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还在当学生的时候写的旅行随笔,存个档)
在2004年的夏日,我在某特快列车上出恭。这时候列车开得飞快,风从厕所下方灌进来,让我感到屁眼部位凉得钻心。
事毕之后如释重负,分外轻松,须得长呼一"爽"字方能抒发身心之愉悦。随即伸手按下旁边所谓"进口技术"制成的按钮,几股猛烈的水流便夹缠着空气一齐奔向我的排泄物,将这些食物幻化成的残渣推向一个黑黝黝的孔洞。这时候忽然一抹亮光穿越了黑暗,空洞之下露出了发青的铁轨,泥土与草木的气息也随之迎面扑来可,使我想起刚才屁股下边的阵阵凉风。最终,新鲜的大便从列车的厕所里滑落出去,跌落在同样新鲜的泥土怀抱里,随着向后逃逸的轨道一起被抛弃在无法追溯的历史当中。
古埃及人崇拜蜣螂(说学名你大概不明白,其实也就是那种俗称屎壳郎更俗称为推屎耙的昆虫),并将其称为"圣甲虫",这种奇特的习俗曾令其他文明大感费解。现在我们坐在光洁的抽水马桶垫圈上,哗哗的冲水声显得自然无比,因而我们根本不能理解这种以屎为食以屎为家的昆虫的伟大之处。但在几千年前,当劳工们顶着烈日在尼罗河畔广袤的沙漠上修筑一座又一座的金字塔的时候,狂野的沙丘上却堆积了无数人类新陈代谢的陈迹。没有屎壳郎,埃及就有可能就此成为一个硕大无比的烹煮大便的沙锅。倘若有人把你家从屎锅变为洁净的厨房客厅卧室还不收你一分钱的工点费,你再不感激他崇拜他简直就是不厚道得不可理喻。而今天我坐在飞驰的列车上,看到我的大便无声的落入尘土,同时还见到繁忙的厕所前从未缩短的长龙,难免会想一些大便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之类的哲学问题。一想到这些问题,我简直便要把屎壳郎供起来膜拜了。
这列火车自北向南穿越了半个中国,沿途经过了不少省市,但估计这些地区不会盛产屎壳郎。即使列车真的经过的屎壳郎的聚居区,恐怕也少有屎壳郎卧轨玩的。横穿铁路很危险,对人如此,对屎壳郎更甚。屎壳郎比人小太多了,不仅不经轧,而且司机看不到,即使轧死了也没有心理负担,所以我以为一个智力正常的屎壳郎肯定不会到铁路上活动。倘若非要让铁路上爬满屎壳郎,无疑只能依靠人为的干预。但仅仅为了我们大便通畅就要搞得无数屎壳郎背井离乡三峡移民最后还客死他乡,不用我说,这实在很不厚道。不厚道的事不做是我们应当坚持的一大原则,所以现在铁道上依然不靠屎壳郎清理大便。
生物办法不能,这里产生了一个如何清理铁路上的大便的新问题。有了问题就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去解决,这本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自然的事具体到这个问题也可能变得不自然,因为事实上这个问题是个伪命题——铁路上根本不清理大便。
多少年以前我曾看过一个科普动画片名叫《灰尘的旅行》,讲的是一粒灰尘穿越千山万水踏遍大江南北最后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到了对流层。对流层上边温度比较低,天气比较凉爽,灰尘便冷得缩成一团成为一个凝结核,在吸附了万千水汽之后终于变成一滴雨水砸到我们头上(一滴雨水不能同时砸到"我们",所以这里是泛指)。到后来我雨天出门从不带伞,因为觉得淋在身上的不是雨而是灰尘,而雨伞并不能有效的阻挡灰尘——这就是那个动画片之于我的影响。
如今我看到我的大便从列车上滑落出去,又发现漫漫前路上并没有前人留下的历史的烙印,还知道铁道运输部门并没有雇佣专门的拾粪工,于是又想到了多年前的那部动画片。可以想见,经由厕所的坑洞滑出触地的那一刹那,大便已经开始了它质变的过程。大便在泥土中被太阳烘烤,被热风风干,失去水分,成为干巴巴的一坨,似乎有石化的趋势。但地表的风力依旧不依不饶,继续不断的吹蚀着化石大便,终于将这坨干东西吹裂,风化成碎屑、粉末,乃至于成为埃尘。循着《灰尘的旅行》那条思路,这些尘埃化的大便也飞上了云端,变成凝结核,变成水滴,最后又落到了我们自己身上。想到这样一个事实,我只感到毛骨悚然。
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洁癖,甚至还颇为邋遢,所以倘若只是自己的大便变的雨水淋到自己身上,虽然不爽我也就忍了。然而重庆一年下这么多雨,倘若都是我一个人的大便,我排泄系统的功能也未免太发达了。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火车上除了我还坐了无数人,而这些人都有正常的新陈代谢生理活动呼吸作用。想到这样的事实,我就难以释怀了。看自己干净看别人脏,这是我的一大毛病。虽然认识到错误,能不能改正却是另一回事。想起天上下着数量惊人的别人的大便,这算是怎样一种肮脏的天气啊!此刻我已经在为当初不打伞而后悔了。
不厚道的话不说,不厚道的事不做。嫌天气肮脏这件事显然很不厚道,所以我决定收回上面说的这段话。虽然别人的大便落到了我头上,当我的大便同样也是雨水的一部分,所以我与别人的区别不过是打不打伞罢了。何况打伞也不保险,打伞也可能被雨淋。下雨是一辈子的事,撒哈拉再干燥逢年过节都还下会儿雨,"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所以被雨淋湿那简直就是命中注定。当天上下着大便的时候,每个人都难以独善其身,谁也不比谁干净。既然每个人都被大便淋过,既然谁也不比我更干净,那么即使某天老天真的心情好到改下大便了,我也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