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9号贵宾，79套浴一位”手台里清晰的传出，作为5号搓澡技师的老王，熟练地在白板上写下一个个数字符号。

人未到，声先到，隐隐传来了京韵大鼓的小调，在水汽的蒸腾下显得格外的立体环绕，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来了，“老王，我前面还有几个？”

老王抬头看着门口大腹便便的老张，“听调就知道是你，前面还有2个。”“那我正好去泡泡，到了叫我！”说完便颠颠的走了，京韵大鼓的小调缓缓向前移动着。

老张也算是老王的老主顾了，打从在这洗澡，换了几次人后，就一直找他，倒也一直眷顾有7.8年了，对于这样的老主顾，老王从来都是很感恩的，毕竟都是靠他们养活一家老小呢，心里想着手上的活计便变快了些。

“6219号贵宾，泡好了吗？”

老张趴在面前的软床上显得十分疲惫,在趴下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老张，咋就你一人来，张老爷子呢？”不知怎的，老张圆润的身体一瞬间的僵硬，静止了几秒，他透过软床的海绵闷闷的说出“啊，老爷子走了，不来了。”

“走了？这老爷子又去哪玩儿啦？”

“嗯。。。我爸没了。”

那个场面甚是慌乱，老王慌忙不住的道歉，真的是没有想到，79岁的张老爷子，约是两个星期前还点了他搓澡，还跟他探讨张家长李家短，时下国家军事政策方针，比较哪个旅行团出游活动合适，身体不算健康，但也没有什么大毛病。

“没事儿，老爷子突发病走的，我们也是过后才知道的。这可算把杂七杂八的事儿处理了，我才能来放松一下。”

“我们家兄弟少，就我和老大，老大早就没了，这阵子可忙坏我了，倒也顾不上伤心了。”

“倒是我家那败家娘们，心里可憋着笑呢，老爷子的房子可算空下来了，这边去哪都方便，这两天总提，想给房子做个法事，我们搬进去，毕竟老爷子在房子里没了。”

“不过我可不信那套，那是我爸，还能害我咋的。”

“啊，老爷子没的时候，我们都不在，他自个住，我打电话总说不在服务区，就去看他，开门就发现他躺在地上，我一摸，那身上都冰凉了啊。”

“总说要给他按个监控，我这岁数也弄不明白那玩意，家里那臭小子一天就知道玩，现在好了，也不用弄了。”

“唉，真没事，到了我这岁数想不开也看开了，就是觉得太巧了，那电话咋就坏了呢，也不知道老爷子给我打过电话没。”

老王扶着老张缓缓的坐起，等他穿上拖鞋站稳才放手“恩，我还是喜欢你这手法、力度，搓的到位，我这冲下，再去泡泡，就回了，家里娘们不消停。”说着哼着京韵大鼓小调缓缓向前走去，白色的水蒸气慢慢掩盖了他的身形，留下一片模糊的黑影。

老王站在搓澡间门口有一会，心里也不知该想什么，又觉得记忆中有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硬朗笔直，爱打官腔又健谈的老人呼之欲出。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便不再乱想。

6219号贵宾走后，老王又搓了两个，便空闲了，想想也是大周二，都上班，洗澡的人本就少，老王走出搓澡间去喝水，远远的看见小姜，这算是他的新晋主顾，20来岁，身材匀称，个高腿长跟他的儿子一样的阳光帅小伙。“来啦？今天不上班啊？”

面前的大男孩突然很窘迫，“恩，今天休息，王叔您不忙？”老王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回了搓澡间。

又过了一会百无聊赖的老王，四下看了看，拿起工作用的醋汁，走出了搓澡间，找到小姜“反正也没人，叔给你搓个背吧，这洗澡不搓跟没洗一样，后背你也够不着，我不记你手牌。”说着又从干区拿了两把矮凳“咱爷俩坐着搓。”

小姜耐不住老王的热情，乖乖坐下了，老王专心的搓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并不算厚实的脊背，心里在想有多久没和自个儿子这样洗澡了呢？上次一起泡澡是什么时候？

“王叔，我爱的人要走了，我没能力留下她，怎么办？”眼前小姜的脊背微微抖动了下，老王心想，这就是年轻，满脑子就是情啊，爱啊的“小姜，你可算问对人啦，王叔当年帅着呢，那姑娘是一追一个准啊”老王口若悬河的宣讲年轻时的魅力，却听到小姜小声的说“她有病，她家都放弃了，她还那么年轻，我花光了所有钱，爸妈说这就是个无底洞，让我跟她断了，每天睁开眼我手机都会收到微信、支付宝

催缴通知，还有一堆欠费还款追债短信，我。。。。。。想放弃。”

眼前的脊背并不算宽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20出头的孩子，那双肩膀又太过稚嫩，老王搓背的手慢慢停下来，静默了几秒“你父母也是为你好。”

说着起身拿起矮凳和醋汁“我那边还有事，你洗完，凳子记得帮叔放回去。”

老王放好矮凳，看了小姜的一眼，他依旧背对他坐在凳子上，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方向，微微抖动的肩膀怕泄露心事一般，极力的隐忍，四周的水声很好的掩盖了那份脆弱。

“6326号贵宾，59套浴一位”手台里传出亲切声音，老王赶忙回到搓澡间，在白板上写下数字。

“老王，前面还有几个？”

“赵哥来啦，今天人少，你泡好过来就行。”其实赵哥跟老王，从来就没有论过年龄，只是赵哥这个人好大喜功，逢人就说自己又在哪里被小姑娘追着不放，又或者前几天谈成了个几亿的项目，总说自己是隐形富豪，洗澡却连除了搓澡，其余的项目都不肯多花一分钱，却总是让人给予特殊照顾，不是升级奶浴，就是来个头疗推拿。。。其他搓澡技师都不喜欢这样的客人，一来二去都躲着他，只有老王觉得没所谓，闲着也是闲着，只要别过分要求就好。

“6326号贵宾，泡好了吗？”

赵哥很熟练的翻身，趴在了软床上，发出了舒服的喟叹声，常年日晒黝黑的皮肤，瘦小但精干的肌肉，布满腿部鼓鼓的青色血管，以及那双粗糙满是手茧的手掌，与他口中的几亿资产，美女环绕，格格不入。

“老王，我跟你说，上周我又签下了几亿的项目，我都没想签，没办法就认准我了。”

“啊，上回那姑娘，还粘着我死缠不放，要死要活的，天天给发无数条微信，我都快烦死了，下回可要看好，这岁数小，太幼稚。”

“不过，最近我那新来的女秘书，对我有意思。。。嘿嘿”

“我下周还要飞巴黎，没办法，去谈业务，也不知道那里热不热。”

“老王，我最近背有点疼，给我推拿下吧，上次头疗做的很舒服，今天我有时间，你在给我做一次。”

老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下午一点二十分，赵哥什么时候走的他都忘了，耳朵里充斥的都是他的成功案例、美女艳遇，躺下就没停气的宣讲，仿佛再给老王发表演讲一般，片刻不停。

也不知道食堂的饭还有吗？今天吃什么？老王起身向休息大厅员工餐厅走去，路过休息大厅，老王见到6219号贵宾，老张。

老张窝在休息大厅的沙发上鼓捣着手机，奇怪的是还有一个手机不时嗡嗡作响，出于礼貌，老王走过去“老张，吃了吗？咋还没走呢，不说回家处理事吗？”

老张匆匆抬头对老王点头致意一下，然后继续低头摆弄着手机，手边的另一台手机不时嗡嗡作响“我拿老爷子的手机，弄了个微信，就想试试能收微信不,你忙你的，我呆一会就走。”

老王微微笑了下，转身的同时，老张手边的手机不时发出嗡嗡的响声，那是提示微信有新消息，那嗡嗡的响声仿佛在等主人去点开它，并回复微信另一头的老张告诉他，安好，勿念。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老王吃完午饭，打开员工储物柜，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到儿子的消息“爸，我考上大学了。”

下午一点四十八分，老王在微信上回复了儿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