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梦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世上的人,每个人都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有人为情所困,有人利欲熏心,有人没心没肺,有人却只想好好活着。

谢谢久客大哥送图


“嘿——哈——”,“嘿——哈——”十几个小小孩童在校场上操练,有男孩,有女娃,个个都身材瘦小,八九岁的模样,尽管是冬日,我们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权利。

细碎的雪花若有若无地落下来,天寒地冻,校场上的十几个孩子顶着恶劣的天气咬牙坚持着。一边苦练着基本功 ,口中还一边喊着号,每次开口就有一团热气飘出来,在空气里飘飘散散,附在眉毛上,睫毛上,混合着空气中细碎的雪花,凝结上去,瞬间就结成了白色的小冰晶。

“都给我卖力练,”旁边凶神恶煞的男人吼着,“想想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若不是庄主救你们一命,你们早就死了,庄主仁慈救你们性命,你们就要好好报答他。”髯眉髭须皮肤黝黑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手指粗的鞭子,鞭子被折叠着攥在他右手里,正有节奏地在左手心上拍打着,他的意思很明显,谁要是停下来,这鞭子就要跟谁来个亲密接触了。

在我们练了将近一个时辰后,终于有一盏茶的休息时间,休息过后,变为两两互搏,谁赢了就有东西吃而输得人需要再一次抽签互搏,谁落在后面,就有可能面临吃不饱的结果。

每个人都拼尽全力搏斗着,因为这个时候只有食物才是他们最需要的。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胜出的才可以首先吃饱,才可以选择吃什么。

“啊!”我拼命的挥出拳头,朝着面前同伴的脸,因为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听说今天的午饭有烧鸡,但是今天我的运气很不好,抽签抽到了刘悟这个大块头。我拼尽全力对抗他,依然被他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最后我终于胜了刘悟,但是跑去厨房后,一桌的食物已被消灭大半,烧鸡自然也没有了。我狼吞虎咽地抢过面前的食物,不用细嚼便吞下去,一个上午的超负荷训练已经让人饿得发昏,眼里只有食物。

我明白,只有变强,在这些人里胜出的人才有可能成为庄主的义子,到时候才可以衣食无忧,体面地活着。

晚上酉时左右,我爬上寝室的屋顶,望着前面夜空中那一弯小小的月亮,朦朦胧胧的,透着冷冷的光,有三两颗星星挂在它的周围。夜太冷了,我重新裹了下披风后看到身后不远处有个姑娘也爬上屋顶,坐到了我的旁边。我认得她,她是上个月才进明日山庄来的,叫林然,比我大一岁,因为她比我们强一些,听说已经被庄主看中,马上要成为庄主的义女了。

“你是叫栾云平吗?我记得上次听别人这样叫你的。”微弱的月光下,她侧着头斜睨我一眼,“这个给你吃,”夜色昏暗,我竟然没注意她从哪里拿出一只鸡腿来,“看你鼻青脸肿的,肯定没吃饱吧,这个给你。算是谢谢你上次帮我吧。”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的声音我记得,冷冷清清,像空无一人的冬日里湖面上结起的冰,跟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前两天休息的时候,我看到三个男孩因为嫉妒她将要升为庄主的义女,就一起欺负她,虽说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强一些,但是终究是双拳难敌六手,我当时看到这一幕立马就跑过去,踢出一脚踹在其中一个的背上,并威吓他们说:“你们既然知道林然以后是要成为庄主义女的,还敢欺负她,信不信我告诉庄主去。”其实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吓唬他们而已,因为我知道,我们不过都是庄主捡来的,我们之间不需要有感情,谁强谁才有出头之日。对于阮云天来说,感情是最没用的,我们这些孤儿之间打打闹闹他定然不会多管闲事,他要的只有结果。也许是他们觉得和我们两个对抗,没那么容易占便宜。也可能是真的害怕阮云天知道,总之我们吓退了他们三个。

“栾云平,我觉得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的眼里有光,不像那些人,为了胜出得到阮云天的喜爱,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一直默默看着天上那几颗星星,啃着手里的鸡腿。“你要变强,懂吗?强大起来,才能重见天日。”

日复一日的操练,晨练,互搏,刀剑。

四年后,我已经十三岁,已六尺有余,因为常年不休地努力练功,身体也越发结实,一身蓝衣下,早已没有了四年前那般瘦弱无助的影子。林然站在我的旁边,依然是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头发随意的束成一个发髻,发带随风飘起,身上没有任何的饰物。她昂着头,身体站得笔直,一双大大的丹凤眼目光坚定地盯着远处的地面。虽然是一身男装的打扮,依然掩盖不了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清冷气质。

“云儿,然儿,有你们俩在,我甚是欣慰啊!”阮云天站在我们二人中间,俯身拍着我们二人的肩膀,微笑着说,那样子和蔼可亲,不知道实情的恐怕要误以为他真的是我们的父亲了。但是我们都明白,他要的恐怕只是一枚枚强大的棋子。

我们两个成为了阮云天的义子义女,可以衣食无忧,有下人可以差遣,终于不用跟人抢东西吃,不用战战兢兢担心被赶出去,终于可以笑了。

“义父。”我们二人异口同声,握着剑双手抱拳给阮云天作揖。

明日山庄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小,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们两个开始为阮云天奔走,他让我们杀什么人我们就杀什么人,他让我们抢什么东西,我们就抢什么东西,只有这样才是他眼中知恩图报,懂事的好孩子。

“今晚夜色还不错,好多星星呢。”当我爬上那座幼时起居室的屋顶不久,林然那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也喜欢吗?”我低了下头,却没有转身看她。“我是说,星星。”

来到明日山庄后的这些年,也就只有和她在一起能聊上几句了。我喜欢跟她聊天,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的安静。就像她真的是我姐姐一样。我们经常一起在屋顶看星星,对话却不多,最多不过三四个回合。更多的是各自看天。

“你还记得父母的脸吗?”某天一起爬上屋顶后林然问道。

“父母。”我低声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他们总是很忙很忙,我们家境贫寒,这些我都明白。有一天我从学堂回来,母亲接了我一起去临近的村子买桂花饼,当时她就神情恍惚,买了桂花饼我就坐在桥边的石头上等娘亲,她说要去再买点东西,就走了,走出几步还回头看了看我,眼睛里亮闪闪的好像蓄着几颗泪花。我等啊等,边等边吃桂花饼,等到天黑了她还是没有来接我。我等到夜里她依然没来,我开始担心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我用我模糊的记忆找到回家的路,家就没了,父母不在了,他们不要我了。我还以为他们在忙,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依然不见他们的影子。跟他们有关系的只剩下半块玉坠,被我扔掉了。既然他们抛弃了我,我也不留着这鬼东西了,更不想哪天遇到仍然跟他们相认了。

“我也记得我的娘亲,她长得特别美,还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我以前总喜欢跟着她,她做什么我都要在旁边看她。我有点想她了。”我瞥了林然一眼,她用手撑着额头,似乎有些伤感的样子。

“那后来呢,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后来她死了。”

我被这回答惊到,呆看着前方。“那你父亲呢?”

“我没有父亲。就当义父就是我的父亲吧,至少他是存在的,还会对我笑。”

之后我们便什么也不说了。各自看着天想各自的心事。

“明天跟我出去一趟,你准备准备。”某天晚上阮云天来到我的寝室,如往常一样微眯着眼像是很和蔼很慈祥的样子说。而从那一天以后,宿命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第二天我跟义父一起做客了唐家堡。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唐家堡堡主的寿辰。我们快马加鞭大概三个时辰的时候到了唐家堡,唐堡主和阮云天寒暄了好一阵,就像是多年的老朋友那样。

明日山庄和唐家堡在江湖上的地位不相上下,明日山庄经营各种走镖还有马匹的畜养生意,而唐家堡是刀法闻名于江湖。在邺城说到刀,无人不知唐家堡的刀法是邺城第一的。唐家堡的人世代研习刀法,且收藏着各种各样的刀具,只要是一般人见过的刀,在这里几乎都能找到。唐家的飞花刀,探索刀,霸王刀,翻云刀等等,每一种都精妙绝伦。

“梦儿,离儿,你们两个快带着你们这位兄长到处转转。我陪你们阮伯伯叙叙旧。”唐堡主话刚说罢,唐家千金唐梦溪就跑过来牵了我的手欲跑出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看起来比我高那么多。”唐梦溪拉我到院子里后侧着头盯着我说,看着她我不觉嘴角微微抬起,“你笑起来很好看啊,干嘛老是拉着脸凶巴巴的。”

“走,我们去玩吧!” 唐梦溪看样子不足十岁,散着头发,鬓边扎两个小辫子,略圆的鹅蛋脸上带着笑,弯弯的眉毛下转着清澈的大眼睛对初见的我说,丝毫不露怯,完全就是一个可爱的娃娃。“我们去厨房找吃的,还是去库房找些小刀玩呢?”在她带我跑出正堂后问我说。她对第一次见的我那样热情,生平第一次,一个初见的人让我感觉到无比的轻松,紧绷的神经在和她一起的时候终于可以放下片刻。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任她带我到厨房找些好吃的,唐堡主寿辰在即,多了两个顶级的厨子,好吃的摆了满满一桌。我们一人拿了些糕点甜食,吃得满嘴是油。之后她又带我在唐家堡到处转,最后还带我去库房取了几枚小巧的飞刀,比赛谁的飞刀投得最精准。

“栾哥哥真好,不像我哥,总是欺负我。”唐梦溪抱着我的手臂俯身看着我说,“你以后要多来玩啊,你不知道,我都闷死了,都没人陪我玩,就我哥,还经常捉弄我。”

“说谁呢?没大没小,敢说我坏话了。”唐墨离皱着鼻子,在唐梦溪脑门弹了一下,假装凶巴巴地伸出拳头。

看着他们兄妹打闹,真的好羡慕,而我的童年,在被父母抛弃后就只剩练习,很多年里,我甚至忘记了如何笑。

“你看啊,他又欺负我。”唐梦溪假装害怕,拿出一把小刀嘟着嘴用力投出去,却都脱靶了。我也抓了三把飞刀掷出去,无一例外的都中了靶心。

“哇,你飞刀扔的太准了。”

我只看着他们玩闹,却不知说些什么。

在唐家堡的几日,每日里我都被唐梦溪和她的哥哥唐墨离带着到处玩,可惜快乐都是短暂的,几天后唐堡主寿辰过完我和阮云天就回去了。

“姐,你在吗?”回去后的第二日午后,我叩响林然的房门。在回来的路上,我给她带回了一只猫,当看到那只猫的时候,我就断定林然一定会喜欢的。

那是一只白猫,耳尖上,尾巴上,猫爪上,背上各有一块灰色斑块。它小小的,像是才只有几个月大。我抱着小猫把它凑近林然,她摊开双手接过了小猫。“真可爱啊。谢谢云平。”林然很少见的笑了,她果然喜欢。

回到明日山庄后的日子还是偶尔会想起唐家堡的那个小姑娘。想起她那天真的模样,想起跟她一起时的轻松。她是那样美好,笑的时候那么可爱,她的出现,就像一场梦。梦醒了,我不得不又回到我自己的世界。我想我们应该永远也不会再见了吧。

“你有喜欢的人吗?”又一次我在屋顶喝酒的时候,林然飞上屋顶坐到我的旁边问。

“什么是喜欢呢?”

“喜欢就是,有一个人,你总是会想起他,有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开心的事都想跟他分享,开心了想他,不开心了还是会想他。跟他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很满足,心里就会甜甜的,就像这空气里的桃花香味一样。”她说完拿起我的酒壶也仰头饮了一大口。喝完朝我的方向侧着头,用手撑着下巴。

“没有。”自然是没有,非有任务而不出门,认识的人本来就少得可怜,遇到的都是跟任务有关的人,怎么可能喜欢。

“云平,有时间的时候帮我照顾一下小夕吧,义父给我下了任务,我要出去几日。”某天半晌的时候,林然找到了我,怀里抱着那只我送她的小猫。当时我练剑练累了正坐在池塘边上看荷花。她给小猫取名字叫做小夕,很明显,用她名字的一部分取的。看着它搔首弄姿,眨巴着大大的绿色眼珠,突然就觉得它好像唐梦溪。

“这五日我到处打探,几乎没人知道龙魂刀的下落。但是有人怀疑应该在唐家堡。唐家堡世代研习刀剑,可能性很大。而还有人坚称,一定在唐家堡,据说现任唐堡主的姑姑是龙魂刀的上一任主人。而近二十年,都没有什么龙魂刀的下落。”林然出去了五日,回来后向阮云天汇报说。

听到唐家堡的名字,我心里突然莫名就紧张起来。想起那个叫唐梦溪的小姑娘,我希望我的任务最好永远不要和她有关。那么天真的一个小姑娘。可惜事与愿违。

几天后,义父命令我去了唐家堡。同行的还有刘悟和林越。林越,就是幼时负责训练我们的那个武夫。如今我已贵为他们的少主,昔日的耻辱一扫而尽,两个人都一路点头哈腰对我言听计从。距离唐家堡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林越和刘悟跟我分道扬镳,不知道阮云天交代了他们什么任务。

到了唐家堡的时候已是暮春时节,到处都是槐花和梧桐的香气。海棠也开得正盛,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我却无暇顾及,因为我有任务。

到了唐家堡后,刘悟和林越又一起出现了,神神秘秘的。而我一到那便被唐梦溪拉着到处玩。

四月初八那天,我陪唐梦溪外出游玩回来的时候,隔着两条街就看到唐家堡被火光包围着,一定是林越和刘悟带人干的,阮云天命令我们此行找出龙魂刀,我只能听从他的安排,我只想唐梦溪能安然无恙就好。可我想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想拿到龙魂刀,却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唐梦溪那天玩的很开心,也许该成为美梦的,可那天却成了她永生的噩梦。她家除她之外三十多口人全部丧命。我看着她走近唐家堡的废墟,看着她浑身颤抖的经过她父亲的尸体,母亲的尸体,还有她哥唐墨离的尸体,之后她便再没有力气移动一分。

那天后唐梦溪都是精神恍惚的,我抱她离开,找了城郊外的一座小院安身。唐梦溪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期间不断地做噩梦,在噩梦里哭,醒来哭,哭着又睡去,如此反复。我看着她从以前那个可爱爱笑灵动的小姑娘变成这样,只觉得特别难过,我没有杀她家人,但是他们的死却不能说和我无关。我欠她的,欠太多了。我只想她能快点回到以前的样子,我想让她快乐。

一个林然姐,一个唐梦溪,我想这大概是生命里目前最重要的两个人吧。我一定要一辈子护她们周全。

义父飞鸽传书,说并无找到龙魂刀,让我陪在唐梦溪的身边,伺机套出龙魂刀的下落。所以在那天以后我还可以一直陪在唐梦溪的身边。我不想那么快找到龙魂刀,因为如果龙魂刀找到了我可能就要离开她了。但是我想跟阮云天谈个条件,找到龙魂刀后给我自由。

唐梦溪病好以后,变得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她脱下襦裙,挽起长发,换上男装,每日里拼命练武,扬言一定要报仇,至此,我开始陪着她到处学武,“唐梦溪已经死了,以后她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

她说到“报仇”两个字,我就开始害怕,害怕她知道了真相,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了。我突然想起了林然那天在屋顶说的话。我想我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你以后就叫默笙吧,秦默笙。舍弃原来的名字,对你更安全。”

转眼两年过去了。

某天默笙在庭院里练武的时候,林然来了,我悄悄地跃到屋顶,与她并肩看着院中。

“她好幸福啊,自由自在,还有你陪着她。”林然看着练武的秦默笙说,“你喜欢她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看着庭院里的默笙。

林然接着说,“可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她在光明里,我们却在潮湿的水沟旁。”

“她那么天真可爱的一个人,那么阳光的一个人,如今却变成这样,我欠她的太多了。我只想好好陪着她,让她开心。”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将来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她还会继续留在你身边吗?”林然扭转长长的脖颈看向我,依然是以往那清冷的声音,却又字字诛心。

“我欠她三十多条人命,如果她知道了真相,想要报仇,我就只有把这条命还给她了。我欠她三十多条人命,但我却只能赔给她一条。”我望着庭院中练武的默笙,心痛到无法呼吸。“若是哪天我不在了,姐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好她。在这个世上,我能信的也只有你和她了。”

又是三年过去了。我想龙魂刀的事已经不能再拖了,阮云天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开始频繁派人来或者飞鸽传书催促我。

“啊——”某天听到默笙的喊声从她的房间传出来,我不由地飞奔过去,看到她拿着针线在纳鞋底,想要给我做双鞋子,手上早已经被扎了好多小洞,还有一个手指仍带着鲜红的血滴,很明显刚刚的喊声就是因为它。我马上把那根手指含进嘴里为她止血,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我好担心,担心阮云天等不及要来杀了她。我怎么值得,她这样对我呢。“你何苦做这些呢?”我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情不自禁对她表白,“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满眼都是莹莹泪花看着我一字一顿道:“妾本丝萝,愿托乔木。”说完我再次拥她入怀。

“默笙,一起出去转转吧。”某天我带着默笙去街上玩,她已经很久没有逛街了。看到一个卖饰品的,我偷偷为她买了一副耳环。后来走累了就进了附近的一家茶馆。

一进去,默笙就被台上说书先生的故事吸引了。因为那故事说的正是五年前唐家堡被灭门的事。我担心地看着默笙,默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说书先生,恨恨地捏着手里的茶杯。也许她到今天才知道,唐家堡三十几口人惨遭灭门,只是因为一把刀。只是因为世人传说这把龙魂刀削铁如泥,毁天灭地。

回去以后默笙一直闷闷不乐,茶馆中说书先生的故事必然勾起她的噩梦了。次日我便再次去到那家茶馆,因为那个说书先生必须死。第一,他那天的表演是我安排的,我不能留着他等他出卖我。第二,我只是想让他对秦默笙说出五年前唐家堡灭门的原因,却不想他说了那么多,还让默笙那么难过。为了她,我不能冒险。所以他必须死。

傍晚的时候,天阴沉沉的。林越又一次约我出去。我一身黑衣斗笠出现在他面前。在郊外树林里,旁边有座小屋,透出微弱的灯火。

“庄主让我问问你,龙魂刀呢,有下落了没有,已经给你五年时间了。”林越趾高气昂地对我说。

“我不是飞鸽传书说过了吗,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明白,这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

“你最好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庄主给的,”林越受命于阮云天而来,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说,少庄主跌进温柔乡出不来了。”

天空中出现几道闪电,轰隆隆的,雨下起来了,深秋的雨总是那么彻骨。

“放肆,竟然质疑起我来了,我怎么说也是明日山庄的少庄主,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辞一下,小心祸从口出。”这林越在少时负责训练我们,不知道挨过他多少次鞭子,这个小人,等以后我必让他血偿。“我不过是利用她而已,你最好别多管闲事,最好别动她,否则小心你的命。若坏了我的计划,我饶不了你。”

林越的话一出,我就开始慌,所幸在雨夜里他必定不会察觉。只是不知不远处的小屋旁,默笙已经看到了这一切。

那天以后的我们,都心事重重。我为龙魂刀的下落和默笙的安全而愁,她为我的谎言和报仇的事而愁。

阳光明媚的一天,我突然想林然了,还有小夕。回到明日山庄,林然却不在,我来到我们常去的池塘边,看到了小夕,相比刚带它回来的时候,它长大了好多,我抱着小夕看着那池塘里的荷花,又想起了我和林然刚认识的时候,发呆想着幼年的时候,小夕挣脱我的怀抱就跑了出去。“咳,小夕,你等等我啊。”

小夕一路跑过池塘,跑过公园才停了下来。我差点就要抱到它了,它却又窜出去,最后从窗口跑到了阮云天的书房。

义父很不喜欢不经他的同意进书房的,若我不把小夕带出来,被阮云天看到,它恐怕必死无疑了。我推门进去抓小夕,而它却在书房弄掉了很多阮云天的书信。

“当登”一声清脆的响声,我担心小夕把阮云天的什么东西弄坏了,怕是要瞒不住阮云天了。我立刻去地上看那东西,却发现它是一件我曾经不能再熟悉的东西,那是半枚玉坠,上面的花纹是我不能再熟悉的了。不可能是我的那一半,所以只能是我父亲的那一半了。现在它掉在地上又裂成了两半。

我蹲在地上想伸手捡起来,却看到旁边一同掉落的还有一封信。封面上染了点点血迹。虽然最后没有署名,但是我确信那就是父亲的字体。

“师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一起拜师,一起学武,一起来到这邺城,不论是非对错,可能只是我们的选择不同。我从来都不如师兄,也从来不想跟师兄争些什么。以前年轻气盛,若有冒犯到师兄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倘若真的到了必须争个你死我活的地步,希望师兄看在我们多年的同窗情义上,放过我的妻儿,放过我的平儿。”

阮云天竟然认识我父亲。脑海中重新想起以前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我想他们是爱我的吧,抛弃我一定是另有隐情吧。为什么当时我就没有怀疑呢,以前虽然过得很苦,但是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很开心,会不会是他们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他们已经被阮云天杀了。不,这不可能,我情愿他们是抛弃我了,他们还活着。

我顾不上小夕,拿着剑就去找阮云天,我要他跟我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阮云天不在正堂,也不在花园,我就在他的卧房等,一个时辰后我听到脚步声,他回来了。

阮云天走进房间,小声呵斥一声:“这些奴才,收拾完竟然不关好门。”进来就听到“嗖”的一声,我的剑尖已经指向他。

“说,你和我父亲什么关系,他现在在哪?你是不是杀了他!”

“混账东西,竟然把剑指向你的义父,你疯了。要不是为父你还有命活着吗?”

“快说,我父亲呢?你有没有杀他,你敢发誓没有伤他吗?”我吼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告诉你也无妨,你爹他知道的太多了,还敢多次顶撞我,我就把他杀了。怎么,你想杀了我为父报仇吗,你以为你能杀的了我吗?”阮云天眯缝着眼睛,眼睛里都是凶狠,果然是个老狐狸。眨眼间,他的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把宝剑。“若你现在乖乖的放下剑,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为父定不会追究的。若你执迷不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剑光闪烁,铮铮作响,“别废话了,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再认贼作父了。”

十招下来我已满身伤痕,阮云天却毫发无伤,我的功夫几乎都是他教的,要想伤他太难了。在我体力略显不支的时候,阮云天的剑已经刺向我胸口,我用力抓住他刺在我胸口的剑,他抢剑的空隙,我已出剑刺穿他的心口。阮云天死了。我吐出一口鲜血,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走出去。

我擦干伤口的血迹,扯下一块布勒紧胸口的伤,换了内衫,披了氅衣,林然回来了。眼前的一切我不说她应该也明白了。“姐,我好累,你送我回小院吧。”

林然什么也不说,只是依然安安静静,冷冷清清地送我回到小院后她就不见了。默笙依然默不作声,我想她可能知道了什么。也许在我杀那说书先生的时候,也许在我跟阮云天飞鸽传书的时候,也许在我跟林越密会的时候。

“栾大哥,明天我们去唐家堡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龙魂刀呢。”她对我说着,却并不看我。

“好啊,我陪你。”我忍着伤口的剧痛看着她,可伤口的痛又算得了什么呢。阮云天已死,龙魂刀他也不需要了,对我自然也已经毫无用处。

一晚无眠,我想默笙应该也一样吧。

天亮后,我们一起出发去唐家堡,一路上我们都走得很慢,天像末日一般阴沉。无意间地扭转头四目对视,像一个世纪般的慢镜。真想永远把她刻进脑海里,刻进心里,刻进血液骨髓里。我忍着伤口的疼痛,双唇紧抿以压低忍受不住的咳声,对着她笑,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

唐家堡到了。阴沉的天空,残破不堪的废宅,各怀心事的我们,空气都让人窒息,我们好像都明白,有什么将要发生,有什么将要改变。

我们一起走过默笙父母的墓前,一起看向他们。一切从这里开始的,也从这里结束吧。

一个转身,默笙的刀已横在我的颈前。

“默笙,你要杀我吗?”我确实毫无防备,但也早就隐约感觉到默笙应该知道了什么。“你要杀我吗?那便杀吧。”死在默笙的手里,至少是有意义的。死在她的手里,成全她为父母报仇。死在她的手上,我才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她的手只要稍稍用力,我的颈部大动脉就能被割开,可是我看到她的手开始颤抖,她双手握刀僵持须臾,终于不堪重负,手里的刀落了下来。

“何必惺惺作态,拔剑啊!我不需要你让我。”默笙近乎崩溃的情绪开始上升,冲我喊着。我想她还是下不去手吧。

我退后几步拔出我的剑指向她。她蹙眉盯着我大眼睛微微内敛,我知道她一定是不想相信我终于对她拔剑了。

我开始攻击她,她应该伤心极了,开始放下对我的不舍,我们刀剑碰撞,发出铮铮刺耳的响声。几个回合后,我站在几米外把剑直刺向她。她横刀挑起,也把刀刺向我的心脏位置。

我笑着把剑收回,她的刀就真的刺进了我的心脏。我吐出大口的鲜血,慢慢倒下,胸前两个血洞都往外涌着血。

默笙没有想到我会收回剑而迎接她的那一刀,看着我倒下,她肯定被吓到了吧。“为什么,为什么收回你的剑,为什么不躲开。”我看见默笙的眼泪流了出来,“你想让我伤心,想让我内疚是不是。你伤害我的家人,我不会原谅你的。”默笙痛苦地摇着头,伸出颤抖的手想堵上我胸口不停往外溢出的鲜血,可血流得却更快了。

“我的默笙,我怎么可能会伤害她呢。我的梦儿,谁都不可以伤害她。”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伸出颤抖的右手,好想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水,好想最后一次抱抱她,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使不上力气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下起来了,它冲刷着我身上的血迹,冲刷着我的罪恶,冲刷着这一切。

“你有伤为什么不说,你计划好了要死在我的手里是不是。”默笙哭吼,“你不许死,我恨你!”

尾声

天灰蒙蒙的,雨无情地下着,风彻骨地刮着。一座废弃的园林里,两个年轻人瘫坐在雨中,衣物全都被打湿。男人的整个胸口几乎都已被血浸染,束起的长发被雨水打湿粘在脸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女人闭着眼睛紧紧抱着男人,哭到喉咙发哑,哭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

有一女子站在院外一百米的树后看着那废园里的二人。女子一身淡青色衣衫,长相清冷,看不出表情,怀里抱着一只白猫,一手撑着一把纸伞。“我早料到你会这样选的。你就这样离开,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吗。”女人闭上大大的丹凤眼,“我早说过,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注:本文为本人之前的推文《龙魂刀》男主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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