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说过一句话: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句话经常被用在描述、介绍《白鹿原》这本奇书的文章中,当然我也未能免俗,因为用这句话来描述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确是恰如其分。
这本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一经发行,便风靡一时,几乎到了洛阳纸贵的地步。陈忠实自己曾说过:在创作这本书之前,是想写一本能用来压棺材板的书。这样的决心可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当然他也做到了。
在《白鹿原》中作者塑造了非常多特点鲜明、立体生动的男性角色,固执要强的白嘉轩、关中大儒朱先生、狡猾好色的鹿子霖、忠实正直的鹿三、改邪归正的“原上土匪”黑娃等等,因为这些男性角色是如此地强烈,以至于很多时候那些也在推动着故事前进的女性角色都被忽视了。
不同于田小娥、白灵这样打破传统、恣意汪洋的角色质感,这些女性是寂静的、沉默的,她们遵循着古老的传统生活、劳作、死亡,没有什么太多的存在感,甚至是没有自己的名字。
她们如同阳光下跳动的尘埃,看得见又似乎不存在 —— 她们是白嘉轩娶过的前六个害病死去的女人,她们是鹿兆鹏守活寡最后发疯的妻子,她们是白孝文被打骂、愤怒、饥饿吞噬的亡妻……
她们如同原上扬起的尘土一样来到这个世界,又如同尘土一样默默地消逝在这片充满悲欢离合的土地上。
按照白嘉轩母亲白赵氏的说法:女人不过是一层窗户纸,揭了一层再贴上就好了。在白嘉轩前五个女人都莫名害病死去,再没有人敢把女儿嫁给白家的时候,白赵氏做主以极高的、几乎近一半家财的聘礼娶来了赌鬼卫木匠的女儿,因为她坚信儿子“无后”会让她对不起白家先祖。
然而卫木匠的女儿还是在圆房后很快就死去了,她恐惧、害怕、想要逃离,但终究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一粒尘埃。即便白嘉轩对她很好,但她依旧死去了,如同前五个没在白家过满一年就莫名死去的女人。
如果说卫木匠的女儿死于命运的捉弄,那原上受人尊敬的郎中冷先生的大女儿则死于丈夫的崇高理想、公公的天生好色以及父亲的高贵门风。她被革命的丈夫鹿兆鹏认为是旧式包办婚姻的枷锁,兆鹏草草了事办完婚礼就我飞快逃离了这个枷锁,留下她在旧家庭中枯萎。
然而,公公鹿子霖偶然一次醉酒后意识不清之中的调戏激活了她原本槁木死灰一样的心和身体,她对婚姻生活温暖的渴望被打开。她曾经一度有些羡慕在破窑洞里欢愉的“下贱女人”田小娥,之后她又自责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试图再次感受异性的爱抚,她失败了,她疯了,她的婆婆觉得她不洁,然后她的父亲结果了她。她被封建道德和良好门风的枷锁活活勒死、然后慢慢消逝飘散在白鹿原的尘土中。
如果她知道将来某一天白嘉轩会联同嘉轩母亲白赵氏给自己不育的小儿子移花接木,会不会更勇敢一点走出家门。
但这一切只能是假如,白孝文的老婆曾试图挽回自己在破窑洞里和田小娥缠绵的丈夫,她依失败了,比起别人口中“窑洞里那个烂货”,她在丈夫白孝文看来实在味同嚼蜡。白孝文作为准族长接受了自己本能的欲望和冲动,然后,这个不知姓名的老婆死在了丈夫的拳脚、背叛以及饥年粮食的匮乏中。
还好孝文老婆的娘家对于出嫁多年的女儿没有多少感情,派来吊丧的弟弟干嚎两声,就狼吞虎咽吃起了臊子面。于是这个没有名字的女人就这样死去了,悄无声息。
而白家三儿媳妇刚好相反,她是白嘉轩亲自选定给小儿子结亲的女子、她受到婆家人喜爱,但在结婚多时不见生育时她遭受了丈夫的恶言恶语和婆家的白眼。
直到白嘉轩确定是自己儿子的问题后,他决定悄悄按下这桩家丑,于是这个三媳妇在白赵氏的教导下移花接木悄悄与他人同房、怀孕、生子。
她几乎因为没有孩子而要被白家休掉,但好在她的公公白嘉轩机智又要脸,不想再娶一个儿媳妇后被人识破自己儿子不能生育的隐秘。于是她被要脸、守旧的白嘉轩和白赵氏默许与人私通,结果就是看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儿媳妇怀孕生子,白赵氏道德洁癖发作、内心深处深深恶心不快,然后没多久就死去了。
纵观这些女人的一生,没有什么自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不过她们都没有活到老来从子这一步。男人的礼义廉耻在她们身上全部发挥了出来,因为她们只是一层窗户纸,无论窗户是什么材质,她们随时都有被揭去的危险。
无论是守活寡、打小三还是被动私通,她们都只能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因为即便是人品不好的“鹿子霖的半拉屁股”在鹿子霖老婆看来也是比她一整张脸顶用的。
通过对这些命如浮萍的女性的描写,作者撕开了仁义白鹿村温情脉脉的外衣下的脓血与肮脏,深刻鞭挞了礼教对人的迫害。这也是陈忠实的厉害之处,白鹿村看上去是完美的,父慈子孝、兄弟友爱,朱先生也写了乡规民约来规范这一套成果。
但除了作为治国修身平天下之理想典范的朱先生之外的人,大部分都是普通人,白鹿原不会因为仁义道德的名声而缺少鸡鸣狗盗、男盗女娼,甚至是在道德制高守卫者的白嘉轩眼里让儿媳妇私通他人生子的做法,相比于儿子不能生育的丑闻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更何况别人。
黑娃砸碎了祠堂里的《乡约》,白嘉轩石碑碎片复原,然而没过多久白、鹿两家家长就自己亲手打破了自己内心坚持或用来制约他人的行为规范《乡约》!
然而任何人在时代前进的潮流前面都如同一颗沙子,被冲刷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