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冲垮动物园的那一夜(第四期)

路的岔口,金碗拉下裤子,对着沟渠撒起尿来。兴许是酒劲还没有过,他的身子前后摇晃,眼睛微微闭着,干涩的嘴巴喃喃自语着什么。闺秀在远处喊,“金碗叔,我们分开找吧。”金碗好像应了一声,又好像没有。风太大了,迎着下游的水流刮,水雾飘起来,落在金碗的身上,就那么一会工夫,全身就已经氤湿了大半。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酒似乎醒了些,又鞠了两捧水洗了一把脸,整个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

金碗站在原地,风刮在杨树上哗哗地响,像一群野兽踏着水来。他站了很久,直到不远的村部三三两两的人从里头出来,村部里传出来的声响,金碗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扭头径直朝另一条路走去。

闺秀和晓琴并肩走在路上,这条路贴着山崖,周围只有一条很宽的溪流,并没有人烟。已经寻找了三个小时,晓琴有些走不动了,心里也越来越怕。远处民舍的灯火灭得只剩下三五盏,水声和风声交相地拧在一起,哗哗啦啦地响。天气似乎一下子凉下来,九月还没过,就已经需要披一件单衣了。闺秀的喊声渐渐弱了下来,她一只手拿着木棍,一只手攥着电筒,土埂边上的稻田里窸窸窣窣地响着,闺秀紧张起来,顺着声音小跑着过去,看见一群野狗围着个什么东西啃。闺秀心头颤了一下,顺手捡起几块石头砸过去,野狗群散开,在不远的地方徘徊。手电照过去,那群狗围着撕啃的,是一只不大的狗獾子。

闺秀松了一口气,一转身,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她拿起来看,是一只布鞋子。

闺秀擦掉沾在上面的泥巴,鞋面上印着一颗白色的足球,黑色的漆皮有一大块已经脱落,鞋底磨损得很厉害,红色的鞋垫沾了泥。手抖得厉害,闺秀咬住嘴唇抽出鞋垫,放在眼皮底下看——去年冬天绣的那朵花,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好像连站立的力气都在一瞬间失去,闺秀蹲下去蜷成一团,把鞋子抓在手里,用尽力气捏着,勾着头浑身颤抖地发出含糊的呜咽声。晓琴赶上来,搂着闺秀的肩膀,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缓了一阵,闺秀从地上起来,用袖子擦掉眼泪,咬着牙狰狞地说,“去村部!”


月到中天,哪里都是惨惨的一片白。路不难走,但闺秀摔了几绞,手里的鞋子沾了泥,闺秀就狠狠地弹掉。村部的灯光还亮着,人们说话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晓琴跑在前头推开门,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还有心思吃酒呐!”

剩的几个人从矮凳子上站起来,孙国富叼着烟,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又低头翻着烤架上的肉。

“孙国富,你这个狗娘养的还不派人去找?”晓琴又喊了一声,闺秀这时候也赶到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手里攥着那只沾满泥巴的鞋子,眼睛通红,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晓琴转头看了一眼鞋子,提高音量又叫了起来:“你们这群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啊!”

站起来的人纷纷转头看着仍旧在翻肉的孙国富。

“我心里有数。”孙国富摘掉烟。

“你心里有个什么数?啊,你心里有数你告诉我阳子在哪儿?”闺秀话音刚落,眼泪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我说了我心里有数!”孙国富站起来,阴着脸环视了一圈。没有人说话了,他重新坐下去,门这时候又被推开,晓琴的弟弟晓峰进来,他的额头擦破了,脸上青了一块,汗滑过沾满灰尘的脸留下一道一道的泥痕。他喘着粗气说,“金碗,金碗被老虎叼走了。”


闺秀听到这句话,头皮一下子麻了,脚一软就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攥着鞋子, 一只手颤巍巍地扶在额头上,眼泪落下来,她用袖子胡乱地擦掉。晓琴走到弟弟的身边,压着声音说,“闺秀姐家的阳子跑没了,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吓坏她了!”

晓峰回头看了一眼闺秀,说:“我亲眼见到的,老虎从娇娇家的围墙跳进去,我从岔路那跑过去,踹开门,就见着金碗的脖子被咬着了,血流得到处都是。当时我吓得走不了路,爬着抓了一把枪担窝在墙角……”

“那金碗呢?”一个人问。

“被叼到山上去了。”晓峰说完,看见孙国富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国富叔,你是信不过我……”

“你不回家,跑娇娇那边去干吗?”孙国富问。

晓峰急了,扯着嗓子喊起来:“国富叔,你就是信不过我嘛,你们说,我骗你们,能得什么好处?”

“你再跟我说一次,你亲眼看见老虎把金碗叼走了。”孙国富从火炉子边上走出来,站到晓峰的面前,空气里飘着血腥和烤糊的孜然混合的气味,风吹得炉子里的火呼呼地响,“你再说一次,你亲眼看到了老虎。”

“你怎么还不信我啊!国富叔,人都没了,你还在这猜这猜那的。”晓峰转过头,对着窃窃私语的众人说,“你们要是不信,现在去娇娇家,院坝里血还都没干呢!”

“国富,要不,我们找几个人去看一下子?”一个老一些的男人说话了,另一个人接腔,“对啊对啊,看看嘛,也不是说要怎样,就是看一眼嘛,再说他还拿了一把麻醉枪,要是弄丢了,你也不好交代。”

国富把手里的烟丢到地上踩熄,转头进入后面的隔间。几个人面面相觑,那个老的说,“不如,我们拿着麻醉枪去看看,要是老虎真的来了,这个村可没人可以安生地吃睡。”

另一个人说:“要不,等国富出来,跟他商量一下,要是老虎来了,他肯定不会躲着事的。”

几个人附和,闺秀坐在地上低着头,喃喃地说了一句,“你们这群怂货。”

一个人说,“闺秀姐,这话不是这么说的,那可是老虎啊,谁不怕……”

“你们这些杂种就留在这里吃肉,我去救阳子!”闺秀像着了魔怔,蹭的从地上起来,跑到架子边,拿起一把枪和一盒麻醉弹冲到门口,被几个人拉住。有人要抢闺秀手里的枪,闺秀就死死地抱住。晓琴和晓峰扒开人群,站到闺秀的身边,正要劝,孙国富从里屋里出来,说,“你们让她去!”

人群面面相觑,孙国富又提高了音量:“你去,趁着老虎还在,去,现在就去!给你枪,你会用吗?”

几个人打起圆场,闺秀忽然往后撤出几步,拉匣上膛,端起枪对着孙国富,咬着后槽牙说,“你别忘了,我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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