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谷
林深第一次听见那声音是在暴雨夜。
老式居民楼的排水管正往下淌着黄浊的水,他刚把最后一箱旧书搬进阁楼,指尖还沾着牛皮纸的毛边。雨声突然顿了半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了尾巴,紧接着响起个女人的哼唱,调子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线,缠着《夜来香》的旋律打转转。
他攥着纸箱的手猛地收紧。这栋楼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就没住过年轻人了,三楼的张老太上周刚被儿子接去南方,五楼的画室半年前就空了,钥匙还挂在他的裤腰上——他是这栋楼的管理员,兼着替房东收租的活儿。
哼唱声忽远忽近,有时像贴在耳边吐气,有时又混在雨里飘得老远。林深摸出手机照亮楼梯,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砖缝,积着经年累月的潮气。他数着台阶往上走,老式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在这暴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在那儿?”他喊了一声,声音被雨声吞掉大半。
哼唱声停了。
直到他走到五楼画室门口,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清晰得像是从锁眼里钻出来的。画室的门虚掩着,他早上检查时明明锁好了。林深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松节油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手机光扫过空荡荡的房间,画架蒙着布,墙角堆着颜料管,一切都和他记忆里一样。
except for the easel in the middle of the room.
他明明记得那个位置是空的。
手机光颤了一下,落在画布上。那是一幅肖像画,画里的女人穿着旗袍,眉眼弯弯,嘴角噙着笑,背景是模糊的雨巷。林深的呼吸猛地顿住——这张脸他见过,在阁楼里找到的一本旧相册里,照片下面写着“晚晴”。
相册是上周清理张老太房间时发现的,里面除了晚晴的照片,还有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标题是“著名女画家沈晚晴失踪之谜”,日期是1948年。
哼唱声又响起来,这次是从他身后。林深猛地回头,手机光扫过门口,空无一人。但当他转回头,画布上的晚晴却变了,嘴角的笑变成了哭,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画布上晕开一片水渍。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画布上。林深看着画里的晚晴,忽然想起剪报里的话:“沈晚晴失踪前最后一幅画,正是以雨夜为背景的自画像。”
他伸手去碰画布,指尖刚触到颜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轻柔得像风拂过水面。
“你终于来了。”
林深猛地回头,月光下,一个穿着旗袍的身影站在门口,眉眼弯弯,正是画里的晚晴。她手里拿着一支画笔,颜料在指尖晕开,和画布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我等了你七十多年。”晚晴笑着说,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他们都说我失踪了,其实我只是被困在了画里,等一个能看见我的人。”
林深看着她消失在月光里,画布上的自画像也随之淡去,最后只剩下一张空白的画布。他拿起那本旧相册,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多了一行字,笔迹娟秀:“谢谢你,让我重见天日。”
第二天早上,林深再去画室时,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只有那个空画架还在原地。他把相册放回阁楼,锁好门,下楼时遇见住在二楼的王大爷。
“小林,昨晚听见有人唱歌没?”王大爷拄着拐杖,“我年轻的时候,这楼里住过一个女画家,唱《夜来香》可好听了。”
林深停下脚步,看着王大爷蹒跚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晚晴消失前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怨恨,只有释然。
从那以后,这栋楼再也没响起过哼唱声。只是偶尔在雨夜,林深会听见画室里传来画笔划过画布的声音,轻柔得像一场遥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