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条羊肠小道,小道边上都是一些低矮的树和稀疏的灌木丛。梦里白茫茫的一片,像漫起了浓雾,但我目光所到之处,浓雾仿佛有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所以我看到了那只鹿。那是一只巨大的驯鹿,我对动物从不感兴趣,能认出他是因为它给圣诞老人拉过车,在那个节日,周围都有它的身影,它把我包围起来,我无从躲避,所以认得它。它站在一片树林的边缘,有一对雄壮的大角,它原本应该在奔跑着的,当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把蹄子放下,停了下来扭头看了我一眼,我看到它的眼睛下面有一道白色的斑纹,让它看起来有点像在哭。
我不知道梦到一只驯鹿意味着什么,因为我很少做梦,所以对于梦境也不敢兴趣。倒是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这么一句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这句话很好地解释了我少梦的原因,我活在一个每天都必须面对死亡的世界,每一次睡前闭上眼睛我都觉得有可能再也张不开了,但我没有什么遗憾,活一天赚一天,我由衷地觉得满足,故此我很少会做梦。
噢,让我来继续说说这个梦。
我看不到梦中的自己,我听到自己在喊叫,但听不清喊的是什么,然后那只鹿转头继续奔跑,一下子就消失在前面的树林里。我继续呼喊着,眼前的景色晃动起来,我显然跑动了起来,往着树林追了过去,然后,浓雾翻滚着,抢在我面前把树林吞没,我感到一丝慌张的情绪,但脚步没能停下来,在那一刻,我的视线突然被拉远,我看到自己一头冲进了浓雾中。
我的视觉再一次变回第一人称的时候,浓雾在我身边翻滚着,我感到一丝凉意,突然发现,不知道何时那浓雾变成了汪洋大海,我惊叫着,却只能吐出一大蓬泡泡。略通水性的我在经历过短暂慌张的挣扎后,很快找到那隐隐透到水底的光芒方向所在,我手脚并用,游到海面。
当我从水底下冒出头来,我看到滔天的巨浪迎面卷来,然后就是天旋地转,水和乌云、闪电交替出现。我整个人被颠簸得七荤八素,我身体的力气早已经被消耗精光,虽然没有再次沉入海底,但也只能随浪飘荡。
我已经没了时间的概念,在不知多久后,海浪平息了下来,我也吃力地撑开了眼皮。然而,没有海,没有乌云,什么都没有。
我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我不记得梦里的内容了,但我满头冷汗,喘着粗气,狂乱跳动的心脏告诉我,那的确就是一场噩梦。
“CAO……”
我习惯性地骂了一句,伸手想摸放置床头的香烟时,却摸到了一团空气,我楞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是站着的。
搞什么?
我想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正要做出某些行动的时候,一阵强烈的晕眩却向我袭来,让我感到天旋地转,所能隐约看到的事物都在摇晃着。
我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手慌忙地寻找任何能支撑的事物,但和找香烟时候一样,我什么也碰不到,最后只能扶着自己的脑袋,似乎这样可以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或者能减轻一下被灌了水泥的脑袋重量。
CAO——!!!
我又怒骂了一声,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一些。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了,和几年前在城中村的小巷里后脑挨的那一下,简直一模一样。在那接下来半个月里,离乡别井举目无亲的我,每天只能靠着遗忘在抽屉里的零钱,吃着仅仅够维持生存的的食物,还得想方式法躲避屋主催讨租金。
这到底是在哪里?
过了好半晌,晕眩感逐渐消退,我把飘远的思绪从那该死的回忆里抽回来,因为我看到了一些怪异的景象。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我看到的东西正在轻微地扭动着,就像酷夏正午马路被热浪扭曲了一般,而且它们的颜色都被剥夺了,触目所及,全是渗人的灰白色。
我还在梦里吗?
我不禁这么怀疑着。晕眩此时虽然减轻了许多,但我状态并不太好,我无从分辨此时在梦中还是现实,但我倾向这不是梦。我很少做梦,正因为如此,每一次梦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多人早上醒来就会忘掉昨晚做的梦,我却不会,我能把它当作看过的电影一般,虽然忘了细节,却能回忆起电影里的大致内容。无论多怪异的梦也好,在梦中你或许会感到恐惧,例如你正在被某种可怕的鬼怪野兽追赶着,你会记得那种亡命逃生的紧张感和恐惧感。但你从不会在梦中感到眼睛酸楚,也不曾会在梦中感到肚子饿,想要找点什么东西,而我现在这两种感觉都有。
你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你对于这种状况毫无办法,你只好借助身体本能,在熬到足够多的时间后,身体会战胜你那亢奋的意志,强迫你睡去。然而就在入睡那一刻,你被别人摇醒了……,而且不是一次,一个夜里这种让你想杀人的事情发生了几次。对,我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眼睛就开始和你对抗,你想要它睁着,它却想要闭上。
FUCK!
我咒骂着,眼前的景色摇晃起来。
如果这不是梦……
想到这里,我突然惊了一身冷汗,这种状态……这种状态很像……,一种白色的粉末在我脑里闪过,我不禁颤抖了一下。一时间只感到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我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或许我真的还在梦中,但我从没做过这样的梦。我觉得如果这不是梦的话,那我一定是醉了。我不爱喝酒,也没有醉过,但我觉得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的话,那么醉了应该就是这样。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温热的红色液体突然溅了我一脸,在这灰白色的世界,这种红色是那么的触目惊心,鲜艳夺目。我扶着脑袋的手放了下来,是血吗?随着这样的想法,鼻子似乎也闻到了某种恶心的腥气。
错愕间,鲜血在我的脸庞向下滑落,逐渐失去温度,宣告死亡。
怎么回事?
鲜血刺激了我,红色之后,似乎更多的颜色开始出现,周围不再是灰白。
我惊慌错愕着,带着疑问,我在打量周围,却在低头的时候,看到了一具倒在血泊上的尸体,还有我那握枪的左手。
他……他是谁……?
尸体穿着一件洁白的T恤,卡其色的修脚裤,脖子戴着一条红宝石项链,宝石是心形的,颜色极其纯粹,似有流光在内流动盘旋,然这种红色似乎焕发出某种生命力一般。
经常有人用血来形容红色,但那一滩暗红色的东西何德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怎么回事?是我杀了他吗?
我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要擦拭掉脸上的鲜血,然后我看到右手沾满了鲜血。我来不及收回动作,这下,我脸上的鲜血更多了,我的视线也变得暗红起来。
TMD!
我爆了一句脏话。
TMD!TMD!TMD!
一句脏话后,更多的脏话冒了出来。搞不清楚状况的我,变得极度暴燥起来。我想要抹掉脸上的鲜血,却遍寻不着一块干净的布。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浑身上下都沾染了鲜血,脸上、衣服上、裤子上,或浓稠的,或还带有轻微温度往下滴落的。我浑身是血。
最后我蹲了下来,扯起尸体的衣服抹了一把,TMD,他的鲜血一定全溅在我的身上了,他躺在血泊中,上面的衣服却异常干净,洁白得像刚出晾衣杆上取下来,还带着阳光的芬芳。
他……她?
抹了一把脸后,我的视线恢复清明,却看到扯起的衣服里,那两团瘫软的软肉。我缓缓地把衣服放下来,看到了一张精致的脸蛋。
她那头短发欺骗了我,刚开始,我那该死的状态配合她欺骗了我,还有那夺走我目光的宝石项链。我以为躺在那里的是一个男人,此时凑近了看,才发现是一个女孩,不但长得一点都不像男人,还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孩。
完蛋了……完蛋了……
我心里念叨着,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击中了我,使我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我向后挪动了几下,又站起来,但身子止不住要向后退去,远离那具尸体。
我的身体后退着,直到绊倒什么东西,我向后仰翻,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我失魂落魄地扶着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小茶几站了起来,我手中的枪也掉落下来,撞到什么发出哐啷的一声金属脆响,最后落在地板上却毫无声响。
我仓惶地四处扫望,乌金色的窗帘,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黛蓝色的羊毛条纹地毯……,我的视线快速地移动着,转换着焦点。
我似乎在一家酒店中,还是一家豪华酒店。
不知来源的光芒突然扩散开来,驱散了黑暗,整个空间敞亮起来,而所谓不知来源的光芒也现出了真身,那是我左手边上,3米多宽的大床上面,那幅荷塘油画的上面,那盏金色的桔梗花灯罩里散发出来的。
草!我为什么要理会这些东西!
我下意识地举起左手对着那盏灯,手指勾动了几下才记起,我的手枪掉在地上了。我不再理会它,我本来想要把它射个稀巴烂,但我的视线从上面挪开,重新回到那具倒在鲜血中的尸体上。
29~33岁区间,身体修长,肌肤洁白细嫩,是个生活富裕的姐们,三个戒指,但无名指没戴,未婚?嗯……?伤口呢?
受到惊吓的我,不但视线恢复了清明,连脑子也变得更清晰起来。在暴怒地想要射烂那盏壁灯无果后,我从惊慌中平静了下来,我走上前去,开始打量起女尸。
我惊叹着,这真是个好看的女人,我知道这句很俗套,但我真的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我那词汇贫乏的脑袋里,突然冒起了“浑然天成”这个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这种事情,但那个脸蛋就是有这种魔力,让你忽略了她身体下面弥漫开来的血液,把你的所以注意力吸引过去。
然后,在贪婪地欣赏完她的美丽后,我突然发现了,那具所谓的尸体,根本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我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手指颤抖着放在了女尸的瑶鼻上,没有呼吸,再转移到颈动脉,没有脉搏。
的确是死了的。
我咬咬牙,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触手冰凉滑腻。我把她整个人翻过来,浓重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让人恶心,但我似乎可以适应。我将手探进被血泡的湿漉漉的衣服里,摸到她整个后背,也没有任何伤口。
后脑也没有伤口。然而血确实在她的后背向头部蔓延而去。
怎么回事?
我知道我问了很多问题,但没有人回答我,因为我TMD是在问自己。
我甩掉手上沾染的鲜血,又在地毯上来回擦拭干净。
不可能的,刚刚明明有血溅到我脸上,还是热乎乎的!不是我杀了她吗?那鲜血从哪里来?
问题似乎越来越多了,我的脑子也开始发涨起来,我双手抓扯着头发,却无法依靠痛楚减轻一丝丝的难受。
我站了起来,又蹲了下去,反复两次后,我终于平复了一点。
真漂亮。
我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我拨弄着她的短发,让其看起来齐整一点,她的头发很柔顺,摸起来的感觉很舒服。该死的,我是很啰嗦,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她长得真好看。
我喜欢长发的女孩,但从今天起,我的喜好被彻底改变了,就仅仅是因为看到了她。我从没想过一个女孩留着短发会有这般高贵典雅的气息,即使她死了,你也能感受到,她活着的时候一定是颐指气使,千呼百应的。
可惜死了。
我失魂落魄地来到落地玻璃窗前,窗外是漆黑的夜景,对面的建筑只有十几扇窗户透着光芒,看来已经是深夜了。
几点了呢?
我周围寻找着时钟,但整个房子的墙壁都看了一遍,却没有发现有任何时钟的存在。
咦?我刚刚在害怕什么?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取代了寻找时钟。我茫然着,看到尸体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恐惧,我以为我恐惧的是杀人。但现在想起来,并不是,我恐惧的来源绝不是杀人这件事,相反,我似乎对这样的状况很熟悉很了解。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嗯,我是谁呢?
新的问题很快冒出来了,这个念头突然出现,紧随而来的,是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