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雪扬的满天都是,枯枝败叶在河岸旁艰难的活着,默不作声的注视着行色匆忙的几个行人。
这是冬来的第762天,也是陈学农在宛城公园的冻湖前站的第3个小时。
他面朝北方,嘴里哈出的热气在这样的季节里清晰可见。眼镜的左边已经裂了,黑色的风衣上还有两个极不协调的破洞。他一动不动,嘴唇轻启的在念叨着什么。
后来一只渡鸦呱噪的打破了这个雪后下午的宁静。陈学农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落雪,一跃8000里。
2,
2016年,农历春节。
陈学农拿着刚发的工资站在龙江站地铁口,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古子。天地无风,陈学农只觉的自己内心滚烫,他手里最后的一个馒头就那么变成了一团焦炭,滚烫的大火将陈学龙变成了一个火人。他在古子惊恐的目光中倒了下去,眼里最后的景色是那个不顾一切向自己狂奔而来的女人。
陈学农昏迷了,他被送进了第一人民医院。
他从医院里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钱。第二句就是那个人在哪?
新历2年,陈学农从第一人民医院的特护科出院,他漫无目的的走在雪幕之中。直到一架直升机呼啸的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飞机上走下了几个身穿雪地作战服的士兵,一个女军官走了过来,向陈学农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那时陈学农放佛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古子”,陈学农这么轻声的叫着。
3,
“你只见过她一眼,忘不了吗?”
”嗯,忘不了。“
4,
望不到尽头的兀鹫机甲像凶猛的潮水,贪婪的吞噬了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
然后就是人群的欢呼,绝处逢生的澎湃激昂。
一处爆炸,两处,三处,凭空出现的三座巨大火山肆意宣泄着自己的狂躁。裹挟着滚烫岩浆的巨石乱窜。
山石草木,那一刻仿佛成了小孩的玩具,被人随意的扔到空中,然后等它们坠下,咂出一片片血火深渊。
陈学农就是人群中的一员,这趟走了将近3921里的逃亡路好像就这么到了尽头,那一起攒动的人群黑压压的倒了一片,漫天爆炸的山火裂石就像过节时的烟火。
“那土落在脸上,有点烫。”这是陈学农对那场生死之战后记得的唯一印象。
5,
北京的冬跟南京的不同。
从最早那只拿了棍子,将自己和整个世界推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进化道路的猿猴起,就不同。北京的冬像一个浑身长满疹子的男人,糙的人整个干燥的像是离了水的鲈鱼,南京的春要温和一些,但却不顾的将粘稠涂满人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陈学农喜欢北京的冬天,他喜欢干燥的感觉。但陈学农喜欢的女人在南京,所以他在南京的一条深幽巷子里住了下来。
每天早上陈学农都会去巷子口买一张加了一个鸡蛋的卷饼,然后喝上一勺子加了些许白糖的豆腐脑。是那种白绵糖,松软绵口,糖粒在入汤的那一刻就慢慢的将自己融化在里头。
陈学农觉得这就像自己,想融化在古子的温柔乡里,最好能溺死在里面,再也不管山河存续,天下众生。
“你得好好的活着,护着我的家,我男人死了,可我家还在。”陈学农当时枕在古子的腿上,脸上一颗颗溅的都是古子的眼泪。
“好,我活。”陈学农说完,那座悬在南京头上182年的铁针就那么沉了。连一丝灰尘都掀起来。
6,
醒的时候,她已经死3年259天了。
7,
第48次的远征军誓师大会上,挂着上将军衔的陈学农一言不发,漆黑的将官制服让他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像故事里的死神,亲手将眼前的68912个人送上绝路。
“黑暗无边,而吾等将继续前行。
期盼荣光重现,宁以血肉之躯为祭,
烈火重燃,刺破冰雪之时,
镌吾名于万名碑上,
念诵,念诵。
……
”
沉默不语的军阵中有人唱起了这首《远征》,渐渐有人附和,而后万人同鸣,声音直上云霄。陈学农战在冻云之上,他看着人流好像一条凭空出现在冰雪之中的黑线。往着南方,缓慢前行。
陈学农知道,所谓远征,不过是让他们无可奈何的去死而已。
8,
“这世界到头来,还是靠蛮力,一力终究破了千千万万巧。”
“不过是一根针,能有多重?”
“3亿又871斤。”
9,
有人说陈学农当死,他要是不吞了那针,大洋也不会倒扣在天上。
还有人说,哪天大洋冻的冰块掉了下来,这世界也就没了,或许他陈学农能活,他能从五大洋的海水结的冰层里逃出去,在云层上见证人类灭亡的最后一刻。
那会陈学农不闻不管,整天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着,他会看着桌子的一张照片,一个女人的照片。
那是冬来的第554天。天上滚雷炸的冰层碎裂,巨大的冰块带着它藏着的那些深海巨兽猛的砸向了城市,杭州没了,上海没了,无锡没了,陈学农那会站在南京的紫金山上,一手托天,一脚踩地,那块不晓得多重的冰块硬生生的被他推了回去。
那天南京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雨里有鱼,雨水咸涩。
那以后陈学农就不见了,有人看他收拾了一个小包袱,从深幽巷子里的家走了出来。院门上了锁,一把紫铜的枕头锁。锁上塑了个狮子,可狮子身后无尾,嘴中无牙。
10,
冬来的762天,陈学农在宛城公园的冻湖前站的3个小时。他面朝北方,一跃8000里。
11,
有人说这世上还是有神仙,他陈学农就算个神仙。
也有人说这世上都是科学,有人动了两极的磁场,让地球生了乱,导致气候大变。
还有人说那都是军事实验的后果,本想着一统世界,结果给捅了篓子,差点毁了世界。
但说的人最多就是,他陈学农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该死。
大洋变了冻云,湖河山泉变成了养人存命的最大资源。无穷无尽的战争,那些从战车、飞机、卡车上走出来的士兵,却都拿着长矛,利刃在搏斗。
弄不出来更多的水,养不来这么多人,除了让他们死于这种没有太大意义的战争外,陈学农也想不出什么破解之道。
况且,他答应了那个女人要活着,要替她守着南京,守着家。
如果可以的话,陈学农希望自己能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死,或者在那条血肉尸身垒就的逃亡路上就死去。
自己怎么就变成了那个随手便能凭空捏出火山的人。陈学农永远记得古子眼睛里的紧张和关切,好像也就是那个时候,陈学农觉得自己的心里塞满了她,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了。可陈学农不晓得自己这辈子有多长,或者,还有多长。
12,
冻云裂了。
密集的爆炸整整持续了10天10夜。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总能看见北方的天空火光密布闪亮。
总究还是有人不信邪,或者说疯了。
当那块大到面积和重量都毫无意义的冻云坠落于地的时候,世界就像是密封数百年的坛子被人敲碎了一角。
阳光照的到处都是。哪怕那金黄色的温暖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陈学农发现,死掉的活物比活着的死物要强。那缕光就这么点燃了陈学农心底的那颗火种子。
“你练成了?”
“嗯。”
“像书上的神仙?”
“嗯。”
那时候陈学农一步三千里,然后将头顶的冻云掰开,填进了大洋中央。
13,
陈学农的脑子里总会浮起那些脸庞的样子。他走在墓碑中央,光透过那块方圆67812平方公里的空隙中照了下来。
这块墓葬地选的真好,那光恰好能给它整个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