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朝花夕拾

      同玩伴们耍得正起劲,不情愿地想起一件差事。我撒腿向小院奔去。鞋没脱就爬上炕,趴在狭小的窗台上,借着周日黄昏的光亮,一边用袖子扫去脸颊上流淌的汗珠,一边气喘吁吁地赶写作业,这在姥爷眼中是见怪不怪的常事。隔窗而望,姥爷干咳一声,用短木棍急急地敲着喂鸡的食盆,看自家的鸡从四面八方狂奔而来。姥爷总给下蛋最勤的,给予特别的关照。

      晚饭时,窑洞昏黄的灯光里,姥姥掀起锅盖的水汽在升腾,顺着拱形的穹顶四散,两碗“寡水滴”盛在锅台上。与平时不同的是碗里若隐若现的荷包蛋显得格外诱人。姥姥指着一碗“这碗你姥爷端,鸡屁股扣的蛋,数他功劳大,犒劳犒劳吃个大的”,我脑瓜不算笨,立刻推定自己碗里的和鸽子蛋没什么两样,对姥姥这个决定,内心自然不快但没有出声,低头闷声不响地往自己嘴里刨着。姥爷吃得快,一放下碗就燃起一支烟,他不慌不忙地对我讲起道理:人小的时侯,该读书长点本事,要不将来长大了干啥都得跟在别人后面献殷勤,低三下四地巴结人,就是咱赵城人常说的舔屁眼。干啥都得先苦后甜,人活着,得有尊严。比如你姥姥,从湾里嫁到瓦窑头,做饭,洗衣,生儿育女,大家都尊重她。“呸,你们这一群,我天天跟喂猪一样,有什么法子。多会子能让人清闲下来,吃个现成的,就烧高香了”姥姥在锅台边洗摆抹布,丝毫不认领姥爷戴得高帽子。

      外出回到小院,姥爷把白色的粗布上衣脱掉,顺手搭在臂弯里,刚准备迈步,好几个硬币从衣服中滑下来,叮叮当当地在地板上滚动。几只鸡从近处奔来,以为是可以啄食的美味。我不加思索地从合欢树叉上一跃而下,还没站稳就直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捡拾。“一辈子就这邋遢劲,除了我眼瞎,谁还会跟你!?怕人不知道你有两个钱?”姥姥站在一旁抬眼向姥爷望去,讽刺挖苦“难怪上次到城里赶集,肉没割二两,钱也沒了…”,姥爷从容地笑着,不置可否。对于我的“如数”上缴,姥爷包容地点了点头。之后,我便向供销社一路狂奔,打打牙祭。

      我妈说我丑,但一般不当面说,大慨怕刺伤我小小的自尊,其实暗暗担心将来媳妇儿的问题。只有姥姥给我十足的信心,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干瘦的脊椎和手臂,“胡说八道,又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姥姥坚决的话,仿佛是传递一种鼓励,借以抚平我内心淡淡的不安。我似乎隐约感到,结婚除了出于传说中两相情愿,还要出于怜悯。我那时也意识到,这些心思用到学习上,上个清北,绝非不切实际的幻想。

  新学年,我转学了。在作文课上,我专注而深情地写道“亲爱的外祖父,外祖母……”,我用了这样庄重大气的称呼,借以让姥爷体会到我瘦弱的躯体里,荡漾着日益积累的文化知识的小小浪花。很快,二舅捎来了回信,“小娃,我的外甥…”,我已泪如泉涌,不忍卒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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