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

今天是我的头七,鬼差说今晚我可以回去见见家人。

不死不知道,原来真有阴曹地府,我刚死就有长得人模人样的鬼差来勾魂了。地府还懂得与时俱进,鬼差们都穿西装打领带,普通话讲得特别标准。

因为要过了头七才能进地府,这六天我都呆在新鬼收容站,跟宾馆似的,我还分到一个单人间。

两个鬼差对我特友好,每天都来看我,给我做心理辅导。其实我情绪挺稳定的,一点也不想活。二十岁不到就死了听着是挺可惜,但死都死啦,看开点,做鬼,最重要的呢,也是开心呀。

我问鬼差地府是不是真有十八层地狱,我死这么早看来不是个有福的人,会不会上辈子做了太多孽,这辈子死了还得上个刀山下个油锅的。

鬼差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整整八辈子都是个好人。

我安慰他们说,没事,我能想得开,不是有俗话说吗,好人不长命。这句话能流传那么久,就是不断有实证证明呀。

我又问他们在地府的工资福利待遇怎么样,地府还招鬼差吗。

他们说今年的招录已经结束啦,我没赶上趟。

真是遗憾,我叹了口气。

看起来年纪大一点的鬼差对我说,其实鬼差待遇挺一般的,全年无休,加班也没有加班费。

很明显是在安慰我,真是个好鬼啊。

太阳落山后,鬼差带着我出发了。

我其实是没有家的,从十四岁起就住在一个关系很远很远的远房亲戚家。这家亲戚非常非常有钱,我爸病死后,我妈养不活两个儿子,就带着我和弟弟上门打秋风。

他们家人很好,给我们吃,给我们住,还花钱给弟弟看病,供我上学。

论辈分,我该叫他们家老太太姨婆,但是姨婆在我们来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她的丈夫我不能叫姨公,我妈说得叫老太爷。

所以老太爷的儿子们我要叫大老爷、二老爷。大老爷的儿子们我要叫大少爷、二少爷还有三少爷。老太爷已经退休了,二老爷早年出国留洋,后来就没回来,所以现在是大老爷当家。

真好像电视剧里演的啊。

路上,鬼差问我都有谁想见的。

我妈跟我弟弟肯定要见的,大老爷也该去见一下,谢谢他们家这些年的照顾,厨房的张妈经常给我留好吃的,也要跟她告个别,其他的人就随意啦,看缘分吧,还不一定在家呢。

姨婆家的房子建在山上,是一片很大很壮观的别墅,妈妈带着弟弟住在花园边上那座最小的只有两层的小楼里。刚来的时候,我也是住那里,但是十六岁的时候就被搬到主楼一个杂物间里了。

山里空气好,今晚天气也好,天上能看到很多星星。这一点点的星光下,鬼差带着我刷刷刷就走到了。

真的是走到的,每一步跨出,就走出去很远。鬼差说这是一种法术,叫做缩地成寸。真厉害。

在别墅门外,鬼差说他们不能进去,就在门口等我。

我朝着已经锁上的大铁门迈了一步,一下子就越过去了,鬼魂真是奇妙。

小楼里一片漆黑,我转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我妈和我弟都不在,奇怪了,我凑到窗口往里看,看到我妈坐在床沿,捧着一张照片抹眼泪。

我穿过墙,走到她身边,看到原来是我八岁那年,我爸还活着的时候拍的全家福。

她淌了会眼泪,对着照片念念叨叨的说,大宝啊,保佑你弟弟快好起来。

我也希望弟弟好起来,回头问问鬼差是怎么个保佑法吧。

弟弟得的是心脏病,说来奇怪,我跟他是同卵的双胞胎,我健健康康的,他却有先天性心脏病。小时候症状轻,家里也没发现,从十二岁开始,他身体就坏了,每年要住院好几次,也不能去上学。

我在小楼里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弟弟。

跟我妈说了句再见,我就去了老爷和少爷们住的主楼。

我先去自己的小房间转了一圈,里面还跟我死前那一天一样。

大老爷这会应该在书房,往书房去的时候,我路过三少爷的房间,听到了大小姐的声音。

大小姐是二老爷家的大小姐,去年来住过几个月,原来今年也回来了。

我很高兴,大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会主动跟我说话,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的,还送过我一本书。

我穿过房门,看到三少爷正靠在窗口抽烟,大小姐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

三少爷说,老二不可能做这种事,你别乱想。

大小姐说,是我乱想吗,他早就盼着大乔死了不是吗,一颗完全适配的心脏天天在眼前走来走去,他能忍得住?

三少爷说,老二再偏心小乔,也不可能为了心脏向大乔下杀手。

大小姐说,他那是偏心吗,他有把大乔当人看吗,大乔才刚刚断气,他连摘除心脏的医生都准备好了。

大小姐说着说着就哭了。

她的话我听懂了,原来我一死,二少爷就把我的心脏摘了给弟弟了,弟弟现在该是在医院里吧。

我死了,能救弟弟的命,我应该是高兴的,可是这时我只觉得很伤心。我陪了大小姐一会,看着三少爷说了很多好话哄她,等她不哭了,我才去了书房。

大老爷在,大少爷也在。大老爷其实还算和气,但是大少爷很凶。每次看到我,他都会瞪我,也从来不跟我讲话。

他们好像是在说生意上的事,我听不懂,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张妈正在厨房准备明天早饭的材料,她洗了莲子红枣还有好几种豆子,肯定是要煮甜汤,我喜欢喝的。

她把洗干净的豆子泡在大碗里,突然掉了眼泪。

我心里酸酸的,我在厨房学煲汤和做点心三年了,她教了我很多。我一直有用心在学,已经学会十几种汤和点心了。

我在学校的成绩很一般,好好学了也是一技之长,万一毕业了找不到工作,还可以做厨师,再攒一点钱租个小门面开小餐馆。

我这么跟张妈说的时候,她也说我能这样想法挺好,可等我一回头,就听到她轻声叹气,说造孽哦。

我猜想,可能是我在厨艺上的悟性还是不够,难怪端了汤和点心给二少爷吃经常被他摔烂。

告别张妈,我找到鬼差,请他们带我去医院,看看弟弟。

弟弟躺在特护病房里,身上插了很多管子,还有很多线路连接到各种仪器上。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是我的心脏会让他好起来的吧。

反正我都已经死了,那我就老实说好了,其实我一直很嫉妒他的。

因为我觉得弟弟过得比我幸福。

从他被查出心脏病开始,我妈就只围着他转了。因为大老爷肯付医药费,二少爷折腾我几年,她也不管我,还要我多讨好他,比如煲汤做点心。明明二少爷喜欢弟弟喜欢得不得了,就算我得罪他,他也肯付钱的。

弟弟不能去上学,可是二少爷请了家庭教师来教他,除了文化课,还教钢琴和画画。二少爷给他买了钢琴,各种笔和颜料。我偷偷弹了一下钢琴,结果不小心被二少爷发现了,被打了一巴掌。

弟弟身体好一点的时候跟着二少爷去过国外很多地方,拍了很多漂亮的风景照片,日本的樱花,巴黎的铁塔,伦敦的大钟,荷兰的花田。我一辈子就才去过两个城市,这里和老家淮城。

弟弟喜欢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二少爷都会给他买。比如有一个外国名字的蛋糕店的乳酪蛋糕,有段时间二少爷每个月给他买一个。我尝过一口弟弟吃剩下的,非常好吃,我在网上搜过,这种蛋糕很贵,一个要两百多块。我每天的零花钱只有五块,上下学坐车要花掉四块,就只剩下一块,因为还要买书,所以到死我也没能攒够钱买一个。

弟弟生病很痛很幸苦,但是我被二少爷折腾得也很痛很辛苦。弟弟生病有很多人照顾,我起不来床的时候,连杯热水都没得喝。

我是有一颗健康的心脏,可是不到二十岁就死掉的人,也是我。

算啦,死都死了,这些事活人才计较。我妈没有只顾守着弟弟,肯在头七的晚上为我哭一哭,也够了。还有大小姐和张妈,其实关心我的人还是很有几个的。

想看的人都看过了,我跟鬼差说,咱们走吧。

鬼差说,还有个人你不去见见吗。

我问,谁呀。

鬼差说了二少爷的名字。

我说,他对我那么坏,我才不想去见他。

鬼差说,他跟你纠葛很深,你还是去见见吧,见完就了无牵挂,投胎也干净。

我猜想他的意思是,虽然我跟二少爷仇很大,但人都死了,就一笑泯恩仇吧。

我不太愿意,但还是又回了别墅。

二少爷没在自己房里,我找了半天,结果在我的小房间找到他了。

我没进去,隔着窗子看到他脸色很难看,像死了老婆。虽然他并没有老婆,死人也只有我一个。

奇怪,明明弟弟都做了手术了,他怎么反而这样一副表情,还跑来我房间坐着。该不会……我想起大小姐说的话,该不会真是他找人撞我的吧。我死了,他就跑来我房间忏悔……简直丧心病狂!

可是,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不是,因为就算他亲手杀了我,他也不会忏悔的,他才不是那么有良心的人,哼!

他是真坏。

我刚来他们家的时候,他每次看见我都像同时看见了仇人和垃圾,又痛恨又嫌弃的样子。我十六岁那年,他有次喝醉酒发疯,我运气不好,撞到枪口,被他拖走强暴了。我伤得有点严重,进了医院,我妈哭哭啼啼来看过我一次,要我忍着。后来,每当心情不好,一般是弟弟发病的时候,他就把我往床上拖,我又要被他上,又要被他打。那时候,我以为我会被他打死,或者因为肠子烂掉而死,没想到最后我是车祸死的。

看到他心情又不好,我心情挺好的,这回你可不能找我撒气了。

他的坏处我还没说完呢,他总是恶意破坏我的人际关系。他离间我跟弟弟的感情。我本来跟弟弟很亲的,可到了他们家,他就把我们隔开了,几年下来,弟弟看我跟陌生人也差不多了。大少爷本来对我也没那么凶的,是后来我总被他拖进房里,大少爷把我当成勾引他弟弟上邪路的人,才敌视我的。

因为我经常受伤请假,学习跟不上,留过级,老师们都不太喜欢我,我在同学中的人缘也不好。我高二那年,好不容易有个人缘特别好的同学肯请我去她的生日会,我没钱,只好用平时收集的材料做了一个假花篮当礼物想送她。结果刚做好,就被他看到,砸烂了。我没有礼物,不好意思上门,只好没去生日会,之后我总觉得我的人缘又更差了一点。

啊啊,真是越想越气人!

我现在是个鬼魂了,再也不用怕他。我穿过窗户,站到他面前,骂他大混蛋,对他拳打脚踢。就算他看不见,听不见,也感觉不到痛。

对他扮了个鬼脸,恩仇可泯,但我才不要对他笑。

(艾玛,这篇写了3000多字诶,不容易,不过下面我打算写什么的来着?完全想不起来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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