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盛夏,酷热。
室内,中央空调的丝丝凉气,正轻轻吹拂着她洁白挺拔笔直的双腿,室内温度恰好比她体温低一点。
她拿起沙发上一张纯白色长羊毛毯,盖在这双白璧无瑕的腿上,懒洋洋的靠着,任由凉风将一头秀发吹得四散纷飞。
飞得如起舞的蝴蝶。
可是宋巧巧此刻的心情并不愉快。
经过一夜疲累的飞行和倒时差后,没有什么比在酷暑天坐在空调房中享受清凉更快乐的事了。但是谁经历过她那么多事,这世上也许就没一件事让她真正愉快了。
宋巧巧并不是个忧郁的人,现在她却看起来很忧郁。
这里是江市最大的五星级酒店,这间是店内最豪华的总统套房,宋家产业之一。
她三年前就来过,那时她的心情很愉快,至少比现在愉快得多。
'她记得当时刚被美国一间实验室录取,做她最爱的火箭项目。从小爱好天文的她,得到父亲批准投资实验室。父亲说这种亏本买卖有去无回,但宝贝女儿玩得开心就行。只要她承诺:叫她回来接管企业时,必须立即回来。
她点头应允,欣喜长大眼睛望着父亲,这名肩膀挺立魁伟的男子。父亲才49岁,这份承诺的兑现期,怕是二十年后吧。
当天,她就与闺蜜林琳来这里小住两天。
她从小便被严格管束,所以她的朋友一向不多,能玩得来的更少。
林琳是她唯一的玩伴,好友,闺蜜。
也是她的互补。
如果说她有多淑女,林琳就有多狂野,她可以说最脏的话,喝最烈的酒,做最无厘头的事,说最黄色的笑话。就因为她能做那么多宋巧巧不敢做的事,宋巧巧才那么喜欢她。
巧巧已经想好,这次她们和往常一样,喝酒唱歌,听林琳讲黄色笑话。
只是这次不一样。
闺蜜带来一个男孩,黝黑皮肤上印下风吹日晒过的痕迹。
宋巧巧很好奇,自诩达人的林琳居然会带个农村大男孩。然而,看到这个男孩一双眼睛,她就明白了。
“他会变魔术",林琳递给他一条丝巾。男孩的眼睛乌黑发亮,有一抹很难让人忘却的忧伤。
他将丝巾系在自己细白的脖子上打个结,随后从打结的地方抽出一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
“他的手真巧。”宋巧巧双心想着,但是她没说,她一向等别人做完才说话,所以她总是少说多听,这是她从小被教导的规矩之一。
大男孩把变出的钱用丝巾包好,双手递给宋巧巧道:“贺礼。”
宋巧巧抬眼看他,男孩那双乌黑大眼睛亮得如海洋深处,充满笑容,那么纯粹望着她。她接过钱摆在桌上道:“客气。”
林琳笑着拉住巧巧,说:“他早就想见你,这时候不客气,什么时候再客气?”
宋巧巧笑了,她笑得很有特点,先鼻子轻轻皱起来,带着眼角充满笑意,像一池春水泛起涟漪。
她拿起钱塞进大男孩包里,说:“赚钱不易,心意领了。”
大男孩诚恳直视她双眼,问:“钱不好吗?”那双又黑有又亮的眼睛充满好奇。
“好,只是我不要。”宋巧巧只得放下,她从没尝试过强迫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一个淑女从不强迫别人。
“那你要什么?”大男孩继续好奇着问她,却让宋巧巧心底发麻。
从没人这么赤裸裸的瞪她问她,每个遇见她的人都被她的身份折服,表现很谦卑,再张狂的人见了她也要假装谦虚懂礼貌。
“她要你闭嘴。”林琳挡在巧巧面前,拿起钱塞进男孩背包。
“你既然诚心让我带你见巧巧,就该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强迫一个人收她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你的祝福?”林琳双手叉腰道。
男孩接过钱,背起包,头也不回出了门。
“你家司机的儿子,没礼貌惯了,别怪他。”林琳展颜笑道。“他求我带来,说要报恩。”
“他要不懂礼貌,你的丝巾怎会系在包上。”宋巧巧笑问。
林琳低头,包带上的丝巾整整齐齐系着,还打着漂亮的蝴蝶结。
“也许是魔术吧。”林琳取下丝巾放回包内:“他来我家门口求了三天,说欠你大恩情。现在呢?”
林琳挂好包,回身对巧巧说:“司机的儿子,只能是粗鄙的司机儿子。”
“也许他太闷,见到我的人都觉得我闷。”宋巧巧无奈看着林琳,道。
“你不闷,不过就是,不过就是... ...”林琳道。
“不过就是不爱说话。”宋巧巧叹口气。
林琳说不出话,因为宋巧巧说的是实话。实话通常最有效,但往往最伤人。所以她有时候宁可说谎话,也愿意别人对她说谎话。如果一个人愿意拿谎话骗她,岂不是说明这人很在乎她,怕失去她。但她知道,巧巧是从来不说话的,大多时候她宁可不说。
沉默半响,宋巧巧说:“你要觉得闷,也走吧,我绝不怪你。”
“你难道不知道我?怎么会觉得我闷。”林琳喊。
宋巧巧眼中却有热泪而出,忍不住拉起林琳的手。
林琳擦干掉落的眼泪,说:“我去叫些酒菜,有家馆子的小龙虾和肉蟹煲做得不错。既然为你践行,就该像个样子。”
宋巧巧嫣然道:“我就知道你最懂吃。”
林琳拿起手机准备下单。
房门突然被推开,原来男孩走时就没锁上。
进来一名大厨,推着推来一辆餐车,大厨身穿白大褂,头戴高帽子,上面一层摆满各色食物,腾腾冒着热气,下一层是各色美酒果汁饮料和冰块,散着丝丝凉意。
林琳走上前说:“送错了,我们没点... ...”
厨师把大白帽子卸下,居然是大男孩。那双又圆又黑又亮的眼睛此刻更明亮,笑意盈盈望着宋巧巧,脸色似乎也没那么黑了。
他倒杯酒给宋巧巧,道:“喝酒吗?”
宋巧巧接过,嫣然一笑,喝个干净,道:“再来一杯。”
那晚,她们喝了很多酒,吃了很多菜,跳很多舞,看很多电影,在这间大套房内欢蹦乱跳,酒水菜肴衣服果盘洒了一地。
醉酒中,大男孩似乎在对宋巧巧说,他小时候妈妈患重病,爸爸没钱,他上不起学。是巧巧跟爸爸回乡,路过他家门口,见他坐在门框上哭,便央求爸爸雇佣他爸爸。之后,巧巧的爸爸不仅送他爸爸学驾驶,还借给他们一笔钱,让他妈妈得以康复。
后来,宋巧巧醉了,忘记大男孩还说了些什么。
凌晨,,她恍惚间,从包里摸出钱来,偷偷塞进大男孩的包里,再悄悄睡下。
第二天中午,她醒来,林琳和大男孩已经走了。宋巧巧笑了,她总算不欠别人什么,一个有教养的熟女是不会让人觉得亏欠什么的。
不过宋巧巧并不知道,那时候大男孩又去找过她,想要还钱。那时,她已搭上去美国的飞机。
2、
可惜,今天既没有林琳,也没有大男孩。
宋巧巧面前仍有红酒,有水果,有切好的各色食物。
她仍不快乐,反而很寂寞,冷入骨髓的寂寞,使得美酒美食失去颜色。是什么让她如此寂寞?也许就是那一出生就定好的命运,既无法拒绝,也不能反抗。
她爸爸病了。
点名她回家,领取一份重担,接受一个男人。
她不得不回来,这是她和父亲达成的协议,一份契约,用她现有的换取她没有的。我们每个人岂非都有些契约,用劳动换金钱,用负债换住房。
窗外,阳光正当头。
宋巧巧身旁伸来一双手,手里是件镶满水晶的晚礼服。
“喜欢吗?”宋巧巧抬头,看到一张干净帅气的脸,她的未婚夫张浪正托着衣服递给他,脸上充满宠溺与讨好。
宋巧巧微微缩回身子,才抬头看张浪。
他的眉很浓,鼻子很直,下巴呈小四方型。看他全身,审美品味比三年前又有进步,穿着无处不妥帖周到,手表和配饰既不显得奢靡也不寒酸,正好彰显身份,发型纹丝不乱,长一分则邋遢短一分则猥琐。
宋巧巧心底低低叹口气,说:“很喜欢。”
张浪眼中有些得意,道:“试试吧,一定漂亮。”
宋巧巧往沙缩起身子,往沙发一侧靠着,道:“放着吧,我有些累,晚上再试。”
张浪往前探,问:“病了吗?”
宋巧巧道:“倒时差。对了,听说你今天签合同,怎么来了?”
张浪道:“听说你回来,我怎能不来?”
宋巧巧低头,慢慢道:“哦。”
张浪从身后拿出一包东西,放在宋巧巧面前。
“糖炒栗子?”宋巧巧欣喜地叫着。
“听说你没胃口,正好路过。”张浪边说着,剥开栗子,递到巧巧嘴边。
她有些迟疑,看着张浪,见他认真盯着手中栗子,张开嘴咬进口里。
张浪抽出纸巾,将栗子剥好后放在桌上,才缓缓道:“你好好休息吧,养足精神应付晚上,我先走啦。”
宋巧巧点点头,听到他脚步声消失在地毯尽头。
傍晚,月初现。
江市中心最高的大楼,此刻被一种五彩的霓虹笼罩住,像要腾飞的金龙。
江面上徐徐驶来一艘游艇,开阔大气似有百米长,在酒店码头附近四下回转后,游艇又驶离码头。原来,游艇太长,码头的规模与吃水量已容纳不下游艇。
宾客们闻言,放下酒杯,来到围栏前等待。酒店派出小艇驶向游艇,不久,小艇灯亮起来,迅速驶回码头。
来宾们聚集着,等待着,期待帆板放下时能出现一位美女。
今晚的主人。
帆板上走下一名男子。环顾四周,望见众人的期待,他脸色微微泛红,有些得意。
这是他期待的场景,准备那么多,他一直在等今天。
来宾们却很失望,他们脸上仍旧带着刚才那种期盼又兴奋的神情,下肢却很诚实的向后撤退。
这种撤退就像潮水般整齐且流畅,节奏的轻重缓急掌握得刚刚好。好到男子双脚刚踏上围栏,所有人都不在了。
男子很失望,双手握拳,紧紧捏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是他苦苦追寻却得不到,鞭策他死命抓住,不能有一丝一毫懈怠。
宾客们却根本没在意他的想法,他们还很后悔,比如方厂长就想起来之前准备放到嘴里的一块小牛肉。
听切给他的厨子说,牛肉是从日本神户空运来的,每天按摩听音乐,只吃草料和稻谷,养到六个月大,切割脊柱第三到第七块,放在法国波罗多酒庄特产的百年红酒中小火煨整整六个小时,才端上桌。
他摸着皮带放到最后一格的大肚子,感觉挺空的,慢慢踱回餐厅,心想:还是吃饱要紧,宋家大小姐早见晚见,总是能见到的。
他还没走到餐厅,就听见“隆隆隆”声响,一架直升机从西方带着落日余晖飞过来,堪堪将落。一女孩穿着蓝布工作服绑着马尾,匆匆走下直升机。她路过方厂长身边,停住,指指他的肚皮,从口袋里掏出块东西,塞给他。
方厂长大惊失色,接过东西,迈开很少紧张的小短腿,往厕所方向奔。
她,用大拇指轻轻勾下鼻子,嘴角向上弯起,说了声“Yes!”
3、
来宾们站在餐厅门口,呆呆望着女孩。
她笑了,鼻子轻轻皱起来,像一汪浅浅春水被吹皱泛起的涟漪,特别可爱。
此刻,没人管她可不可爱,大家只想知道,她是不是?
她是不是江市首富的女儿?如果是,怎么会穿着那么廉价?如果不是,又凭什么搭乘直升机来?
她越过众人,大步走进餐厅,叉起牛肉就往嘴里塞。待嘴里塞满牛肉后,抄起酒架上一瓶红酒,让服务员打开就往嘴里倒。
她是谁?像个恶鬼投胎。
来宾们都是江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嘴巴里没说出斥责的话,眼睛里已露出鄙夷的表情,就想把她请出去。
她需要一个救星,拯救她此刻的失态。
“巧巧”,男子认出她,急匆匆向她走来。
“这”,她挥舞着油腻的刀叉,呼喊着。
男子笑容满面,越过众人,拉起她手,转身带进化妆室。
“你会嫌弃我丢人吗?”巧巧把刀叉上的牛肉塞进嘴里。
“你总是美丽的,”男子宠溺吻住她的额头,“等你三年了,只要是你就好。”
宋巧巧放下刀叉,擦手后默默接过男子递来的晚礼服,看着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男人。
他是爸爸选的,从孤儿院挑中他,让他一路进江市初中高中,送出国学习商业,回国给一笔资金自己创业。
爸爸说,张浪聪明有毅力,他的企业宋家是大股东,以后你永远能牵制住他,永远吃不了亏去。
她坐在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捣鼓,好像又回到三年前那个既听话又懂事的千金淑女。
张浪端来一盘牛肉,摆在巧巧桌前。
宋巧巧惊喜抬头。
“吃吧,可不能饿坏我家小公主。”张浪脸上泛起兴奋后的潮红。
宋巧巧很久没见过他出格的模样,偷偷笑了。
再出场时,男子仍旧带着干净的帅气,女生娇俏美丽。
“真是般配”,一位胖胖的中年妇人,伸出同样白胖手腕拉住女生:“巧巧,你刚才的样子,好姨都不敢认的。”
宋巧巧微微一笑。今天是她22岁生日,也是她从美国学成归来,继承家业特地介绍给江市人们的大日子。还有件,就是她与身旁男生张浪,订婚的日子。
父亲为她定下的亲事,简直挑不出什么错来。张浪帅气肯学肯吃苦有创意,相信任何人都会觉得很满意。
来宾们三三两两,聚集在舞台中央,等待宋巧巧的父亲,江市首富来宣布这个消息。
很快,舞台下来了一个人,确切说是提着公文包穿着黑色西装的人。
来酒宴的都是大人物,没人会注意到他,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他悄悄走到宋巧巧身边,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只这一句话,宋巧巧一下子呆住了,手中酒杯掉落。过一会,他又轻轻说一句话,宋巧巧立刻跟他走了。
主持人在台上宣布:“今天是宋小姐的大日子,有请宋小姐上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小姐没有上台。来宾们与服务员们环顾现场,没见到宋小姐。最着急的还数张浪,然而他发现,宋巧巧不见了。
4、
宋巧巧并没走到哪去,她只是回到家。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精心为她准备多日的舞台上当主角,为什么突然回家了?家里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等着她,逼得她不得不回家?
江市中心别墅,二楼宽大主卧室内,躺着个老人。他看上去年纪不大,至少脸上的皱纹并没铺满脸庞,头发却已全白。他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医护人员在他身旁静默矗立,连心电图的仪器都静止在一根水平线。
宋巧巧眼泪瞬间流下。
那个穿黑西装拿公文包的人,请宋巧巧下楼。她看到,母亲已经坐在一楼书房。
关起门,律师打开遗嘱。
“宋存先生与王美云女士已在五年前协议离婚,现在宋存先生所有财产包含债务,一概由宋巧巧小姐继承。”
什么时候离的婚?
“巧巧,我和你爸爸很早过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早离婚了。”王美云点燃一根烟,燃烧着',烟雾缭绕遮盖住她紧缩的眉头。
律师打开手提电脑,继续宣布:“宋先生名下资产为负。公司拖欠银行贷款,已抵押;宋先生所持有股票房产车辆变卖后交付员工工资。除此外,总负债预计两千万。”
宋巧巧沉默良久,轻声问:“酒店呢?”
律师道:“王美云女士名下资产。”
宋巧巧沉默,又过很久,她问:“这别墅?”
律师道:“王女士名下。”
宋巧巧长长叹口气,问:“现在所用车子房子股票?”
律师刚想说话,王美云挥一挥手,说:“巧巧,也不知怎么,你爸爸这几年运气不好。”
宋巧巧嘴角忍不住抽搐,她到王美云面前,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你-们-为-什-么-要-离-婚?”
王美云瘫软在沙发椅内。
律师退出去。
宋巧巧挺直身子,抬起头,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所有钱都在你手上,所有负债都在我身上?”
王美云缓缓点头,答:“好像是这个样子。”
宋巧巧问:“你会帮我还吗?”
王美云似乎怔住,良久后,摇摇头。
宋巧巧扶着椅背,站得笔直,拉住门把手,背对着王美云,问:“你是我亲妈吗?”
王美云平静的脸上突然露出既痛苦又绝望的表情,摇头道:“我希望我是。”
宋巧巧拉开门,头也没回走了出去。
门内,响起一个声音。如果宋巧巧听见,她绝对不会离开的,可就因为她没听见,才走得那么决绝,那么义无反顾。
声音说“我就知道,以她的脾气是必定会走的。”
王美云脸上又露出那种既绝望又痛苦的表情,道:“你怎么那么狠心,她才22岁,那么单纯。如果被人贩子拐走,卖去穷山沟,这辈子就完了。”
声音大笑起来,“被拐走就太好了,你不知道那有多好……”
4,
深夜,无星。
宋巧巧正拖着箱子,走在盘山路上。
这里是江市著名别墅区,越是山顶的房子私密性越高,价格也越贵。宋家恰好在价格最高的山顶,以往她站在别墅最高处大平台上,眺望远方,从心底发出自豪。
这次不同,她不能坐在大平台,享受佣人送来红茶和蛋糕。她必须走路,靠双脚一步步走到山下公交站点,等黎明升起的最早一班公交车。
她的脸上依然化着精致妆容,身上仍旧穿着露肩晚礼服,就连脚上都是细高跟的尖头鞋。
这要去晚宴那是再美丽不过,在深更半夜的盘山路上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宋巧巧的脚很疼,脚底被磨出水泡来,红肿着。
她特别想有辆四轮汽车,里面是真皮座椅,有羊毛靠垫。让她坐进去,舒舒服服把鞋脱下,把脚搁在座椅上,用毛毯盖着。然后拿上一瓶红酒,喝个痛快。
“一醉解千愁”,此时只有酒能化解她的忧愁。
“你现在已是身无分文倒欠2000万的穷光蛋。”她摇摇头,逼着自己不要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她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到张泽旭。
只要他肯帮助宋巧巧,就有还债的可能,说不定还能抢占王美云的市场份额,把原本属于宋巧巧的东西拿回来。
一辆火红色汽车从她身边驶过,驾驶座上是个满身纯白的男人。脸白头发白衣服白,还戴着一付白手套。
火红的汽车,纯白的司机,在她身边来来回回驶过好几次。每一次都很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宋巧巧是个涵养很好的淑女,此刻也忍不住要骂起人来。
有车了不起吗?看她孤单的穿着裙子,拖着箱子走在路上,很好笑吗?最好一会就被撞上栏杆,让你的红车子变破车子。
还没骂完,红车子在她身旁停下,门打开着。司机探出头来:“上车。”
一个像她这样身无分文倒欠2000万的女孩,再漂亮也不能被骗走什么,所以她很放心坐进车子。
她完全没想到会有人贩子,所以此刻她正把腿伸展在座椅上,盖上毛毯,打开红酒一边倒一边喝。
慢慢的,她的眼泪流下来,她把不记得自己喝过多少瓶酒,也不记得自己酒量有多少。只要一个人想醉,总有办法醉的,所以她现在已经醉倒在车内。
5,
老旧房间,昏暗灯光。
四周墙壁上青一块灰一块红半快块,就是没一块白色。这间房年纪已经很大了,可能比宋巧巧父亲的年纪还大。
这可能是她出生以来住得最破的房间。
宋巧巧却不断摆弄眼前的火箭模型,对四周视而不见。
墙上挂钟显示,今天距离她离开宋家,已经整整三天。
可她什么也没做,就安安静静呆在这个地方。
这就是司机送她来的地方,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书桌,已是全部。
清晨,楼下菜市场卖鱼的刮着鳞片,卖肉的剁着砧板,拎着塑料袋的老太婆们正和卖菜的讨价还价。菜场最拐角处杀了只鸡,“咯咯咯”叫声把她吵醒。
那天清晨,她从酒醉中醒来,躺在床上,还穿着晚礼服。
满身白色的司机就在一边,递给她牙膏牙刷和两个包子。
她挣扎着爬起,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吃包子。这本是她从来不会下咽的食物,现在却不得不一口口咽下去。
女人们的耐力,往往比其他生物大一些,你觉得她们娇弱,经不起风雨,受不得苦,可就在最容易被打倒的时候,偏偏她们能忍耐。就好像人身上的舌头,明明最为柔软,可人年老后坚硬的牙齿最先掉落,而舌头伴随人们走到尽头。也许就是这份娇弱下的忍耐,让她们获得生机。
宋巧巧吃完包子,拿起桌上水壶,灌下半壶凉水。
她注意到,司机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她对司机说:“谢谢,以后有机会报答你,现在我要走。”
司机没吭声,拿出手机,打开新闻。播放着,一群愤怒工人在宋家别墅门口呼喊,要求赔付工资。一群债主在公司内搬走座椅和电脑,用来抵债。
“你要走,我不拦你。”司机沉闷着低下头,摆弄手机,喃喃道。
“谢谢,我要走”,她站起来。
“想去找他?”司机递来一张报纸。
6、
报纸头版大标题,张浪和王美云的婚纱照,两人于本月举行婚礼。
他怎么会?
宋巧巧一屁股坐在床上,良久后,泪水从眼眶中缓缓留下。
之前她没哭,她一直觉得有希望,这个希望燃烧着她,支撑她走到现在。
可现在。
他一定是为了她。处于张浪的位置,得知她爸爸过世,她背上沉重的负债,被妈妈抛弃,必然会十分愤怒。所以他要找机会把属于宋巧巧的东西拿回来。娶大自己二十岁的王美云,把她气死,名正言顺继承王美云的财产。
对,一定是这样。宋巧巧笑了,她为给自己找到十分合理的解释而骄傲。
却不知,爱情使人盲目,越是爱一个人,越会为对方背叛拼命找理由,生怕自己污蔑对方。
宋巧巧终于在一连串噩耗后,得到个好消息。
她心情瞬间好起来,忍不住想要立刻去张浪身边,告诉他:“无论他娶谁,她依然那么爱他。”
但她的心情,瞬间被司机打入冰窖,司机又给她一个消息。
“你现在已经死了,是个死人。”
司机把那张报纸翻开,内页显示“宋家大小姐身负重债,连人带车溺水而亡。”
“我死了,”宋巧巧眼睛像跟针,想要扎入司机心底。
“唯有死,才暂时能让你解脱出来,找到真相。”司机说。
“所以,昨天你故意开红色的车,穿银白衣服,在山上招摇而过,事后连人带车冲进河里。你穿那么招摇,开那么耀眼的车,就为别人能认出你和宋巧巧?”宋巧巧道。
“好像是这个样子的,只是还差一点点。”司机乌黑大眼里闪出光,冲走之前的阴霾。
“等消息散去,你再想办法把我送回美国。我依然用宋巧巧身份在美国继续生活。”
“不是用宋巧巧身份生活,而是用另一个身份生活。”门外人声音洪亮,宋巧巧听后,她人已经进门。
“林琳”,宋巧巧不用看,能如此爽朗说话的唯有她。
7、
晚宴当晚她为什么没来?她怎么知道这里?
宋巧巧心里有一百个疑问。
进门的林琳递给司机一个文件袋,说:“已办妥。”
司机点点头。
“林琳,你瘦了”。宋巧巧说。
她本想问的那一百个问题,在看到林琳举动后,咽了下去。
她不懂,林琳怎么会和这个司机那么亲密。
而她,十分看不惯这名司机。
林琳温柔的伸出手,捋着宋巧巧额前发丝,说:“所有人都在找你,恨不得把你卖了。在没办法还钱之前……”
“在没办法还钱之前,我最好是个死人。”宋巧巧道。
“死人至少不会被拉出来卖钱抵债的。”林琳嫣然道。
“到必要时候,你再出来澄清,揭穿王美云和张浪的阴谋。”林琳继续道。
“真是好办法。”宋巧巧笑了。
“自然是好办法,我们已经推算过无数次,这是最好的办法。”林琳看了司机一眼,道。
“可你们忘记一件事。”宋巧巧道。
“什么事?”林琳急问。
“你们没问,我愿不愿意。”宋巧巧道。
“这么好的办法,你难道会不愿意?”林琳问。
“不错,我不愿意。”宋巧巧道。
她感受到司机那双又圆又黑又亮的眼睛像雷达般扫视过来。
“难道你不知道外面一堆人要把你扒皮抽筋?”林琳问。
“知道。”宋巧巧道。
“你不知道为制造你的假死,我们费多大功夫?”林琳问。
“知道。”宋巧巧道。
“那你还要去?”林琳问。
“我要去。”宋巧巧语气很平静,就像说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人去送死那样。
林琳凑到宋巧巧眼前,盯着她双眼很久,缓缓道:“不错,这还是我认识的宋巧巧。只要你决定了的事,从不改变。”
“让她去。”司机一直保持沉默,突然说话,林琳吓了一跳。
“她这个娇滴滴太子女不知道情况,难道你也不知道?”林琳吼着。
“你能阻止她?”司机问,乌黑大眼睛认真瞪着,又圆又大。
林琳摇头。
宋巧巧一下认出他,这就是三年前变魔术那大男孩。
“既然不能,不如让她去,我们陪着。”司机对宋巧巧说:“你要去只有一个条件,不能独自去,不能离开我们俩的视线。”
“你也配和我谈条件?”宋巧巧挖苦道。她的教养一向很好,可她实在不喜欢被管束,从小到大只有人宠她捧她,除了她爸爸,从未有人管束她。
“巧巧,你不能这样。”林琳道。
“是,我的确不配。”司机脸上突然露出既可怜又可鄙的表情,凄然道。“你是首富的女儿,千金大小姐,我只是名穷司机的儿子。如果你已做出决定,就去吧。”
听他这么说,宋巧巧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很少说出格的话,做出格的事。男孩在压制她时,她非要怼一下斗个嘴,但他顺从她放她自由,她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从心底觉得欠他一个人情。
8、
婚宴总是会缺人的,来宾们不是有点事就是正好在忙,每桌少一两个人也是常事。
所以,现在宋巧巧正坐在王美云和张泽旭的婚宴中,最后一桌,正在喝酒吃菜。坐一旁陪她的是大男孩王持和林琳。
宋巧巧只让林琳来,林琳坚持要王持跟着。林琳说,没有王持,她们什么都做不了。宋巧巧听后只是笑笑,找到张浪就够了,他就能搞定一切。
宋巧巧已经告诉他们,证婚前她会向来宾们说,她还活着,她会还债,她们宋家人绝不是缩头乌龟。她相信,那时候张浪必定会放弃王美云,重新来找她。她就能继续过想要的生活。
王持听她说完,只是冷冷问:“你就对张浪那么信任?”
宋巧巧说:“不信他,难道信你吗?”
王持那双大眼睛一下黯淡,牙齿咬住嘴唇,轻轻道:“他是富商学霸创业明星,我是司机的儿子,难道你信我吗?”
宋巧巧突然不知道怎么答了。
林琳道:“这条线上只有三只蚂蚱,还要有要单飞的吗?”
她看到王美云从宴会厅边门走出去,后面跟着张浪。
这个时候他们不是该在台前迎宾吗?
王持拉起林琳和宋巧巧,跟着王美云,看她拐进一扇小门,张浪随后跟了进去。
王持拉着两人左拐右拐,爬上楼梯,又进一扇边门,是昏暗的废弃茶水间。他轻轻把热水箱搬走,打开隔着的排风扇,拉过宋巧巧,默默听着。
“今天宋巧巧如果来,我们所有安排都按计划进行。”这是张浪低沉的声音。
“我实在狠不下心。”王美云粗哑的嗓音响起。
宋巧巧犹疑得看了一眼王持。
“巧巧虽不是我亲生的,也叫我妈。我不能把整个宋家,毁于一旦。”王美云道。
“呵呵,现在开始做好人。你把宋家所有财产掏干净时,怎么不说这种话?”张浪道。
“这就够了,宋存欠我的,已经够本。以后我只想平静过日子。”王美云言谈中带着哭声,宋巧巧似乎能想到她此刻眼角流下泪水。
“当时我怎么帮你的,你现在就要怎么帮我,这是你欠我的。”张浪的声音更低沉,浓重得让人十分压抑,“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把你骗财的事抖出去。那么被追债的是你,而不是巧巧。”
室内沉默良久,传来王美云粗哑喘着气:“一切听你的。”
两人开门而出。
良久,王持走到宋巧巧身边,看她瘫软在地,眼眶中充满泪水。
她发现,张浪已与王美云联合欺骗宋家多年,他说的爱其实是种掩饰技巧,欺诈手段。
那她呢?人心一向不单纯,她是否当作傻子很多年?
“回去吧。”林琳捋着巧巧额前秀发。
“不。”宋巧巧站起身,冲了出去。
她七拐八拐,走下楼来到宴会厅。谁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有了那么好的记忆,能够找到回来的路。也许经过那么多事,她有种敏锐警觉,会把所有经过记在心里,免得被骗被害。
台上,新郎张浪正准备给新娘王美云戴戒指。
宋巧巧冲过去,一把夺下戒指,说:“张浪,你是我的,你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怎么可以娶别人。”她大大的眼眶中充满泪水:“你怎么还可以... ...还可以娶我妈... ...”
张浪笑起来,一如往昔般弯到刚刚好的弧度,拍照时最帅的姿态。
宋巧巧却泪眼模糊,鼻涕和泪水一样多,顾不得擦,拿着戒指,问:“你不要我了吗?”
两旁保安上前,抓住宋巧巧,反手捆绑在椅背上。
“我就知道你没死。”张浪蹲下身,帅气脸上露出既得意又骄傲的神情。“这种时候,你们宋家人一定要弄个明白的,你怎么会舍得死。”
一群宾客正围拢台前,想看个热闹。
“各位朋友,要债的现在就来吧,她就是宋巧巧,拖欠工资不发的宋巧巧。她虽然没钱,你打她两拳,踢上两脚,总是踢不死人的。”张浪拿起麦,轻轻说。
这时候,他根本不用说得大声,自然有人会传,相信不多久,整个江市都会知道,宋巧巧没死。
人潮慢慢向宋巧巧涌动,并不快却很规律。
每个人都知道,要宋巧巧还钱,却又不能打死她。
所以,他们只要上去踢一脚就好,狠狠一脚,让自己辛苦多日的劳动付出有所发泄。
张浪端起红酒在一旁看着,就像准备多日的陷阱终于逮住一头黑熊,现正准备按上机器取出胆汁。
突然,大门外进来一队警察,安静有序却快速将宋巧巧和人群隔离开。
“宋巧巧已被列为走私犯,立案调查,立刻带走。”站在最前的队长出示逮捕证。
警察们押解宋巧巧,驱车离开。
宋巧巧坐在车内,双手被拷着,呆呆望着车外飞逝景色。
此刻她该哭的,却已哭不出来。
她真后悔回来,她不该回来的。
如果她还在美国,继续做她的火箭研究,一定比现在快乐多得多。
可惜人生从没后悔药吃,之前的选择成为现在的她,一个阶下囚。
可她又有什么可抱怨的,一切不过是她选的路,既然选了,打落牙齿也要吞下去。
两旁景色渐渐趋向乡村,宋巧巧真要被送去监狱吗?
9、
“我们到了,下车。”
车停在机场入口。
押解的警察松开她手铐,拿出护照和机票。宋巧巧定神一看,飞往美国硅谷。
“怎么?”女警拿下帽子,摘下墨镜。
“林琳?”宋巧巧笑了,双眼弯弯似天上明月。
“走吧。”王持提着箱子,走在最前面。
“嗯”。宋巧巧跟在身后,大踏步过安检。
机内灯已熄灭,大家都在休息。
林琳坐在宋巧巧身边,捋着她额前秀发:“你想吓死人吗?”
宋巧巧拉住林琳手,摇摇头:“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办法救我。”
林琳双眼瞪得好大,像两个拳头:“什么办法?我们能想出什么办法?”
宋巧巧说:“既然炸死都可以,扮警察冲进婚礼救人,也是可以的。”
林琳泄气一般,说:“这都被你猜中。”
宋巧巧目光扫过王持,脸色突然变得又崇拜又自信,道:“不是猜,是相信他一定能想到办法救我。”
林琳说:“你冲出去后,我们就知道会坏事。幸好王持早准备有警车和警服,另叫他的司机兄弟帮助,演的这场戏。”
宋巧巧靠在椅背上,侧面望着王持。
他已经睡着,呼吸深沉均匀,眉头舒展像个孩子。
宋巧巧不知道他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把她从死神手里救回来,但他一定经过非常周密安排。
“你真的只是司机的儿子吗?”宋巧巧忍不住问,却知道自己不会有答案。
她缓缓睡下,再醒来已经快到硅谷,宋巧巧心情雀跃得像刚出笼子的百灵鸟,终于逃出生天。
实验室内,工作人员们正紧张工作着。
“这是我们第532次试验,这次任务是把发射频率提高到每月一次。”宋巧巧介绍。“火箭是未来社会的保障,除了国家级别外,很多民间企业列入医院、气象局、邮局、交通局、互联网企业等,只要是观测全球的,就必须用火箭发射卫星。”
她喝口水,继续说:“国际发射火箭成本很高,一年才能发射2-3次。我们研究将频率提高每月一次,费用降低到原来的十分之一,所以有很大潜力... ...”
这里是她的地盘,她工作三年的地方,只要回来,她就有绝对把握接到订单,还清负债,并寻找宋家破产的真相。
“既然你安全,我们回去吧。”王持说着。
“这怎么行?”林琳急了,转眼望着宋巧巧。
宋巧巧抬脚站到王持身前,两手撑开挡在面前,说:“你必须留下。”
王持讥讽道:“留下干什么,我既不懂火箭也不懂英语,难道留下做饭当厨子?”
“当厨子你也得留下。”宋巧巧异常坚决,不给他转还的余地。
王持叹口气说:“我懂你意思,你觉得我们诈死,伪装警察,都是入刑法的大罪。如果就这么回去,必然被抓。你想要抓也是等你试验成功,接到订单,有足够钱搞定再回去。”
宋巧巧点点头。
林琳拉住王持手上箱子,道:“既然你都明白,就知道我们的处境。那天我给你文件内照片,是警察追踪的痕迹。我们不能冒险。”
王持摆脱林琳的手:“你留下,我走。”
宋巧巧拦着他:“你们都不能走。试验就成功了,最近新接到9个订单。最多5天,我就拿着定金和你一起回去。”
王持笑了,乌黑大眼睛闪过一丝俏皮:“不知道你们还缺中国厨子吗?”
林琳道:“两个。”
五天时间很快。
进入自己领地的宋巧巧,终于让王持和林琳看到她另一面,像匹脱缰野马奔驰在实验室土地上,不眠不休日夜忙碌。
谁说含着金钥匙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许她能干的就是把实验室造得大一些,豪华些,员工福利好一些,招到更优秀的人才。
一种“青出于蓝”的东西,像条鞭子抽打着她,不敢停歇。
她成功了。
10、
当晚定机票,第二天他们就会飞回江市。
清晨,浅雾。
宋巧巧好久没睡那么香,以至于闹钟响三次,还是很难起身。
今天是个好天气,江市还是盛夏,硅谷已是冬日。她舒展着躺在床上,任由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全身。
这个时候泡个澡再出门,搭乘晚班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的心情像暖阳那样高兴,明媚,时刻准备大喊大叫。
如果你是她,相信你也一样,经历过这重重波折,相信胜利之门的钥匙已在手中。
她已命人连夜准备火箭资料,又命财务把钱汇到林琳国内账户。她相信经过今天,一切都将结束,生活恢复往日的宁静。
不知怎么,眼前浮现出王持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结束后,他会去干什么?继续做司机吗?
那也是她的司机。
她笑了,开心地大笑,以任何淑女都不会的肆意姿态疯狂大笑。
她终于明白,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手机响起,王持的声音低沉缓慢她,一字一句说:“巧巧,林琳不见了。”
宋巧巧赶到实验室,林琳把一切都带走了,火箭资料,3D打印技术,还有钱。
“我们回去吧。”王持搀扶起瘫软在地的宋巧巧。
“对,我们回去。”宋巧巧擦干眼泪站起身。
飞机头等舱内,宋巧巧低头沉思,问王持:“你有把握吗?”
王持笑了,乌黑眼睛又圆又亮,像黑夜中的光明:“没有。”
宋巧巧也笑了:“我也没有,一点都没有。”
这个时候,他们还能笑出声来,甚至于,宋巧巧还问乘务员要了两杯红酒。
王持将杯中红酒一口喝完,说:“如果说昨天还有一点把握,今天就一点也没有了。”
“那你还要回去?”宋巧巧问。
“不回去只能躲着,一辈子见不得光。回去,至少能斗一斗,找一点机会。”王持说。“我做的事,通常也没十分的把握,但若有十分把握再去做,必然已被人抢先做了。”
“就为这一点机会,我们俩都可能会进监狱成囚犯。”宋巧巧柔声道:“何况,这本不是你的事,你不该这么陪我。”
“既然他们有阴谋灭你,就会有阴谋灭别人。不管是谁,都该站出来阻止他们。”王持乌黑的大眼睛平静若水,没有波澜。
“不管怎样,我都该谢谢你。”宋巧巧双手抚摸着王持脸上粗糙皮肤,将头抵上他的额。“你救我两次,也许这次回去,我们都会被抓,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王持说:“只要你想找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去看你。”
宋巧巧脸上露出又奇怪又开心的表情,问:“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对。”
王持说:“只要是你想... ...”
他的嘴巴突然被软软的塞住,说不出话来。
宋巧巧松开自己的衣扣,对于这副身体,她有绝对信心,比她研究的火箭还有信心。
她才22岁,皮肤光滑洁白,细腻得能掐出水来。她的腰肢永远那么纤细,小腹永远那么平坦,双峰如此骄傲耸立。
窗外夜色渐浓,舱内春色渐浓。
以前,她总觉得第一次是要给张浪的,现在她才知道无论是不是第一次,这样时刻这样情景,她需要有个人和她在一起,让她不再感觉孤单与寂寞。
她太寂寞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当少女春梦被彻底打碎后,她会寻求什么?也许是一首歌一句诗一个闺蜜或一个男人。
但她可以保证,那绝对是个真正的男人。唯有看透世界真相依然勇敢面对真相,才是真正男人。
对信任的人欺骗是最可怕的,因为敌人很难骗到你,唯有你信任的朋友才骗得到你,才有可能骗得你体无完肤。
但宋巧巧相信,王持绝对没骗他。他似乎有种神奇魔力,说得很少,可她却知道他是全心全意为着他。
所以她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与他在一起,哪怕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她都要和他在一起。
11、
现在王持已经一动也不能动,他就躺在宋巧巧身旁,他本来很灵活的身体,很敏捷的手指,现在却已然不能动了。在他不动时,通常会思考。
现在他就在思考。
“我已经事先定好酒店,买好身份证。下机后,你就在酒店呆着,哪里都不许去,吃住都在店内,直到我回来。”王持道。
“你以为张浪是谁?你一个人就能搞定?”宋巧巧笑着,笑声却不怎么愉悦。
“我只是不想做鳏夫,也不想等你到头发都白了。”王持严肃地说。
“谁让你做鳏夫?我吗?”宋巧巧笑容满面,双眼冷得像冰。“你只是司机的儿子,真以为我会和你结婚?”
王持脸色变了,露出那种既痛苦又可怜的神情:“是,我只是司机的儿子,自然没法和你从小聪明学霸的张浪比。”
宋巧巧眼泪流下,大声喊:“你知道就好,我劝你别管我的闲事,下机后就回家,把我甩得远远的,从此后忘记我。”
窗外云雾弥漫。
天色渐亮起来。
王持和宋巧巧各在自己舱位,一句话也不说。
幸好,他们不用等太久,因为飞机终于到达江市。
12、
初秋,微风。
江市航天研究所内准备做报告,报告主人是北京来的专家。
大家静默,端正坐着,连根针掉在地板上都能听见。
圆胖的所长擦擦汗,扬起头向外张望。
副所长已不耐烦,问:“科学就是迟到?俗称“科学地迟到”?
所长愤愤道:“你这人就是倔,怪不得总不扶正。”
一辆汽车缓慢驶来,从车上下来一个花白头发的教授样人,跟着两个面带口罩头戴帽子的年轻人。
所长连忙赶上前,打开门,用手撑住车顶防止专家额头碰伤。
“研究所的所长,倒当起车童。”坐在顶楼休息室内的女生说。
“江市向来是航空小市,民用火箭又是未来经济增长亮点。连美国太空总署都要给宋巧巧订单,你认为他该不该当车童?”男生问。
“我拿回那份资料,比钱更值钱?”女生问。
“我会好好谢谢你的,林琳,如果你能把那两个助理搞定,我会更好好的谢谢你。”张浪双手环住女生腰肢,亲吻她的额头。
“那巧巧呢?”女生转头贴上张浪唇间的柔软。
“进监狱。”张浪一把抱住女孩贴到墙角,把女生吻得无法呼吸。
原来,女生就是偷回资料和金钱的林琳,在她身边自然是张浪。
他们无法读取资料,便重金雇人来读。
助理们将自身武装得密不透风,自然是因为火箭是精密系数极高的专业设备,需要极为高妙与精细操作,才能发射成功。
他们更为献身火箭事业,放弃说话与娱乐,只用纸笔和电脑沟通。
大家都为他们对事业的牺牲精神所感动。
尤为感动的是其中一位助理,将火箭拆解成细小碎片,又精密组装起来,已经熟练到脱衣刷牙的地步。
大家都觉得,这次没白等。为这场教学,让他们再多等一天都甘愿。
所长站在报告厅门口,反问副所长:“科学等于迟到吗?”
“迟到得好,如此专家就该迟到。不迟到就不专业。”副所长一脸痴迷望着助理手中的模型。
报告结束了,大家还在探究奥妙,那位拆解熟练的助理已被请入休息室。
是一间靠在航天所很偏远处的小屋。
她被与专家和另一名助理分开,因为副所长说有更深奥的问题向她请教。
有求学之心人的善意,总是该被满足的,助理很快便答应副所长的请求。
屋内,两人在等这位助理。
等待助理解释,他们面前无人可解释的代码。
女助理摇摇头,纸上写道:“机密,无可奉告。”
男子拿出支票,写上一百万。
女助理依然摇头,支票价码改为五百万。
一千万,两千万。
女助理终于点点头,收起支票。她打开电脑,在键盘中敲出一连串代码,一行显示过后,一副图样出现在显示屏内。
两人很高兴,“张浪,你终将实现愿望。”
张浪笑着,露出既得意又骄傲的表情,他相信自己永远是胜利者,胜利永远只属于他。
所以,现在屋子变了。
屋子大门开了,不是朝向航天所的,而是另一侧。
原来,这间屋子竟然有两扇门。
对门面向公安局。
愤怒的人群已经等候许久,冰冷镣铐早已守候多时。
张浪掀开助理的帽子,取出给她的支票,说了声:“谢谢。”
助理就是宋巧巧。
门外,一副冰冷手铐套上她的双手。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在张浪的掌握之中。
宋巧巧微笑着说:“不客气,只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张浪又笑了,表情更加自信从容,道:“若不是你这个自小长大的太空迷,我不相信还有谁,能把火箭摆弄得如此熟练。”
宋巧巧脸色黯淡下来,既痛苦又自责:“原来,我算计好一切,还是没法算计这条。你比我更了解我。”
张浪道:“你该庆幸的,这世上居然有人,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
宋巧巧道:“可如果用来害我,又有什么庆幸的理由?”
张浪笑着向外望去,说:“那只能怪你,太轻信我。”
宋巧巧也笑了,这次她笑得好灿烂,声音比张浪还大。她说:“是,以前怪我,这次谢谢你,如此信任我。”
张浪觉得不对,回头看,显示屏上的火箭图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13、
笔录非常快速,现代公安的效率很高。
宋巧巧被关押起来,等待候审。
第五天,王美云来了。
她带宋巧巧走,听说,她交了一大笔钱。
王美云带她到饭店,吃饭间,她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我和张浪对不起你。”
宋巧巧问:“为什么,你们要对我做这些?”
王美云说:“我很爱你父亲,但我不能生育。我们结婚时他曾说一辈子对我好。可是某一天,他却抱回你。我必须抚养你,教育你,让你叫我妈妈。”
宋巧巧问:“所以,你很难受。”
王美云说:“我难受得想死,我带着娘家所有财产嫁给他,他却抱回一个夜总会歌女的女儿。”
宋巧巧沉默,过了很久问:“所以,你想要他死?”
王美云说:“只有他死,我才能摆脱你,忘掉你。”
宋巧巧问:“张浪答应帮你?”
王美云说:“因为他也不想被控制。我们都不想被控制,想要过自己的人生。”
宋巧巧问:“所以,你们毁掉我的人生。”
王美云说:“如果你肯乖乖嫁给张浪,就没后面许多事了。他那么爱你。”
宋巧巧说:“可他却娶了你。”
王美云说:“他想看到你嫉妒,想让你来求他,为钱为爱为宋家一切,只要你匍匐在他脚下,就想他当年匍匐在你父亲脚下那样。”
宋巧巧沉默半响,缓缓说:“他真的爱我吗?还是爱那个被他假想出来的宋巧巧。”
王美元突然愣住,慢慢点头说道:“他的确没想到你会变得如此勇敢,坚强,会放弃一切。”
宋巧巧说:“因为我从来就是我,既不会因为爱他而改变,也不会因为不爱他而堕落。”
她缓缓继续说道:“我所想争取的,不过是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又陷入一阵沉默,王美云说:“我送你回美国吧,你可以继续过你的日子。”
宋巧巧摇头道:“我爸爸究竟怎么死的?”
王美云垂下头,好久说:“百草枯,张浪给他百草枯。只要一点点。”
宋巧巧紧握住拳头,不让眼泪掉下来,说:“你怎么忍心?”
王美云留下眼泪道:“是他先带你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
宋巧巧说:“送我去张浪那吧。”
王美云好奇的问:“你认为你斗得过他?”
宋巧巧摇头道:“斗不过。”
王美云又问:“斗不过也要斗?”
宋巧巧说:“既然他错了,就该受到惩罚。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公理的制裁。”
王美云摇摇头,笑了:“他已经销毁所有证据,百草枯遇见阳光就消失。”
宋巧巧说:“那他也会找我的。”
“难道你认为他还想当火箭大王,想找你回去拿回图纸。”王美云问。
“这是他的野心,他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人。“宋巧巧说。
王美云沉默着,点点头。
她说:“好吧,我送你去见张浪。”
宋巧巧问:“这也是张浪让你来保释我的目的吧?”
王美云点点头。
宋巧巧说:“只是,我要先去找一个人。”
王美云问:“谁?”
宋巧巧轻轻说:“一个司机的儿子。”
14、
夜黑,雾浓。
已深秋。
宋家别墅依然暮色沉沉的,似总也唤不醒的雄狮。
现在,主人已回家,别墅是否该焕然一新?
张浪呆在书房,坐在宋存曾经坐的位置上。
宋巧巧眼泪似又流下。
“你是否真的用百草枯害死我爸爸?”宋巧巧问。
“你既已知道,又何必让我再说一次。”张浪说。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那么狠心。”宋巧巧的泪水有一次夺目而出。
张浪低低叹息:“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你。”
宋巧巧笑了,最近她常常笑,因为她发现,笑起来不仅可以让自己松懈,还能让敌人麻痹,所以她常常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双眼如一汪泉水,纯真媚如泉。
她问:“那你还娶王美云?”
张浪叹息道:“我不过想你嫉妒,可你却偏偏不。”
宋巧巧问:“如果我说我嫉妒呢?”
张浪说:“那王美云只好随宋存去了。”
宋巧巧问:“你又想杀人?”
张浪说:“没有价值的,不是人。”
宋巧巧问:“我已经惹上一堆官司,你还想娶我?”
张浪道:“只要你肯嫁,我就愿娶,只要你在我身边,谁我都不要。”
他按铃,叫进一人。那人黑色衣裤戴着鸭舌帽,面无表情,听着张浪对他的低语。
宋巧巧待人走后,问:“王美云死后,宋家所有财产都是你的。我只是身无分文的穷人,嫁给你,我必须依靠你才能生活,做你的爬山虎,牵牛花。”
张浪走到宋巧巧身边,按住她的肩头:“我的就是你的。何况,你还有火箭图纸,有美国实验室,你还有专业技巧。”
宋巧巧问:“你究竟爱我这个人,还是爱我的技巧?”
张浪俯下身,盯着宋巧巧双眼,想看到她心底:“巧巧,不要怀疑,你就是技巧,技巧就是你。没有哪个女孩子像你天生好命,喜欢的东西正好能卖钱,我又恰好那么了解你。你不嫁给我,还嫁给谁呢?”
宋巧巧问:“如果我不愿意呢?”
张浪说:“只怕也来不及了,王美云因你而死,你就脱不掉关系。”
门外,有人的脚步声。
来人问:“是谁脱不掉关系?”
王持和黑衣黑裤的林琳站在门口,王持双手抱着王美云,林琳脱下鸭舌帽露出一头秀发,手拿针筒。他们身后站着一排警察。
王持上前一步,说:“现已有足够证据,证明你谋害宋存,王美云。”
林琳说:“我故意拿走火箭图样,转走钱,回来投靠你,就是要找到你谋害宋家的证据。当你告诉我,用百草枯可以杀人时,我就悄悄请专家分析宋董事长的骨灰,果然在骨灰内发现有毒药的痕迹。
王持说:“但我们还没有足够把握可以告倒你,必须有十足的证据,不得不委屈巧巧和林琳。”
林琳说“你既能用百草枯对付宋董事长,自然也能用来对付王美云。只要我取得你的信任,让你相信我已经爱死你,为你背叛巧巧,我会为你做任何事,你自然会安排我用百草枯。我自然也就掌握你毒死宋董事长的证据。”
现在一切已水落石出,张浪不得不接受惩罚。
15、
落地的天窗外,大雨如柱。
宋巧巧和林琳推着王美云,在机场内走着。
她们要去换登机牌。
王持来了。
他有话想对巧巧说。
宋巧巧问:“你究竟是谁?”
王持说:“我就是司机的儿子。”
宋巧巧问:“司机的儿子不会像你这样。”
王持笑笑,道:“你和张浪、王美云、林琳都查不出我的底细?”
宋巧巧说:“是,我找人查过,什么都没查到。”
王持说:“那是因为我的职业是警察。”
宋巧巧笑了,她说:“我就知道”。
王持也笑了:“你们都查不到我的底细,只因为我的确是司机的儿子,职业是警察。你得到的帮助只因为我职业有便利性而已。”
宋巧巧低下头,轻声问:“那接下来呢?”
王持说:“继续当警察。”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