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悄然无声。昏暗的公司中有一处光亮，键盘的敲击声打破了夜的静。T坐在电脑前，眼神落在屏幕上，疲惫酸涩的眼睛忍不住闭了闭，手却依旧没有停止。“呼”的一声，T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2：30。
T随手关了电脑，却没有起身，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回想着同事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小T啊，我和女朋友约好去看电影，今天就辛苦你一下哈！”他好想说这个借口昨天就用过了。但他没有。
随着最后一点光亮的消失，T的身影彻底被黑暗吞噬。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公司，感受着自己因长时间击打键盘而颤抖的双手，脑中出奇的空白。和往常一样，他拿出药水，滴在双眼内，然后缓缓闭上，两滴晶莹的液体划框而出。
走出大厦，夜静更阑，悬挂在夜空中的明月皎洁而遥远。T径直走向大厦斜对面的7-11，除却趴在桌上睡意朦胧的店员，店内空无一人。T点了一份红烧牛肉套餐，这是他的晚饭亦是早饭，这样的生活已经整整持续2个月。T缓缓将饭吃完，回头看了眼强打精神的店员，扯了扯嘴角，随后打开手机的计时功能，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夜，悄然无声，却灯火通明。
冷冽的寒风呼呼作响，有些刺骨，T紧了紧衣襟，眼神有些涣散。三十分二十四秒，时间停在打开家门的那一刻。T坐在床上，环视着十三平米的房间，疲惫与孤寂从内心深处喷涌而出。他走到窗前，向下望去，四十米的高空离地仿佛近在咫尺，放弃二字再次浮现。T看着窗外依旧不灭的灯，思绪回到离家的那一刻。
那天，父母将他送到火车站。母亲拉着他的手，叮咛着，要多吃饭，多吃水果，累了就多休息，药放在你背包右边的口袋了，晚饭后记得要吃…
“知道了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母亲顿时不说话了，只是紧紧的抱着他，“多回家看看。”声音带着些许哽咽。父亲拉了拉母亲，母亲转身投入父亲怀中。
父亲凝视着T的眼睛，良久，叹了口气，随即拍了拍T的肩膀，说，累了，就回来吧。
T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然后用尽全身力气阻止眼泪决堤。
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夜在思念中煎熬，又有多少个夜在自我否定中辗转。可他还是留了下来，因为他忘不了，家中已一贫如洗；他忘不了，父母为供他上学到处借钱的模样。
二
十年后
十年，他终于回家，带着名贵养生品，穿着定制西服的回家。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这样的词语不断从脑海深处迸发，即便经历世事沉浮的他也不禁得意起来，可世故的内心告诉他不要将这份情绪浮于表面，十年的磨练带给他的远不止金钱这么简单。
“你是T？”一个陌生人拦住了他。
“你是？”
“我是E啊，你不认识了？”E看着眼前曾经最好的朋友，有些陌生。
“E啊，当然记得，好久不见。”T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E的身影，终于在封存的记忆角落中想起。
“是啊，你小子一走就是十年，家都没回过几次，你可知道叔叔阿姨有多想你嘛？！”
“都是为了生活啊。”T似在感叹，眼神有些落寞。
“是啊，你看你，现在出息了，这一身衣服可贵了吧。”
“还好，还好。”虽谦虚，心中却止不住的雀跃。
“你呢，现在怎么样？”
“我？我就不如你了，在这附近开了一家店，混混日子。”
“混日子？”可能是想起了最初到上海的日子，他对这三个字，很讨厌。可良好的素养控制着他的情绪，“这样啊，先不多说了，我还得回去看看我爸妈。”
“对对，快回去吧，叔叔阿姨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走，我陪你一起去。”不等T反应，E就拉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去，仿佛是回自己的家。
“叔叔阿姨，你们看谁回来了！”E兴奋的高喊着。话音落后许久，从房间中走出一对夫妇，显目的黑与白交织在发间，他们努力的眯着眼睛，还是看不清来人是谁。
三
T坐在E的咖啡馆中，脑海中还残留一小时
父母喜极而泣，抱着T嘴里不断嘟囔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T将手中的保健品交给母亲，母亲抱着它走进房间，将保健品放到了床头，看的出来母亲很珍惜，即使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
四人围坐在桌前，父母面向T睁大眼睛，眼神一直凝视着他，可T从父母浑浊的瞳孔中看出，自己再也无法清晰的出现在他们眼中了。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些年多亏了E的照顾，否则双眼接近失明的他们很难正常生活下去。T一度不敢直视E，更不敢直视父母。
就像此时，E坐在自己面前，T的视线只能停留在手中的咖啡，仔细又模糊的感受着手中咖啡的温度，这种温度和多年前母亲送别自己时的感觉一样，温暖却让人窒息，就像心脏被一层薄薄的水膜包裹着。
“谢谢你！”
“什么？”
“替我照顾我爸妈。”
“说什么呢，我亲爸亲妈死的早，叔叔阿姨不就成了我爸妈？何况你还不在家。”E淡淡的说道，淡的理所当然。
T沉默，E亦沉默，如果不是这声“爸爸”唤回两人的思绪，氛围不知会怎样发酵。
“小绵，你怎么来了？啊，这是我女儿，叫小绵，小绵，叫叔叔。”
“叔叔~”一声稚嫩甜美的声音从小绵口中发出，喊完，她就投入了E的怀抱。
“小绵，什么事啊？”E揉了揉小绵的头。
“妈妈叫你晚上回去吃饭，还有，不许喝酒，否则妈妈就不给小绵买玩具了！”小绵将头埋在父亲怀中。
“好好，知道了，你先回去，和妈妈说晚上有个叔叔来咱们家，多做点菜。”
“好！”小绵说完，偷看了一眼T，跑着离开了。
“孩子很可爱，几岁了？”
“今年刚满五岁，是个惹祸精呢，哈哈。”T从这笑声中感受到了溺爱。
四
从E的家中离开，已是晚上十二点。即使只有两人说话，两人喝酒，两人作陪，但他还是能感觉出来，自己是一个外人，在E家庭之外的人。
T走在回家的路上，冷冽的寒风呼呼作响，有些刺骨，T紧了紧衣襟，眼神有些涣散。一切好似回到十年前，他再次感受到了孤独，只是这次孤独的地点，在自己的家乡。
T停下脚步，靠在墙边，问了自己一句。
“当初的决定与坚持，真的对吗？”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