。那些年的暑假和暑假前后,我重复着做我恐惧的事,重复着面对一样的局面,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不再提心吊胆干这样的活,一定买自己的房子,铺最柔软的床。

在我的少年时代,还有一件事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上小学的时候,在我姥姥家那边上过一年学。我每天早晚独自穿过空而深广的河谷,甩开追着我吠叫的大狗,来回奔跑在家与学校之间。总觉得身后或者草丛中有人,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

有一次,学校让交一百块钱试卷费。那时候,已经是一大笔钱了。爸妈看中对我的教育,二话没说让我带钱交给了老师。那时我学习很差,正咬着笔杆对着空白的数学试卷发呆的时候,语文老师把我叫出去,我一听让我回家叫家乡来,心里竟然十分高兴,因为可以逃避数学考试了。现在想来,我真傻,我应该意识到应该是早上交的钱出了问题。

我跑了几里路回到家的时候,我爸妈都在南地给西红柿点花,我又颠颠儿的跑到南地。我远远的看见我爸一身被露水湿透了的衣裳,我对他说了大概情况,他脸色不好,大概猜到了老师对一百元钱真假的怀疑。

他一向忠厚老实,待人真诚,被怀疑了心里很不好受。他跟我回学校后,我回到了教室,然后大概琢磨通了情况,暗自懊恼自己的愚蠢。放学后,语文老师等在路口跟他道歉,说,钱是一个家里做修车生意的孩子带来的。他表示没关系,我很难受。一是因为家里本来穷困,他一心为我攒学费,我却让他受了惊吓。二是,我被故意拉我同去交钱的精明同学利用,为人愚钝,还为可以躲过数学考试沾沾自喜。我永远记得他为难的表情和自己的羞愧。

我想,我长大了一定要聪明机灵,一定要挣很多钱,不再为钱心惊胆战,受人怀疑。

我确实长大了,长到了工作的年纪、可以结婚的年纪、理解父母琐碎生活的年纪。

我却不再执着于曾经的信念,所谓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不再是安逸的日子,不再是买自己的房子铺自己的床,不再是挣钱为自己的体面装扮。

我理解了母亲柔嫩的双手为何甘愿浸在冷水里操劳家务,纤细的身影为何跋涉在农田里弓腰驼背。我是女孩子,所以我开始更多的理解母亲。如何照顾自己的伴侣,如何孝敬大家庭的长辈,如何待人接物维系亲情与邻里关系。

我长大了,有了从前没有的胆识、智慧与能力,眼里却更有了身边的人。

我意识到我的责任,所以,我不能放纵自己的私欲。

我再次想到我的少年时光,仿佛嗅到桑树与河谷里青草的芬芳,仿佛看到了父母年轻时候的身影,仿佛触到了当年的那个女孩。

我感谢年少的自己没有放弃过努力,感谢她勇敢的陪在父母身边。

如今,长大了的她,不会比她逊色,不会耽于享受。一定会奋力前行,勇于接受任何挑战。

(我相信与我年纪相近的朋友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或感受,如今写出来,愿与大家分享,相互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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