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m以前叫什么名字，他记不得了。

只记得在黑魆魆的影子中，他到处飘着，很久很久，像一缕烟，突然被一记猛拍，被掼到了弥漫着浓浓尿骚味的狗窝里，顺着母狗的产道慢慢滑落，成为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 

一双温柔的手熟练地托起他，剪去脐带。

他跌跌撞撞地闻到了母狗的气味，拱着母狗的乳房，咂吧咂吧地吮吸着乳汁。啊！他怎么糊里糊涂地到了这里？以前他记得自己想做个男孩，而现在他是一只男狗。

Tom 渐渐长大，出生一个月时，妈妈不知道去了哪儿，一个鼻音重重的矮个子男人把他送给了一个大女孩。

“姗姗，你不是想养个狗吗？这个送给你怎么样？”

“哦，什么品种，蔡叔？”

“谁知道呢！好像是泰迪和比熊 的杂交。凑合着养吧？一个人有个伴也好。”

三十岁的女孩很胖很胖，经常晚上回来会抱着一大堆零食，哗啦撕开袋子，咔嚓咔嚓地嚼着，有时候会对着一张合影发呆，掉眼泪。照片上的女孩，笑得那么灿烂，比现在的她年轻一点，瘦很多。

每天早上，女孩穿上藏蓝色的西装，锁上门匆匆离开，不忘给Tom 抓一把狗粮，倒一碗水。

等她晚上很晚回来，Tom早憋不住了，地上两片汪汪的尿和几块难闻的粑粑。女孩见了，拿来纸和拖把打扫，房间里就会有混合着拖布和尿骚的味道。

女孩干完这些，陷在沙发里，又开始咔嚓咔嚓地嚼着零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直到深夜。

Tom看到女孩开门时就欢快地乱叫，希望女孩能看出他想出去玩的心思，可是女孩只对电视和零食感兴趣，有时候会随手丢给他一块骨头。

一天，Tom 隐隐约约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从门缝里传进来，这种味道应该也是他的同类发出的，但是和他的味道又不一样，好像一种声音在一遍遍地呼唤着他：“快来，到我这儿来。”

他焦躁，他兴奋，他渴望冲到那儿去。可是女孩又出去了，房门紧闭。

一整天的等待，终于在女孩回来的瞬间结束。

一阵清凉的风随着女孩开门涌了进来，还有令他渴望的味道。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对着女孩摇尾讨巧，而是从打开的门一溜烟冲了出去。

“回来，狗狗回来！”

他头也不回，冲了出去，从楼道里一级一级地跑了出来，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跑到的楼外。草地上，有一只比他还白的小可爱正欢快地玩耍。正是从她身上传来那种奇特的味道。

他开心地跑到她跟前，不知做了什么，屁股上便狠狠挨了一下，“流氓狗，滚开！”他吓得赶紧逃跑！

“滚！”

他留恋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白狗，她正兀自愉快地玩耍，还朝他这边瞟了几下。这个打扮得那么漂亮的女人却凶神恶煞地正扬着手里的牵狗绳，让他滚。

他只好远远跑开了。

唉！虽然没有小白狗有点可惜，可是现在他就是他自己的啦！

闻闻草地里的其他同类的味道，尝尝被人丢下的鸡骨头，嗯，好香啊！

咦！这个看上去又旧又脏的大房间里装着什么？满是骨头、肉的味道，到处都是各种颜色的塑料袋，还有半个面包！

Tom的幸福生活开始啦！

他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有时候饱得肚子都快炸了。

有时候刚找到一些东西又被人又打又骂地赶跑。

“看，哪里来的流浪狗，正在吃垃圾，不会有狂犬病吧？嗨，去，臭狗！”

肚子饿的时候，Tom 就想起了自己原来想当男孩的。汪汪，为什么我是一条狗呢？

广场上，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穿着崭新的牛仔裤，戴一顶酷酷的小帽子，坐在一辆绿色的玩具吉普车上，慢慢地前进，转弯。

旁边年轻的爸爸和妈妈眼睛里慢慢的宠溺，一个喊着：“好棒，宝贝！”一个啪啪地用手机拍照。

Tom 耷拉着尾巴，低低地”汪”了一声，离开了。

一天，Tom 正饿得头晕眼花，突然，面前伸过来一根红红的烤肠。他的口水顿时溢了出来。顺着烤肠，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轻轻地说：“吃吧，吃吧，吃饱了跟我走。这可怜的宝贝儿。”

Tom顾不了太多，三下两下就吃完了，馋虫似地围着女人打转转。女人掏出身上的狗粮，抓了两把放在地上。

Tom被女人带到了一个简陋的院子，这里还有几条和他差不多模样的小狗，呲着毛，有的身上有伤，有的瞎了眼，有的瘸了腿。

晚上，来了几个男的、女的，他们围着一起给Tom他们喂食，检查身体，打疫苗。

过了几天，Tom和一些模样还算好看的同伴和一些刚刚出生没多久的狗宝宝，被车装着，带到了街上。

他们拉了一条红色的横幅“Q市流浪狗救助中心爱心领养活动”。横幅下，摆放着很多方形的笼子，里面放着7、8只刚出生不久的狗宝宝。

Tom和其他大狗已经和这里的人们熟悉，喂他火腿肠的女人也忙个不停。

Tom哪儿也不乱跑，不时地有学生或年轻人买火腿肠来喂他，摸摸他的头。

Tom竟有种幻觉，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开吉普车玩的小男孩。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Tom觉得这种日子比他到处流浪好多了。虽然晚上睡觉的院子有些黑乎乎的，但是那里有很多伙伴，每天有人给他们喂食，他再也不用为吃什么睡哪儿发愁了。

又一天，Tom又被带到了那条红色横幅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在横幅下停下来，有的挑选狗宝宝，有的掏出一张纸一样的东西塞到一个红色的匣子里，匣子里，塞满了不同颜色的纸。

一个小女孩和妈妈站在横幅下很久了，小女孩想要个狗宝宝，妈妈想了一下，又对小女孩说了什么，小女孩又对着手机里说了很久。

终于，小女孩兴奋得跳起来，大喊道：“耶！谢谢爸爸！”

小女孩拉着妈妈，指着Tom 说，“妈妈，我们养一只泰迪吧？他不会到处拉粑粑的。”

妈妈同意了。

小女孩小心地抱起了Tom ,对着前方甜甜地笑着，啪，拍照。然后妈妈签了领养协议书。

Tom 又开始了他的幸福生活。从此有了一个好听的英文名字——Tom 。这是小女孩晶晶最喜欢的歌星的名字。

Tom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这里楼房是干干净净的，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每天Tom早早醒来，在笼子里抓了几下，妈妈就醒了。

晶晶、爸爸还在睡觉，妈妈就悄悄用绳子牵住Tom带他出去透透气。

天黑黑的，只有小区里的路灯有点光，妈妈和Tom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快快地走着。

Tom喜欢凉凉的空气，到草坪上撒个尿，拉完粑粑，就可以边走边草地上的味道了。真好！

中午吃饭时，Tom就在餐桌下耸着黑亮亮的小鼻子，目光灼灼地盯着爸爸、妈妈或者晶晶。

妈妈会早早把Tom的肉骨头挑出来放到他的小碗里。然后，静静说：“坐下！”Tom就坐下几秒钟立刻又往小碗前面凑，妈妈又说：“坐下！”Tom又乖乖地坐下，“真好！”爸爸妈妈晶晶都夸他，说“吃吧！”

Tom立刻冲到小碗前，吃得真叫一个爽啊，嚼骨头的声音嘎嘣嘎嘣的，真响。一会儿，肚子就鼓鼓地了。

中午，妈妈会让Tom出去晒会儿太阳。

晚上下班，妈妈还会带Tom出去散步。

晶晶趴在书桌前，边写作业，边嗔怪：“妈妈，你对Tom比对我还好！你是他妈妈还是我妈妈啊？”

妈妈笑着说：“我想让你带他出去呢！可你中午想休息，晚上作业又做不完。哎，这是你养狗狗，怎么成了我的事情？”

妈妈有一次给他洗完澡吹风时，一边拽着躲来躲去的Tom,一边认真地说：“狗儿子，别动，乖乖的，再动不喜欢了！”

日子过得好快，一转眼，Tom已经来了半年了。他从原来见人就躲的胆小鬼，变得大胆，遇到经常带狗狗出来的熟人，会调皮地把前爪搭在狗狗主人腿上，求抱抱。如果肉肉、胖胖这些家伙也来争主人，他还霸道地把他们耳朵咬一下以示抗议。

一个周末，晶晶一家带Tom来到牡丹园玩，开始因为牡丹园里狗狗多，晶晶牵着狗绳，玩了两个小时，一家人慢慢往回走。因为有些累了，当晶晶说狗狗太不自由了，给他松松绑时，大家都没太注意。

Tom 一边欢快地往前走，一边低头嗅嗅这儿，闻闻那儿。突然看到自行车道有一块火腿肠，他疾速冲过去，没想到前面一辆三轮车速度更快，只听“砰”地一声，Tom软软地摊在几米外，血留了出来。

晶晶吓呆了，妈妈爸爸也呆住了。

因为速度过快，Tom 竟不治而亡！因为没有牵狗绳，这次事故责任全部在晶晶家！

Tom的肉身虽然在地上，但他正悄悄地离开，站在半空中，看着晶晶伤心痛苦，看着妈妈爸爸紧缩的眉头，Tom也想流泪。

他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像一缕烟，飘来飘去，没有停住的力量。

他经常在高空中看着那个熟悉的楼房，多想告诉他的主人他不想离开他们。但是，这一切已经发生。

几十天以后，他又飘到了一个偏僻的村落的村镇医院了，狠狠地被掼了一下，进入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一位产妇正艰难地生产，Tom被掼进了产妇的肚子里。

门外，一个5岁的男孩和他的爸爸正紧张不安地等候。

“哇哇！”一声洪亮的哭声传了出来！“恭喜，生了个胖小子，8斤！”

Tom隐隐地记起以前他好像想当个男孩子的。

“二宝！二宝！这下好了。你得再挣钱买一套房子了！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