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丝催泪下

小时候,总是盼望着长大,总是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远比这僻远的小镇来的美丽,远比这只有几个小屁孩子参与的玩泥沙的游戏还要好玩。

盼望着,没有父母在耳边唠唠叨叨,烦死了;盼望着,没有父母强迫着穿那肥大有丑陋的大棉袄,取而代之的是能迎着风起舞像蝴蝶一般、除了漂亮之外不知道能用什么代名词可以修饰它的美丽的小裙子;盼望着,不用防着父母的火眼金睛,光明正大的吃着大街小巷叫卖的各种在太阳底下流着金光灿灿的油仿佛有双眼睛把我的魂勾了去的油炸小吃;盼望着,不用在父母的管束之下,坐在小桌子前,迎着晚霞的余光,做着冗繁的作业……盼望着不用面对冷漠又偏心的父亲。

有记忆起,父亲对我的态度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冷淡到仿佛我与他不过是路上擦肩而过的路人,丝毫没有千百年来所歌颂的父爱如山的影子。父亲的冷淡多半是寡言少语,即便是我因为成绩偶尔得了优胜或是名列前茅又或是像是被上帝亲吻了般突如其来的进步,也没能激起父亲那平淡如水的内心。

即便我成绩不差,父亲也有各种理由缺席我的家长会,不是委托家里的亲人就是索性不去。有时候,我也会自我检讨,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或是父亲的要求高,我的成绩还没够好到拿第一名。有时候,我也会给他找各种理由,一定是他工作太忙,也一定是买不到车票赶不回来……

渐渐的,我的耐心好像嘴里含的跳跳糖那般,开始的时候激烈无比,最后的最后归于平静,直至消失。

我不再像以前那般拿到成绩欢天喜地地吵着闹着要跟远在外地打工的父亲报告,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父亲的冷暖温饱,又不知从何时起,就连父亲工作的城市,父亲的健康状况也是从别人的闲聊中得知……

学习依旧如往常那般努力,甚至更甚,但初心已变,不再是为了讨父亲的欢喜,而是逃离。

多么可怕的两个词,逃离这个落后的小镇,逃离那个“冷漠”的父亲。

父亲的冷漠不知为何,从我上高三时起就变得无影无踪。“觑,别给我灌输什么父亲是因为爱我才这样,中邪比这个有可信度高多了!我才不上你的当,你肯定是看穿了我的计划,想要来阻止我,哼,休想!”

高三以来,父亲居然给我置办了一部耀着如粉红玫瑰的花瓣颜色般的粉光,昂首挺胸,像是在炫耀她出彩的身姿的手机,不过手机卡还是没有流量的。

看到她的第一刻,我就眼冒金光,这难道不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吗?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父亲,“休想贿赂我,等等,她好像挺漂亮的哈,欸欸欸,她在祈求我收留她,欸。”

“我也是同情心泛滥,是手机的眼神太可怜了,连她也忍受不了父亲的‘冷暴力’才勉为其难的收留她,算了,不要白不要!”

轻轻地,从父亲带着仿佛能够滋润心田的体温的手中宝贝般拾起手机,目光细细的描摹着手机的轮廓。

不经意间抬头,没搞错吧,我刚刚看到的竟然觉得这比能融化冰雪的春日煦光还温暖的笑?摇摇头,赶紧驱走这可怕而不切实际的念头。

自从有了手机之后,父亲就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却从不提成绩的好坏而是从班主任口中了解,我的冷漠总被他误会成是高考的压力过大而不是我对他的疏离,总以为我的心理脆弱到会被繁多的作业,数不完的试卷和测验压垮,殊不知早已在他的冷漠一步一步练就了一颗金刚心,电话末了,总会叮嘱我不要省钱,不要学那些女生,为了减肥不好好吃饭,不要因为学习而忘记吃饭。

在没读几年书的父亲心里仿佛吃饭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事,身体健康才是首位。

父亲的叮咛像是一团来势汹汹的火焰紧紧地逼向我心里屹立不倒的冰山,势有不移平它不回头之势。“欸,也许……父亲是爱我的呢?”“切,你怎么能这么好骗啊,你忘了,他曾经对你多冷漠啊。”

高考结束,大家就像挣脱了鸟笼的鸽子,赶集般游历四方,像是谁也不服谁,比拼着谁多看过了一个地方,争相恐后地出游,而我只有羡慕的份。

好不容易熬到了开学报到,终于不用酸朋友圈里各种晒图,终于不用找各种理由推辞朋友的邀约,而这所有的错误的矛头我都无一落下地指向了父亲。

正当我兴奋的收拾行李,准备立下永不回来的誓言的时候,父亲赶着夜车在我要回学校的前一晚回到了家,眼底的青丝仿佛在控诉着父亲的疲惫,我选择了视若罔闻,当父亲说出他要陪我一起上学的时候,我的反应只有反抗,但也清楚这不是询问意见而是命令,我只好不情不愿的答应。一路以来,父亲像是遗忘了他是连坐两天坐长途大巴的人,一路叮嘱我好好睡一觉,我一个昨晚早早睡下的人的双眼皮都在打架,他居然精神如此,好吧,我敬你是条汉子,我先睡了。

父亲一路下来都再帮我搬着那大而重的行李箱,仿佛他小小的肩膀蕴藏着无穷大的力量。

欸?这什么声音?怎么像是山崩裂的感觉?

父亲草草陪我在饭堂吃饭,低垂着头,一副向世界屈服丝毫无平时那般屹立不倒的样子,我因为坐车,胃里如翻江倒海那般,只好吮吸着一杯温和的果茶,目光不经意间擦过父亲的头顶,错愕地停止了嘴上的动作,寻思着父亲何时开始被这白的刺眼的银丝霸占了那片曾经浓密滋养着黑森林的土地?这银丝像是一个打了胜仗的侵略者炫耀着他的战绩般跟我干瞪眼。

“滴答滴答”

噢,原来不是雨声,是眼泪滴在朔料瓶盖的声音。

父亲与我在校门口告别,笨拙的他连挥手都没有,连再见都没有认真道,就轻轻的融入到人海中。即便如此,我仍能清楚的看到风轻轻地吹起他那昂首挺胸的银丝,这银丝多半是魔法高强的高手,不然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打破我花费多年筑起的冰山,不然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挑拨这我的泪珠,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呢?

原来不是不爱,而是深爱。背影隐人中,银丝催泪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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