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没人说话。
我感觉饱了。
筷子随意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我吃饱啦。”
“碗里还有,怎么不吃完?”对面的三舅开口。
“我......我吃不下了,”没办法呀,我心想。
三舅用筷子磕磕我的碗边,示意我应该消灭光碗里的食物,“每次都这样,不行,快点,吃完它。”三舅语气没有波澜。
外婆一旁阻止,“哎呀,她吃不下不吃就是了,用得着这样说吗?”
三舅扫了眼外婆,视线顺延到我脸上,“不行,要吃完。”
外婆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我已经乖乖地端起饭碗,含糊咽下饭菜,这时候的三舅是不好说话的。
三舅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是长大后对他的感觉,大人让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考虑太多,会感到委屈应该是再大些才有的情绪。
三舅平常不总是板着脸,除了在饭桌上。幼儿园放学后,若是轮到三舅接我的话,我会忍不住欢呼雀跃。因为三舅从来不会准时回外婆家,而是载我到处乱逛。不时于田埂流连捉毛蟹,或者随意与路边相熟的人聊家常,任由我自得其乐地玩心里的角色扮演,待到天色沉甸甸的,才带我回终点站。
庆幸的是,外婆也从来不会多说什么。
每次我坐在车后座,望着浮云埋没了落阳,便认为是一天之终了。
村里晒谷场东边就是外婆家,邻里紧挨的是大舅的两层小洋楼。小时候父母忙,记事起就住在外婆家,直到上小学才与父母同住。只要我合上眼,那些横街窄巷还能从脑海里清晰地堆砌出。
后来上高中,自然回去的次数少了。
这不代表我将会忘记这旧居,和旧居的人。
踏进门槛,我放下行李,环顾四周,第一次感觉这原来是间大屋。三舅推着摩托车进来,见是我,展开眉梢,“阿豆,你回来啦!”因为小时候经常生病,三舅见我羸弱,送了我这个昵称。
“是啊,放暑假嘛。”三舅一边拾起地上的行李,一边让我出去四处逛逛,好让他收拾房间,我点点头,正好想去河边看看外婆。
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和外婆聊天。外婆走了之后,二舅去了城里,大屋归了三舅。大舅家多小孩,每天吵闹声不断,而大屋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三舅倒是安然自若。
“外婆,三舅说他想凑热闹了,就会去大舅家,和小孩玩耍,真有趣!”我觉得很好笑,小朋友又不是玩具。站在修葺过的坟头前,我挥挥手,说了句道别。
再次跨过门槛,耳畔传来聒噪,我一听便知道是黄姨,以及肯定又给三舅做媒来了,看来前段时间常来做客的阿姨不会再出现了。
“你看你,年纪都不小了,孤家寡人的......上次那个阿英啊,你也挺喜欢的,后面怎么就不联系呢?”黄姨叨叨絮絮的话语中,说出他还是一个人单着的状况。我用眼神向三舅打了招呼,先喊了声黄姨。黄姨稍点点头,然后注意力咬定三舅不放松,轻易地忽略了我,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三舅秉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策略,终于将黄姨送出了大门。后来我也像那些人一样,问他同样的问题,“哎呀,女人,很麻烦的!有了小朋友,更麻烦!”三舅一脸不耐烦,但语气泄出笑意。也许是他这副态度,人们无法对他要求更多,你说什么他都笑纳,然后自己该做什么依旧不变。
早上睡得太久,醒来太迟,我看了眼挂钟,指针踩正十二点。起身看到饭桌放了袋面包,没看见三舅的身影,应该去村口打麻将还没回来。在这里,打麻将只是单纯的消遣活动,不沾赌博是他们的习惯。
坐在饭桌前,不太想吃早餐,骤眼发觉藤椅坐垫下压着一本书。抽过来一望,原来是三国演义的连环画本,不由自主想起三舅替我解释人物故事情节的画面。发现原来三舅就是我的伯乐,启蒙了我不少兴趣。
三舅进门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三舅,”“哎,阿豆,我还以为你没那么早醒,给你煮碗面,你等一下啊,”说完三舅转身钻进厨房里。很快,饭桌上多了说话的声音。三舅说自己前些天去了旅游,我一听来了兴致,凡是三舅说起他的旅途,即使不是名胜古迹也能让我神醉。他告诉我苏州三山岛有“小蓬莱”之称,以及吴文化,没有华丽的形容词,单单叙说他的感受,就已经非常吸引我。
“你还去哪里玩了?”我迫不及待提问。
他的脸有些郝然,“三舅太懒了,这些日只去了一个地方。”
我立刻醒悟过来,三舅从来不做固定的工作,时常两三个月换新工,经常一半工资花在旅游,剩下来的仅仅够开销,工作不容易找,自然不能经常游山玩水了。
但我向往这种状态。
三舅说过的秋水日长至今仍记得清楚。
记不清逗留了多少天,好像很快就回去了。
暑天过后,我很快投入战斗——准高三的人——一切的重点全部投入现在。高考完后,紧接着上大学,一件件事有序排列似的,只需加上我的标记,它们就成为了我的经历。
他的近况大部分是从爸妈的嘴里得知,仍旧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做不长的工作,吊儿郎当地活着。
一个人守着大屋,也无不妥。大屋与人都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