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到寝室的阿岚,笑得比平时更为灿烂。
我和另一个室友君君再次调侃她:“怕不是谈恋爱了吧。”
没想到的是,阿岚这次真的有了男朋友。
听她说是西边校区的大三学长,典型的三好男友,假期还会在我们宿舍楼旁的便利店做兼职。
阿岚认识他,就是因为经常去便利店买三明治,半个学期下来,顺利成了他的第一任女友。
客观地讲,阿岚是个蛮优秀的女孩。
性格是一等一的好。
要是说缺点的话,就是不善于与陌生人交往以及她那显胖的身材。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阿岚五官清秀,瘦下来一定是迷倒不少人的素颜美女。
来源:《美丽人生》剧照
阿岚也有很多次嚷嚷着要减肥,还曾对我坦言因为体重有些自卑,因为南方的姑娘看起来都瘦弱娇小,个高微胖的阿岚在我们中间就像是个来自北方的壮汉。
但宿舍楼旁的烘焙店、便利店、奶茶店等等这些充满诱惑的地方,总能让阿岚的减肥计划轻而易举的泡汤。
尽管,阿岚一个劲地在讲她们的相恋过程,但作为寝室四人中唯一一个脱单者,她豪爽地说:“周末请大家吃火锅啊,都把时间空出来!”
其实 我是在大一下学期察觉到阿岚有些不对劲的。
那天中午,我睡醒后并没有立马起床,而是拿起手机默默刷了一会儿微博。
而阿岚正在书桌前看综艺,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她从抽屉里拿出不知何时买的汉堡,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她背后书桌前看书的君君,把汉堡用一条毛巾包裹住,抱着毛巾鬼鬼祟祟进了厕所。
我的床在阿岚的斜对面,能把阿岚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可阿岚并没有发现我已经醒了,这一切都是在我意识到不对劲后的装睡中悄然发生的。
我很好奇,刚吃完午饭的阿岚从哪里变出来的汉堡,以及她拿着汉堡去厕所是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阿岚拿着毛巾出来了,显然没有了汉堡的踪影。
重新坐回书桌前的阿岚从口袋里抽出汉堡的包装纸,扔在了垃圾桶里,回头看了眼君君,顺便向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十几分钟后,阿岚变魔术似的又一次拿出一个汉堡。
等阿岚再次拿着毛巾出来的时候,我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
阿岚为什么会去厕所吃东西?阿岚为什么要在饭后还吃那么多东西?
这些疑问就像未解之谜,没人能回答我。
来源:电影《超脱》剧照
但阿岚并不肯就此罢休。
我下床后没一会儿,阿岚就拿着一大包薯片和我们分享,当然的分量都进了阿岚的肚子。
解决掉薯片的阿岚却一边嘟囔着:“中午没吃饱好饿啊,我要出去觅食”,一边拿起钱包走出了宿舍门。
她很快就回来了,拎着一个大袋子,提着一杯奶茶,满心欢喜地坐在书桌前,边看综艺边撕开零食的包装袋大快朵颐。本来圆鼓鼓的零食袋很快在阿岚的攻势下瘪了下来。
我见证了阿岚一下午吃下了将近两天食量的食物,惊得不知所措。
从那时起,我意识到阿岚大概是暴饮暴食的习惯,我依稀记得刚开学的阿岚还不像现在这样显胖,现在的阿岚不是微胖,是真的显胖了。
在我们面前阿岚的食量是正常的,我们却忽略了她一直在变胖的事实。
看来阿岚一直在背着我们暴食,比如躲到厕所里,在不让任何人发觉的情况下暴食。
要不是那次的意外暴露,我还以为一切正常。
我忽然想起了阿岚平时一些让人费解的举动,也想起了时不时从阿岚书桌前传出的类似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
之前的我从未细想过,这一刻一切似乎都能解释明白了。
我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提起过我发现的新大陆,也只是和平常无异般对待阿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并且我看得出来,阿岚也在努力和暴食症做抗争。
但暴食症,就像后来阿岚告诉我的那样,简直是像吸毒一样会上瘾。
来源:电影《超脱》剧照
阿岚控制不住自己,大脑完全不听使唤,满脑子只有吃东西,想吃很多的食物。
哪怕这些是阿岚平时不喜欢吃的东西,哪怕阿岚一点也不饿,哪怕阿岚因为暴食症而得了严重的胃病,这一切在冲动来临的那一刻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抗衡。
如今谈了恋爱的阿岚,迅速转换成了小女生的状态,傻笑和接电话的频率也都直线上升。
我见过几次阿岚的男朋友,看起来很腼腆,长相不好不坏,好在又高又瘦的身材给他加分不少,但和阿岚站在一起时,却把阿岚衬得更加显胖了。
因为男朋友在西边而阿岚在东边,中间是步行近一小时的路程,所以两人见面略有些不方便,一般只在周末一起自习,其他时间靠手机联系。
甜蜜了半年多,第二年快要放暑假的时候,阿岚却主动和男朋友提了分手。
不过,她看起来并没有多难过,依旧和我们有说有笑的,就连告诉我们分手消息时,也冷静得像是仅仅告诉我们今天天气不好,要多穿些衣服一样。
忘记说了,从恋爱后的冬天到分手时的夏天,阿岚奇迹般的瘦了下来,成功加入了体重指数偏瘦之人的行列。
瘦下来的阿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丽动人。
来源:《美丽人生》剧照
不久后的一次,全寝通宵夜谈,阿岚向我们坦诚了一切。
阿岚告诉我们,这次恋爱其实是为了克服暴食症而刻意安排的。
我赶忙装出惊讶的口气问:“你竟然有暴食症?“
阿岚点了点头,继续分享她的“戒暴”过程。
她知道自己并不喜欢他,他也并没有多喜欢阿岚,只是两个人在一起很合适。
他缺少朋友,她幽默有趣。她喜欢陪他聊天打发时间。
阿岚一心情不好就容易暴食,而有了男朋友后,找他可以帮助她转移注意力。并且谈恋爱的感觉还不错,哪怕不是对的人,阿岚仍能有怦然心动的瞬间和情窦初开的愉悦感。
恋爱时,女性的那一点点虚荣心让她争强好胜有了变瘦变美的动力。
讲到这,阿岚松了口气。看得出她是有些愧疚的,哪怕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阿岚还是觉得自己动机不纯,利用了别人,甚至是玷污了纯洁的感情。
我只好安慰她说没什么,现在又有多少情侣只是因为一个人寂寞才在一起的呢。
阿岚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是又说起暴食症的事情。
在阿岚的父亲去世一年后,16岁的她患上了暴食症,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早。
父亲去世后,远在他乡某个寄宿学校的阿岚,一周只能抽出一天的时间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那头只会是母亲,阿岚不忍心告诉母亲自己的暴食症,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克服,母亲已经很难过了,她不想再给母亲多添一丝悲伤。
最开始那些知道父亲去世的亲戚朋友都在不停地告诫她,要体谅你的母亲啊,别让她再伤心了。
但没有人来安慰她,一个刚刚失去了最爱的亲人,悲伤到不知所措,并且就要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外地求学的阿岚。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阿岚一定也很难过吧,你已经很乖巧懂事了,千万不要一直沉浸在悲伤里啊,你也还是个小孩子。”
父亲去世后,阿岚可以说是变得过分乖巧了,她意识到自己该是个大人了,要承担起家庭的重担。
父亲是家里唯一经济来源,而敏感而自尊心强的母亲不愿意出去找工作。
来源:《美丽人生》剧照
事实上,从阿岚上小学三年级就在家当全职太太的母亲如今也找不到什么体面的工作。
阿岚也知道母亲没有去找工作的意愿。
在外婆劝她做些事情时,哭得不能自已,说自己就是不想做那些让她觉得没面子的工作,生活已经这么艰难了,她不想让自己再为了钱丢掉尊严。
这让阿岚觉得自己很可能面临窘迫的生活境地,敏感的她便开始拼命的省钱。
在学校里的花费主要在饮食方面,她就每天只吃切片面包,不吃晚饭,四元一包的切片面包,阿岚能吃两天半,不去买什么酸奶或水果,更不去买喜欢的零食和奶茶,每天都只是切片面包和白开水。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阿岚就坐在教室里看书,身边的同学吃着香喷喷的晚饭,她只能拼命咽回去涌出来的口水,然后告诫自己既能减肥又能省钱,多么一举两得的事啊。
阿岚一个月只花费大约二百元,这是她初中一个月生活费的四分之一。
阿岚一边过度节食一边迫于压力督促自己加倍努力地学习。
每天早上她必定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人,晚上也是最后离开那个。
用三分钟的时间跑回宿舍,两分钟后就会有老师查寝,阿岚连晚上洗漱的时间都没留给自己,常常是刚赶回寝室就听到熄灯铃声,只能爬上床睡觉了。
两个月前,她还是一个父母万分疼惜的小公主,只需要无忧无虑的生活,现在简直是无欲无求的变形金钢,满脑子只有省钱和学习。
什么时候觉得忍不住了,便去学校超市逛一中午,把所有想吃的零食想买的东西放到购物车里,再等到人越来越少的时候一件件放回去。
嘴里振振有词:“算了,我好像不喜欢这些啊,还是放回去吧。”
“有趣的是,第二年,我才知道我爸去世后留下了一笔不少的遗产,还留了两套房子,是他搞金融赚来的。
当初我爸搞金融赚来的第一笔钱,只有母亲知道,他们的世界我也不明白,妈妈说是不能让外人知道家里有多余的钱,招来姑姑们借钱就不好了。
他们连我都瞒着,确切地说,是没有对我刻意提起过,不想让我过早知道这些。
我妈后来大概也是发觉我一个月的花销少得不正常,才语重心长的把家里的经济状况告诉我的。
后来我觉得没有省钱的必要了,就恢复了正常饮食,但是总感觉像吃不饱一样,满脑子都是吃,加上心情一直压抑。
在封闭式学校里也没有什么娱乐方式能排遣,狂吃就成了我发泄内心坏情绪的唯一方式。那时候我就得了暴食症了吧。”
“十五岁那一整年,我变成了不是自己的自己,但我还挺喜欢那种感觉的,目标特别清晰,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想东想西。
哪像后来,整天沉浸在悲伤里自我麻痹。”
忽然没了目标,阿岚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继续生活了。
只好尝试恢复父亲去世前的生活方式,试着开朗一点,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和好朋友逛街寻觅美食,看到喜欢的东西就爽快地买下来。
这样似乎可以掩饰悲伤,但内心那种怅然若失感,却始终没有真正的消失。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无法相信父亲去世的事实,每次有一家三口从她身边经过她都会忍不住地落泪。
难过的时候她都想给爸爸打一通电话,她还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严肃却为了逗她笑什么都肯做的大男人会用怎样的口气安慰她。
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对着他撒娇,高考前紧张到快要窒息时,他也没赶过来陪着她,她的十八岁生日也没有收到爸爸的祝福和礼物。
来源:电影《超脱》剧照
这么多难过的时刻她自己一个人扛,这让阿岚越发的委屈难过,暴饮暴食的冲动,也在她身上变得愈发强烈。
阿岚尝试过很多种方式,阅读过很多相关书籍,甚至建立档案把每次发病过程都记录下来,但依旧没能解决问题,欲望一来,阿岚就不受控制地只想吃东西。
每次一暴饮暴食,基本上都会持续两三天,频率差不多是每周一次。
这不仅让阿岚的胃备受折磨,还让阿岚陷入自责自卑的负面情绪里,什么都做不下去,心情低沉到极点。
曾经阿岚暴饮暴食了一周,绝望到不知所措的她甚至觉得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有了从天台跳下去的冲动,站在天台上的阿岚想了想孤身一人的母亲,最后也只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从天台走下来。
听阿岚讲到这里,我才意识到不能好好吃饭这种对我来说不是问题甚至是从没想过的问题在阿岚身上却是无法摆脱的梦魇。
“你看,缠了我这几年的暴食症又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没有了自信,做什么都有顾虑,每天都只想躲起来。
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越来越胖的样子,可我没法正真逃离,我不得不去面对那么多我不想面对的场景。我甚至觉得这么糟糕的自己不配拥有美好的一切。”
暴食症带给她的悲伤难过,到头来她还是只会用暴食来排遣。
好在抗争了四年多的阿岚最终战胜了暴食症,确切的说应该是内心的虚无。
我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努力,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或许这次恋爱只是个契机,阿岚早该从暴食症的阴影中走出来,好好享受属于她的美好生活。
她不再用暴饮暴食的方式排遣坏心情,也终于能用散步、听音乐或是看电影这些方式转移注意力,调整心情避免暴饮暴食。
看着窗外渐渐明朗起来的太阳,耳边是阿岚回忆从前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躺在阿岚身旁,默默祝福她能遇到爱情,不再暴食的阿岚是那么的真实、美丽。
突然袭来的困意,我伸手打了个哈欠,抱了抱阿岚,在她的小床上笨拙地翻了个身。那么就此晚安吧,虽然现在已经是清晨。
只愿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都能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也坚信艰难的日子总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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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