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门口的桃树下晒太阳,佝偻的身躯,在树下像一个树墩。眼睛盯着一个地方发呆,阳光照在她身上,没有一点生气。有人经过,她像受惊了一样茫然地望过去。春天早就来了,可那棵桃树却没有一丝发芽的样子。
那年她十六七岁,端午节周围几个村子都去他们那里划龙舟,每条船上都有一个漂亮的姑娘站在船头打鼓,她就是他们大队船上的彩头娘子。船在河边休息的时候,她的脚在水下被东西划伤,伤口不是很大,但是他站在旁边说,最好处理一下伤口,不要再沾河里的水了。
她看看他,眼神有点迷惑,男孩大约十七八岁,黝黑俊朗,高挺的鼻梁,最有神的是那双眼睛,虽然不是很大,却特别有神。
他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说道:“我父亲是赤脚医生,我经常听父亲说,我们这一带水域有可能有血吸虫,腿上手上有伤口特别容易感染。”
她感激地对他笑笑。就这样两个人认识了,也许这就是缘分,后来每次去大队部,她都会遇见他。问了他才知道,他准备去当兵了,那时候能出去当兵,要求是很苛刻的,必须是出类拔萃才能去。
她很羡慕的说:“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县城。”他说,我过几天就去县城报道,接兵的人住在招待所,要不你送我去吧。他说着话,眼睛灼灼地看着她。
她似乎明白了他的话音。脸腾地红了,可是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知道,送兵的人是大队的人和他的家人。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以后我到部队了给你写信。”
“我叫李桃......”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自己没有读过书,就跟着村里的扫盲班认识过几个字。可能读不了他的信。
后来,他果真给她写来了很多信,大约一个月一封,每次她撕开信封,小心翼翼地掏出里面的纸,他每次开头都会写着:“桃花,你好!”
她恨自己认识的字太少,那天实在忍不住,就跑到镇子上一个学校的老师帮忙读这些信,原来,他当了海军,他驻守在一个海岛上,那里一年四季都很温暖,他给他描绘了大海的样子,说这里很美,希望她过来看看。他可以带她去赶海。
不知道为啥,这些信的内容被他们村子的人知道了。很多人都说,老李家的闺女有个相好在当兵。
这话过了几天传到了她爹娘的耳朵里。她爹大怒,没过几天就将她嫁给了远村的一个小伙子。
虽然她不愿意,但是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命,她如何能扭得过命运的安排。
他回家探亲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他偷偷跑到她家去看她,看到她正在桃树下洗衣服 ,桃花灼灼,映着她满月一样的脸,娇艳动人。旁边有一个摇篮,婴儿不时发出啼哭声,她的一只脚踩着摇篮,手里搓着衣服,嘴里似乎还哼着歌。
后来他在外地结婚生子,每次看到桃树就会想起那个桃花一样容颜的女子。那年母亲生病,他回去住了一段时间,无意中听人说起了她。
说她是个不正经的女子,年轻的时候有个当兵的相好,经常写信过来。后来他男人知道了,经常揍他。不过那男人死的早,她将两个儿子拉扯大,分别给他们盖房娶妻,到头来两房的儿子媳妇都不管她,她就一个人住在那间破旧的老房子里。
他偷偷跑去看过她,黝黑的皮肤已经松弛,曾经水灵灵的眼睛暗淡无光,她蹒跚着脚步,坐到桃树下剥棉花,布满青筋的手像鸡爪一样嶙峋。他走过去跟她说话,她已经认不出他了。他问:“您家的这棵桃树很多年了吧?”
“很多年了,我嫁过来的时候栽的,那时候它还没有我的胳膊粗,不过这几年不怎么结果子了,不知道它明年还能不能开花。”
她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人有点面善,却又想,自己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你怎么没有跟孩子们住啊?,孩子们给钱你吗?”
“我现在还闹得动,他们也负担重,等我闹不动了再说吧。”
“今年的棉花还行吧?”
“我就种了一百多根棉花,没有多少收入,主要有个事混。”
他走了,回头看她弯着腰仍在剥棉花。
又过了好几年,他回乡路过她家的房子,门前荒芜,那棵桃树光秃秃的,上面缠满了藤蔓。去隔壁打听,据说有天半夜她从床上摔下来,等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