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 午
一
1976年3月,春寒料峭。
这年三月,下了一場桃花雪,紛紛楊楊的雪花,像撕碎的雲彩,給大地披上了一件潔白的衣裳。江淮分水嶺的田野裏,油菜已長出有半人高,枝梢上的花苞,像一簇簇綠珍珠,在飛漫的雪花中抖瑟著精神,它們在等待雪融之後,春风一吹,便会绽放出灿烂的黃花。
這是一塊貧脊的土地,千百年來,土裏刨食的農民,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一年熬到頭,分的口糧,仍然解決不了一家人的吃喝用度,到了青黃不接的季節,光景好的人家,還能吃上一頓山藥稀飯度日,人口多勞力少的人家,只能到處去借糧,扎緊肚子,挺個把月餓肚皮的日子,等到新糧打下來的時候。村頭,土牆上顯赫的“農業學大寨”朱紅大字,像一抹血紅的夕陽,給這個小小村莊帶來一點色彩。沿公路的田,經過一冬的平整,己成一塊塊齊整的方塊,像一排列隊的士兵,而裸露在外的土地上,積著一層薄薄的雪,遠遠看去,斑斑點點的,就像戈壁上的鹽鹼灘,荒蕪悽涼。
清晨,一阵悠長的哨声,吹醒了死寂的村庄,“上工啦~”,一个嘶哑的聲音,像老牛發出的哀嚎,在低沉薄霧的早晨擴散。队长一个精明的莊稼汉子,黝黑的臉堂,額頭上的道道溝壑是歲月刻下的痕跡,他眼神堅睿,但多數閃現的是一絲優慮和迷茫。他站在田埂上,“早上,大家抽麦田沟”。接着,他指着我和一个妇女说:“你們倆站兩頭拉线”。第一天上工,我感到有些忐忑,一切都是陌生而又新奇的。我知道,队长安排的活,是關照我,他的眼神裏,我看到一種寬厚與仁慈。这年,我十八岁,從城市來到這個偏僻的鄉村落戶,才第二天。
三月的田野,麥苗像笋儿一樣己钻出了地面,露出有两三寸高的頭,翠緣的葉片上浸滿了露珠,給沉悶一冬的黑土地帶來了一絲生機。抽溝,主要是為麥田瀝水,春上雨水多,抽條溝,雨水才能順溝淌走,麥子就不會爛根。一群人木納地站成一排,把鍬扎向土地,一尺來深,翻上的细土潵向麦田,再將沟抽平,如此反復。不一會兒,人們仿佛從殘夢中驚醒,婦女們開始嘰嘰喳喳,聊起家常裏短的事來,她們像林子裏的雀兒;男人熱衷的話題,是傳播各類小道消息,時而夾著爭論,吵得臉紅脖子粗,喧鬧的場面,像一鍋煮沸了的水。初春的旷野,雪后乍晴,天格外的冷。我杵在埂上,像是一棵任憑狂風吹刮的小树,渾身上下凍得直打哆嗦,我咬着牙,坚持着。
小吳村,一個不大的村落,整個村子四十來戶,二百來人口。這個村子,大部分人姓吳,據說,春秋时期,吴国(今江苏无锡一带)被越所灭,其王族子孙逃亡到這裏,據今已有幾千年的歷史了。另外一族曹姓,是明朝末年從東山(今安徽滁縣一帶)遷徒過來的,人口較少。解放前,曹姓一族有人在軍隊做大官,勢力強,村子裏的一切事務由曹姓說了算。解放後,因吳姓大部分是貧苦人家,且人口眾多,村裏權力自然由吳姓執撐。真可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在鄉村族與族之間,時常發生矛盾,甚至械鬥,最後往往是以大族佔上風而告終。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