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更夫(4-6)


那天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成为了奴隶。我从小跟父亲学医,不仅学了些医术,还看了不少书。再次见到那些胡人将领时,我竟然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奴隶身份。我努力地巴结讨好他们,使他们知道我不仅识字还懂医术,希望能获得更好的待遇。那些将领显然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见到我这样的人,因此相比于其他奴隶,我被寄予了更好的待遇与更多的自由,地位比起奴隶来讲更接近于一个家仆。

有些胡人想到,他们占领的这个宅子像是医馆,所以问我和宅子的主人有何关系。我担心父亲和这些胡人起过冲突,因此勉强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并未承认自己的身份。

那名赵秀才弄伤的胡将就是这些胡人的大将,我在他的手下做一名奴隶。胡将等人住在宅子的房间,我则睡在仓库的一方角落。我找了些药草处理了胡将的伤口,后来还有许多受伤的胡将经我的主人介绍也都找到我让我进行治疗。由于许多胡人非常仇视我们汉人,所以为了保护我,也为了让我时刻能为有身份的人治疗,因此没有任何地位的士兵并不被允许来找我治疗。除了为胡人们看病治伤,我的工作主要是教胡将的亲信识字。

那时我为自己获得的优待而高兴,在现在想来真让人不齿,但在那样的环境中,每个人都拼了命地想活下去,仅仅多我一个苟活的人似乎对一切事物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这样可耻地想着,心中的罪恶感竟也少了几分。

过了几日,胡将带来了赵秀才的女儿让我治疗。我看到她时吓了一跳。往日穿着婚衣的她的婀娜样貌我仍历历在目,此时我看到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她一时竟没有认出来。想必她受到了胡将的虐待,但是这也难怪,毕竟赵秀才弄伤了他的脸。他本就垂涎于女孩的美色,为了报仇他肯定会对女孩变本加厉地施以虐待。目睹过胡人的残暴,我笃定除了女孩,赵秀才一家人几乎没有可能幸存。

胡将牢牢地禁锢着她的双手,袖口处露出的胳膊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她恶狠狠地瞪着胡将,牙关紧咬。

胡将将她推搡到我面前,叫我看看女孩的后脑勺。我分开她凌乱的头发,发现她的头上有一道巨大的伤口,我担心这个伤口危及她的生命,急忙找到白茅根等药物用纱布包住为其止血,又点燃了苍术、艾叶等。手忙脚乱地做完了这些,确保女孩得到了妥善治疗,我才终于长舒口气,缓缓为她捣了些疗伤药帮助她恢复。

一切结束后我看向女孩,才发现她正瞪着我,目光如视仇敌一般。也许她是仇恨我对胡人低声下气、为胡人效力,也许是不满我对于那日的恶行无动于衷,也许是怨我没有让她就此死去。我一时被她的目光吓得怔住了,不敢直视她。究竟原因为何我至今也不得而知,她也从未与我提起过,只是那时我感到心虚,浑身上下冷汗不住地生出。

自那之后我留了个心眼,开始注意起胡将的行踪,终于在某日发现胡将每日都会去赵秀才家中。赵秀才家门口时常站着两个士兵值守,每当胡将走进狭小简陋的房间,士兵都会在门外偷窥或是偷听。

我看准时机,在士兵偷窥之际斗着胆子避开士兵绕到屋子后面,偷听屋内的声音。女孩的哭喊声、咒骂声混合着衣服撕裂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但更多的是胡将的污言秽语。听着里面的声音我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愤怒的情绪吞噬了我。乡里每个人都喜欢赵秀才家的女孩,更何况她时常来我家,我也常常和她搭话,她于我而言就如同一个妹妹。一想到这样一个好女孩要在里面遭受如此折磨,我就觉得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我不知道是我和父亲还是赵秀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要连累如此一个好姑娘承受如此伤痛。

我抬起头,感受着灼热的阳光穿透一切照在身上,屋内的喧嚣还在继续,我的身体颤抖着,指尖如紧贴冰雪一般冰凉。我仍保留着一丝理智,不敢轻举妄动。我知道如果自己也像赵秀才一样反抗,我的下场一定会和赵秀才一样。

胡将在他人面前总是自以为是地保持着风度,但想到里面的场景我就不由自主感到反胃,所谓衣冠禽兽便是指这种人吧。自从成为一名奴隶以来我从未想过要复仇,虽然生活上处处受限,但我总认为自己能这样一直坚持着活下去,对于他人的安危我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但此刻我生出了复仇的念头。

这种念头当你不去在意的时候它就永远不存在,一旦你开始审视自己的经历,复仇的思想便会无时无刻占满你的内心,复仇之火也会越燃越旺,从一个小火苗最终化为业火焚尽仇人或是自己。

我想到了胡人的暴行,想到他们进入金乡之后百姓在他们的刀剑下十不存一,想到昔日同自己亲切交谈的乡民遭到杀害,想到带着女儿时常来借书、请教礼节的赵秀才一家被杀,想到受人尊敬的父亲被杀,想到朝廷的无能与漠视,我第一次开始厌恶起这个世界,也对自己为何要艰苦地活着感到迷茫。

那天我失魂落魄地游荡着,回到宅子时胡将早已到回来了。他不满我作为一个奴隶竟敢偷跑出宅子这么长时间,拿皮鞭狠狠地抽打我。我没有权力给自己上药,只能找一个相对不那样痛的姿势蜷缩在茅草上,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只能卧在自己睡觉的一方天地,浑身疼痛,连翻身也无法做到。胡将带了伤员过来,见我不能出力颇为不满,在他人走后对我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后来被打得多了,我也慢慢地适应了身体上的伤痛。我又一次适应了奴隶的生活,但与之前不同,我心中的复仇之火正在不断燃烧。

我又见到了女孩,这一次我根本不敢正眼看她,总觉得心中对她有所亏欠。处理完她的伤口后我偷偷瞥了她一眼,她的脸上和露出的手上伤口更多了,但更令我愤怒与悲伤的是她的目光显得呆滞,没有一点光芒。

我又壮着胆子溜去赵秀才的房子附近,躲在了一幢房子后面。我看到有乡民向屋内送了饭菜后搬出恭桶。我透过开着的门看向屋内,竟看到女孩瘫坐在地上,嘴角挂着口水,正有人伺候她小便。

当日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宅子,想着女孩的惨状,感到愤怒的同时更加感到惋惜。

我们成为奴隶的日子并不是很多,但那些日子给我和我的妹妹留下了一生都难以弥补的伤痛。每一天我都感到身心仿佛处在低于般的苦境中,每一天我的内心都被熊熊的复仇烈火灼烧着,想必那样的日子再多几天我的精神也会变得不正常。

有一日,胡将收到了一封信,正在享受歌舞的他听属下读完信中的内容面色大变,急忙招来亲信。我在屋外偷听到他们似乎在说什么“庄王的军队打过来了”之类的话。他们所有人像疯了一般,疯狂地收敛着身旁值钱的物件,见到金器就将银器扔掉,有什么拿不走的东西就毁掉,父亲的那把玫瑰椅就在我的眼前被摔成碎片。他们席卷了所有财产,很快就离开了宅子。包括我在内,宅子里的五个奴隶被留了下来,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可能我们从来都没有被当成人来看待,所以自然不会有胡人会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或是带走我们。见胡人离开了宅子,奴隶们从马厩、茅房等地走出来,大着胆子聚集起来,面面相觑。

“我刚刚好像听到他们说什么‘庄王的军队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说,忽然意识到在我成为奴隶的期间,我的性格变得谨小慎微,竟然养成了说每句话都小心翼翼这样可悲的习惯。我也明白了在成为奴隶的这段时间,一个看不见的枷锁一直牢牢地禁锢着我,我从未比别的奴隶获得更多的自由。

听到我说的话,其他人突然炸了锅,都喧闹起来。听着门外的嘈杂声渐渐平息,我想到了女孩,决定要带着她一起逃出去。

我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门外,看到狭长的巷子里一片狼藉,没有一人,夕阳斜照,整个巷子都映得血红。我推开了宅子的大门急忙跑向赵家。其他人见我跑到外面也都拥挤着跑出宅子,四散逃亡。

我跑到赵家,看到没有一人,急忙进到屋内。见到瘫坐在地上的女孩,我一时激动地不能自己,想到了失踪的父亲,扑上去紧紧抱住女孩大哭。女孩似乎已经痴呆了,阿巴阿巴地叫唤着,对我的行为没有丝毫反应。

这个女孩曾认父亲为义父,她也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因此我决定从此作为一名兄长照顾她,想到此处我将女孩背了起来往外走去。女孩的双臂无力地垂在我的肩膀上,我猫着腰,双手环绕着她的大腿,担心她从我的背上掉下去。再看向宅子那边时,我发现有胡人士兵正在挨家搜查,杀死剩下的奴隶。巷子很长,地上躺着零零散散的尸体,在夕阳的映照下分外可怖。我急忙藏起来,所幸天色昏暗,那些士兵并没有发现我。

黄昏色中我从狼藉的巷子中穿过,不断寻找地方躲藏。躲躲藏藏中竟又回到了宅子附近。宅子那边传来重物掉落的刺耳轰鸣声,我看向那边,宅子里传出的冲天火光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残阳渐渐消失,火光成了天地间最红的事物。寂寥的感觉不知从何处传遍了我全身每一个器官,空虚吞噬了我。这次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包括对于父亲的记忆、对于金乡的感情,都随着这阵火光烟消云散了。也许之后这个没有人的街道会下一场雨或是刮一场风,火焰燃烧后的灰烬会在雨中或是风中彻底消失,那时我们生存过的痕迹也会在这个世上消失得一点不剩。

也许是要带上女孩,那个胡将出现在了赵家附近,并一路向我这里搜索,我试图躲开他的搜寻,但他最终还是发现了我们。我慌忙逃窜,但我并不强壮,背上还背着女孩,很快就被胡将赶上。他拔出弯刀砍向我,我担心伤到女孩,将她扔在地上,独自承受了一刀。我感到眼前一黑,胸前的衣襟很快湿透了。女孩忽然恢复了神智,抱住了胡将的腿,胡将羞恼之下将弯刀挥向女孩。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枪挡住了胡将的刀。来人骑着高大的骏马,手执长枪,身披银色战甲,如通俗演义中的赵子龙一般威风凛凛。胡将见了来者,面容突然扭曲,显得十分惊恐,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你,你是……”

没等胡将说完长枪就贯穿了他的脑袋。女孩见状如疯了一般,从胡将手中夺过弯刀,一刀一刀地挥砍着胡将的尸体。终于骑着骏马的将军再也看不下去了,用长枪拦住了女孩。

我不免想到,杀人应当是一种罪过吧,但是对于侵略我们家园的胡人,我竟无法生出丝毫怜悯之心。我心中全部所想都是将其千刀万剐,即使我明知自己希望除之后快的甚至不是什么别的活物,而是和我一样活生生的人。我明白即使自己会因此而背上无尽的业障,成为和那些杀人者一样的妖魔,这种念头仍然不曾动摇。想必赵秀才当时就是被这样的想法压垮了所有理智,所以才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但是像女孩那样,只是在胡将死后才对他毫无灵魂的肉体进行报复,我坚定地相信她的心灵应当不会受到污染。

看着从马上跃下的将领,恐惧感再次笼罩了我:眼前的是什么人?我们会不会被他抓去再次成为奴隶?

我深思着,而后叹了一口气,朝天上望去。从日落算起,想必现在已经到了二更时分。天阴沉沉的,看不见月亮与任何星星,空气闷得人透不过气。已经入秋了,北方的夜很冷,这一身单薄的衣服被血浸湿贴在身上,如铁片一般冰凉,让人止不住地打颤。

那个将领看着我们的样貌与装扮,明白了我们的境遇,张着嘴欲言又止。

“你是谁,是不是又要把我们抓去做奴隶?”

我的声音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天气的缘故,我感到浑身冰冷,头脑有些晕厥,现在想来,也可能是失血过多的自然表现。

将领叹了口气,悲悯地说:

“我是庄王,朝廷来救你们了。你们现在自由了。”

瞬间我的心头涌上一股怒火,眼泪如决堤的水一样不住流下。比起思考和语言,我的拳头更早落在了庄王的铠甲上。但是我受了伤,使不上多大的力,加上庄王体格强壮、武艺高强,我的一拳无法令他移动分毫。

我指着燃烧的房屋,竭斯底里地说:

“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说朝廷来救我们了,当初胡人侵略我们的时候朝廷的军队在哪里?我们有这么多人被杀害了为什么朝廷不派兵来救我们?你看一看现在的金乡,空荡荡的街道时还有活人吗?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他一直告诉我庄王有多么神勇,当真如我父亲所说,为什么我们会成为胡人的奴隶?我们这些平民的命就如同草芥一般如此不值得一提吗?我们仅仅只是想作为一个人自由地活着,这也不被允许吗……”

天色已彻底暗了,借着燃烧的火光可以隐隐约约辨别出人影,周围的景物都影影绰绰看不清晰,景色活像佛经中所描写的更生地狱。

庄王对于我的疯狂一言不发,静静等着我用尽全力发泄完所有的怒火。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倒出里面的碎银递给我,指着一个方向说:

“事已至此,我不会奢求金乡人的原谅,只能祈祷逝者安息。我随身也没有多余的钱,这些银两你们拿上,去那个方向,我的军队驻扎在那里,我会派人把你们就近送到桐城,你们就在那里安家吧。北方战事吃紧,我无法统计死者,但我会请人做法事,超度死去的冤魂。”

再看向女孩时,她的眼里重新有了光芒。我没有继续纠缠,和女孩搀扶着走到了军队的驻地。在那里没有一顶帐篷,只是草草生了几个火堆,不多的几个官兵守在那里。我接受了简单的包扎治疗,和女孩一起背靠背坐在一起。疲倦袭来,我很快就靠着女孩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女孩将脸埋在两膝之间,还醒着。我寻找着金乡人的身影,只找到了五个,看来在这一夜再没有其他金乡人赶来。

“你曾认了我父亲做义父,那么你也算是我的异姓妹妹了。如今赵秀才已经死了,我的父亲也生死不明,我就是你的兄长,我会竭尽全力照顾你。”

女孩直勾勾看着我,双眼发红,认真地说:

“我愿意认你为兄,今后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送我们上了路。出了金乡,我回头看了看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那里没有丝毫住人的气息,只剩下一片焦土。大火焚烧的热量似乎还残留着,废墟中升起一缕缕青烟。我无处可归了。我失去了全部,包括记忆,也随着清晨的这一缕风彻底消散了。今后的每一天,我都将不得不为了生存而拼尽全力,对于未来,我充满了迷茫与无穷的担忧。

在野外露宿了一宿,次日我们到了桐城,在这里我们又居住了两个多月。

既然我和女孩已经相互认可了,我就暂且称她为妹妹吧。在去桐城的路上妹妹已经基本恢复,可以自己走路了。到了桐城,我们七个难民在庄王的安排下都分到了住处,房子里基本的家具一应俱全,虽然十分简陋,但对于安置我们这些人再好不过。

因为战乱的缘故,城里十分萧条,往来的人很少,城里各个差事也都缺人手。仅靠着庄王给我的那些银子难以为生,我便四处打听适合我做的差事。最后在别人的介绍下,没几天我就去了一家医馆帮忙,并主动承担了煎药的差事。当时各处缺人,土县丞招一批更夫,我也应了这份工,晚上时和别人轮流打更。虽然两份差事俸禄不高,但节衣缩食下养活我们两人绰绰有余。刚开始的几天我总是感到疲倦不堪,医馆总是挤满伤者,每日我和另一个医师都十分忙碌,到了夜间我还要去打更,得不到足够的休息。不过在干了一段时间后我告病请了一天假,过了一天再去做工竟觉得已经完全能够适应。

妹妹由于之前战争中先后经历了丧亲之痛与胡将羞辱,心灵变得十分纤弱,见到外人尤其是男性就会想起往事,胆战得说不出话。我能体谅妹妹的难处,因此没有勉强她去找一份工。她也十分懂事,虽然不便出门,但每日都会在家里做一些刺绣,再让我带去卖给商贩,赚到的钱对于我们的日常开支也有不小的帮助。

在每日的忙碌中我渐渐忘记了伤痛,更重要的是我已不再仇视庄王等人。对于一个经历过战乱、沦为奴隶的人而言,那段平淡忙碌的生活简直如同在梦中一般令人感到虚幻,如果不再发生什么剧变的话那样过完一生也是极为幸福美满的。

每日我从医馆回到房子基本在酉正时稍前。那时已过秋分,到家时天色已变得昏暗,树影人影也都模糊不清。父亲曾说东瀛人把这样的时刻叫做逢魔时,如今看来颇为妥当。妹妹每天在我回家时都准备好饭菜,我吃完饭后会小睡至一更,巡一班,二更时休息片刻再巡三更,有人请假人手短缺时我也连着巡四更。

那天我不知怎的吃饭时觉得非常困倦,可能是白天看病时略感伤寒,吃完饭就将碗筷扔在一边。

“我先去睡了。”

在一更时分我没有醒来,妹妹叫醒了我。

“醒一醒,该去打更了。”

我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胡乱地应了一声。

“已经一更了吗?竟然这么快,你还不睡吗?”

“马上就睡。兄长你是最近太累了吗?”

“倒也不是,只是今天格外困乏。”

“你说我要不要也出去找些事做,你也轻松些。”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丝毫被褥的暖气。

“不必了,你先好好缓缓,我也不是很忙。仅仅两个人的生活开支也并不难负担。”

“那你注意安全,我先去睡了。”

说罢我就挑起灯笼拿上梆子准备出门,女孩跟我告别后回屋睡了。

刚出门我就看到街道尽头有一个人蒙着面纱行踪鬼祟,我没有靠近,远远地喝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

那人见自己被发现,慌忙逃窜,拖着瘸了一条腿的身子闪进巷子里,我再赶过去时已没了人影。

由于战争的缘故,各地粮食生产本就严重短缺,再加上城里涌入了许多同我们一样的难民,而当地的青壮多入伍去打仗,各个行当都十分缺人。本来的更夫都是两人一班,每人每夜只用巡一次,现在我们每班只有一人,打更不用敲锣,每夜都要巡至少两次。由于负责安保的官兵数量减少,城里犯罪猖獗。像之前见到的那个人,几乎可以笃定他是一个盗贼,这种人我每夜打更也见了许多。但是我认为这些人应该和我们一样,都是日子难以为继才做这些事,所以我憎恶这些人的同时也从心底对他们有一分怜悯。因此对于那些小偷小盗,我都是喝止他们,但我却不能容忍伤人性命的行为,如果我见到了杀人放火的强盗,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我一定会找来官兵并帮助他们抓到罪犯。

“笃、笃、笃……”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子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街道,惊扰了觅食的老鼠,我走过时鼠群四散逃窜。戌时月亮刚刚升起,是晚上比较暗的一段时间,因此手中挑着的灯笼此时就完全变成了我们更夫的眼睛。一位老更夫曾经跟我说过:

“没了灯笼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就像瞎子没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一更时分有些人还没睡,因此有一些房子中还亮着烛光。人们交谈的声音低低回荡在街上,如同鬼魅幽火在与人交谈。

打更时我留意到身旁的房屋许多都贴着官府的封条或是上了官府的锁,表明这间房子目前无人居住。有些房屋虽然没有这些东西,但是用手去摸窗棂会摸到一层厚厚的灰尘。我们金乡人初来桐城时分到的这些房子想必就是这种无人居住的房子吧。

今天三更时也是妹妹叫醒我的,对于妹妹三更还未睡着我感到十分诧异。往日三更我出门时也总能听到妹妹翻身的声音,但每次看向她时总是一幅睡着的模样。

二更时更夫们喊的口号是“关门关窗,防偷防盗”,想必这也是那些盗贼们心中最为不安的时候。我最喜欢三更时的口号。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笃笃笃、笃笃笃……”

我敲着梆子,喊口号不再那么频繁。三更时几乎所有人家都睡了,没有一户亮着灯,街道上寂静无声,只有梆子的声音远近回荡,四下一派平安祥和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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