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尔哈齐斩杀牙力,当为速末酋长!”
卑特赫一声大呼,打破了人群的静寂。
侍卫在一片催促声中放下软梯。
文册赫恩等人争相爬入猪坑,将木尔哈齐抗在肩上肆意欢呼。渥尔后掩面低泣,拥着两子跪在地上,感谢神灵庇佑。慕惇等七个族长一并向牙力致意,以感激其生前贡献。
拜慕毕欢呼雀跃,拍手叫嚷:“达哈干族长、颜恩,你二人各欠我七十匹貂皮。噫,为了这桩赌局,我夫妻俩连屁股都压进去了!”
颜恩在喧闹声中颓然坐地,垂首默不作声,好似丢了魂魄一般。
大萨满与慕惇等人稍作商议,当众宣布:先行安葬牙力,子夜时举行登位仪式。
厥稽族人将牙力尸身与生前惯用的巨斧一并置入木椁,抬上天门岭,安葬于墓坑之中。颜恩宰杀一头雄猪,割猪首盖在木椁上,以为死者之粮。
落土时,颜恩难掩悲痛,以致多次哽咽。
柯乌伦立于身后,问道:“父亲已逝,哭之何为?”
答道:“不知今后依附何人。”
柯乌伦笑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奈何依附他人!”
叔库闻之,笑而不言。待众人退去,将两兄弟邀入穴屋,问道:“兄长已死,你二人有何打算?”
颜恩感叹:“真如丧家之犬,不知木尔哈齐如何待我?”
叔库冷笑道:“此人心胸狭隘,我等既为牙力拥趸,日后必不见容,劝侄儿早作谋划。”
颜恩连忙应道:“愿听叔父差遣。”
叔库答应一声,转首看向柯乌伦。
答道:“父亲在时,我只是一个聚落长老;父亲败了,我仍作长老。谁是酋长,与我何干?”
颜恩叱道:“父亲死于竖子之手,此仇焉能不报!”
柯乌伦哑然失笑,反问:“父亲许下‘遮嘉丹别’,生死便由神意,何来父仇之说?”
颜恩骂道:“贼子若不使诈,如何胜得?难怪我父亲憎你母子,你便是这等狼崽子!”
柯乌伦大怒,抬手便打。
叔库从后抱住,喝问:“你父方才入土,兄弟俩便要内斗?”
柯乌伦挣开叔库,转身便走,恰好撞见进门的得利珲,身后还跟着五个长老。
得利珲叉腰呵叱:“我父找你来,乃是抬举,别不知好歹!”
柯乌伦张手握住腰间的斧柄,怒道:“尔等有何谋划,与我无干。退下,莫要恼我!”
五个长老面露惧色,当即闪在两旁。
“得利珲,放他去罢。”叔库拍着柯乌伦肩膀,低声劝道:“侄儿,今日去了,他日莫要后悔。”
柯乌伦淡然一笑,大步离去。
“小子目中无人,久必生乱。待父亲作了族长,定要将他逐出氏族!”得利珲一面说着,一面引见五个长老。
叔库背手笑道:“区区族长,我岂能放在眼里。”
“叔父不作族长,由谁来作?”颜恩连忙问道。
叔库道:“大事若成,族长由侄儿来作。”
颜恩大喜过望,当下连连称谢。
得利珲问道:“父亲谋划多日,究竟要做何事?”
答道:“杀木尔哈齐,夺大位!”
众人大惊,登时呆若木鸡。
得利珲劝道:“父亲,弑杀酋长可是反叛……”
“既无酋长,何来反叛?”叔库捋着胡须笑道:“木尔哈齐虽说斩了牙力,毕竟未登大位。我等用此间隙,一举斩杀小子!”
“听着倒是可行,只是……”得利珲反复揉搓手掌,面露难色。
颜恩劝道:“叔父既有谋划,可一并说与我等。若是迟了,大位必为贼子所窃!”
叔库颔首再问:“你等可愿随我杀贼?”
众人一并称是。
“如此,我便实言相告:营地守卫皆已归我调遣。”叔库胸有成竹地调度人手:“颜恩,我给你三个聚落,绕到营地南面,阻断其与破奚氏族通道;得利珲,这两个长老由你差遣,守在营地西南,阻断其与窟突始氏族联系。子夜时分,我领守卫突袭营地,你二人一并杀入。斩贼首者,赏貂皮百匹!”
众人呼喝一声,齐去准备。
颜恩领着三个长老,暗中点齐精壮,转而传令向东行进。
一人问道:“叔库大人命我等守备南方,大人何故东向?”
颜恩答道:“为时尚早,先随我诛杀柯乌伦,收了他聚落精壮,再行南去不迟!”
众人不敢违抗,只得随其行事。
彼时,柯乌伦正与妻儿躺在榻上,忽闻外面喊杀声起,捉起斧子赶去察看。其子萨乌勾时年六岁,也持短刃跟了出来。父子俩方才出屋,正遇着一人挥刀砍来。柯乌伦抬斧格挡,顺势用额头撞其鼻梁。对面呜咽一声,慌乱中往后躲避。柯乌伦跟上一斧,正中脖颈,其人倒毙。萨乌勾恐他再起,忙以短刃刺其面门。
旁人见了,大呼:“柯乌伦在此!”
柯乌伦转身看时,识得此人乃是长老,喝问:“叔库何在?”
其人不答,兀自高声呼喝。一个壮汉循声赶到,不由分说,端起长斧踏步抢来。柯乌伦迈步上前,觑得近处,猛地掷出斧子,正中来者面门,其人往后便倒。柯乌伦已到身前,伸手夺过长斧,奔向长老。
“来人,救我……”
长老转身要逃,早被柯乌伦抓住后颈,如孩童般提了回去。
“你我同为长老,何苦这般为难?”长老缩着身子苦苦哀求。
柯乌伦喝问:“叔库何在?”
应道:“此非叔库之意,实乃颜恩逼迫!”
“颜恩……”柯乌伦恨得咬牙切齿,当下扬斧大吼:“我乃牙力之子柯乌伦,速唤颜恩答话!”
众人闻声停手,一并聚拢过来。
“柯乌伦,你从贼附逆,枉为勇士之子,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落处,颜恩领着两个长老走出人群。
柯乌伦怒目圆睁,怒道:“休要饶舌,只管斗来,且看谁才是牙力之子!”
“深陷绝境,还想诱我中计。”颜恩笑道:“众人听令,与我杀了这贼厮!”
此言既出,众人非但不从,反而一并退后,只将二人留在垓心。
柯乌伦推开长老,扔掉长斧,赤手走了过来。颜恩如临大敌,右手紧握短斧,周身不住地打颤。
身后长老劝说:“大人,柯乌伦赤手迎战,意在羞辱,你也要赤手回应……”
“不用刀斧,那是他蠢,我岂能这般痴傻!”颜恩大吼一声,勉强壮起胆气,冲上去扬斧挥剁。
柯乌伦缩身闪过,顺势提起颜恩脚踝。颜恩站立不稳,一头抢进泥土,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终日守在父亲左右,你就学到这点能耐?”柯乌伦不忘嘲讽一句。
颜恩羞愤难当,吐出口中泥土,旋又起身挥砍,都被柯乌伦轻易闪躲。颜恩愈发急躁,瞧准一个间隙,探身上前砍斫。柯乌伦身子往后一让,就势抬拳击打后脑。
一声粗重的喘息,颜恩鼻血涌出,当下跪倒在地上,浑浑噩噩中举起斧子。
柯乌伦顺势夺来,敛容道:“谢了,颜恩。”
颜恩泣道:“你真要杀我?你我可是兄弟……”
柯乌伦掂了掂手里的斧子,恨道:“易地而处,我岂有命在!你既然舍不下父亲,也罢,我这就送你见他。”言罢,手起斧落,正中颜恩后脑,当下毙命。
“还有哪个不服?”柯乌伦扬斧喝问。
众人收起刀斧,高举双手,齐呼柯乌伦之名。三个长老上前致意,情愿听从调遣。柯乌伦乃命众人休整,抓来长老详加查问。三人乃将叔库谋划和盘托出。
柯乌伦惊讶之余,不禁皱眉慨叹:“谋划虽好,奈何用人不当。颜恩愚笨,如何成事?”
一人劝道:“叔库猜疑大人,一朝成事,必不相容,不如投靠木尔哈齐,劝其早作防备。”
“叔库生性狡诈,若知事泄,必不为乱。待他作了族长,一样容我不得。”柯乌伦说到此处,蓦地舒展眉头,笑道:“不如静观其变,只待其反行坐实,我再出击平叛,剿灭叔库势力,掌控厥稽氏族!”
三人齐声称是。
深夜,河谷营地,篝火不息。
卑特赫等簇拥着木尔哈齐侃侃而谈。慕惇也忙着与一众大人把酒言欢。达哈干等虽是落寞,也只得耐着性子陪坐。
席间,沓尔满邀拜慕毕同坐,问及赌资由来。拜慕毕酒醉,含混着说了些叔库之事。沓尔满心疑,暗中派长子阿格阿找寻叔库,以求问个明白。不料遍寻营地,也未见他父子。
沓尔满情知有变,姑且寻个藉口先行辞去。木尔哈齐沉浸在喜悦之中,自然不以为意。
子夜将至,大萨满安杜灵哥起身呼喝。众人旋及肃静。托若取出象征大权的骨甲、弓矢,置于场地中央。
大萨满携木尔哈齐上前,为其穿戴骨甲,更向众人展示长弓,高呼:“子夜将至,众神已为速末挑选一位新酋长……”
话音未落,密林中传来一声呼哨,跟着抢出无数壮汉,如洪水一般席卷而来。众侍卫猝不及防,竟被杀得七零八落。场地内乱作一团,男人拔刀呼喝,女人奔走哭号,喊叫声、咒骂声、哀嚎声顿时交织一处。
木尔哈齐见势不妙,伸手夺过长弓,转身去寻妻儿。
“有敌来袭,速随我走!”木尔哈齐抢上前拉拽渥尔后。
渥尔后惊叫一声,腹中陡然剧痛,血水涌出股间,当时动弹不得。木尔哈齐见状,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慕惇等人赶来,劝他外出躲避。
木尔哈齐不从,惊问:“渥尔后即将生产,如何是好?”
托若劝道:“来者乃是厥稽守卫,想是叔库反叛。酋长先行,我等留下照看,好歹保护夫人。”
“去破奚氏族求援。”渥尔后说着,唤来黑叶赫,叮嘱道:“你也同去,求你舅父出兵平叛!”
话音刚落,不远处有人高喊“杀木尔哈齐,赏貂皮百匹!”敌众齐声呼喝,疯也似的冲杀过来,眨眼间已到身前。
托若等人抬着渥尔后避入穴屋。
慕惇喝令众人先行,自领随从上前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