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的清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村里的绝大多数人，这时候都还在被窝里，起床后，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我难得早起，就去村里的晒谷场上沐浴灿烂春光。在那里，我见到了号称村里最内向最老实的人，通常也只有这种人少清静的场合，老实人才会出现。
老实人受过高等教育，但生活过得并不如意，现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听说修理水平不咋样，可做人却是货真价实的老实。
正在晒太阳的老实人只是看了看我，他一般不主动开口的。在我眼里，老实人年近半百，有点清高，更有点神秘。此时此刻正是揭秘的好时机。
设法打开老实人的话匣子后，我被惊到了，原来村里最内向最老实的人这么能侃，最关键的是，他的内心想法绝不同于一般人。回到工作地后，我仍对他感慨不已，于是把那天闲聊内容回忆整理出来，稍作分节并添加标题，形成了此篇访谈录，大家看完后应该会“心有戚戚焉”。
一、老实人沉默寡言的背后
——以封闭的形式开放着心灵
我问（以下简称我）：为什么你话这么少呢？
▲老实人回答（以下简称实）：因为人们所聊的话题我基本上都没兴趣。
我：你觉得这样子好吗？跟身边人很不协调呢。
▲实：是有点脱离集体了，但融入意味着勉强自己，相较之下独处更自然些。
我：有些人担心像你这种深藏不露的人，内心可能会存在一些危险想法啊。
▲实：我表面上非常封闭，内心却可以坦露无遗。
我：既然是君子坦荡荡，何不趁此佳日，笑谈古今，我愿洗耳恭听。
▲实：我的想法与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没说倒好，至少是个正常的老实人，说了可能会被当成精神病人。
我：哈哈，有那么与众不同吗？那我更想揭开你的神秘面纱了。
▲实：跟你聊聊也行，就当打发下时间，你也不是嚼弄口舌之人。
我：谢谢你的信任，那就我问你答吧。我听说老实人内心设有禁区，万一犯禁你要赦我无罪，我先谢你不杀之恩。
▲实：我可以敞开心肺给你看，只是提醒你下巴要托紧点，以免被我的不合时宜惊掉了。
二、老实人的内心世界
——矢志不渝地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
我：你把自己裹得这么紧，你的内心想法究竟是怎样得与众不同？
▲实：我一直在寻找一样东西，就是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我一直想做一件事情，就是在适合自己的岗位上去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在追求职业技能完美的过程中顺带而来我所需要的金钱、地位与人生成就。这三样我都没有落实，我就像是灵魂未就位的人。日常生活中除了必要的寒暄之外，我并没有类似的人可以深入交流。
我：一大把年纪了仍想着找工作，确属罕见。但我看你每天去那家汽车修理厂上班不是上得好好的吗？
▲实：每天上班纯属为了谋生，当前这份工作并不适合我。刚入这行时，我的目标是要成为一名高级汽车维修师，经过实践后我自知不可能实现，因为自己动手能力很差，但为了生活又只能坚持着。你可能也知道，在我干这份工作之前，我还做过好几份其他工作。毕业二十年来，从放弃所学的不适合专业开始，我是一直在寻找能够适合自己的工作。目前，我仍在为顺利转到下一份适合的工作而努力。
我：像我们这种层次的平凡人，就不应该考虑工作适合不适合，技能完美不完美，关键要能赚钱。我觉得你的性格太内向了，这是造成你当前困境的最重要原因，你要先下决心改变自己才行。
▲实：我也觉得在不讲究专业技术水平、以沟通交流为核心竞争力的普通工作中，乃至底层群体生活中，内向老实的人的确处于劣势。我从上中学起，就有意识地为改变性格做些努力，但多年后发现，从性格气质的角度来看，我仍是小时候那个在人群中怯生生的小男孩。我是属于那种只能从自己身上挖掘潜能，无法从外界吸收能量的人。如果没有找到自己的潜能，那大千世界对我来说就毫无机遇可言。痛定思痛后，我就给自己定下了两步走的人生策略，第一步是劝说自己，可以不改变性格，但必须改良性格，因为总得适应上班谋生吧；第二步是鼓励自己，在谋生之余努力创造条件，要让自己尽快进入适合的工作岗位上去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
三、老实人的平凡思想
——平凡人追求职业技能完美的重要性
我：这么多年来，你反复折腾自己，难道你就接受不了自己成为一个平凡人吗？
▲实：我可以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平凡人，但是平凡人的生活质量标准应该比通常所想的要高一些，这样才能做到让平凡人甘于平凡。拥有必需的金钱不用担忧日常生活，面临困难时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家人，前方总有一个希望引导你去努力工作。这些要求不过分吧，平凡人可以很识相地不奢求大富大贵，但穷困迷茫也绝不是平凡人的标配。我认定平凡人过上幸福生活的最好途径，就是去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这是获取稳定收入与展望更大人生成就的最好办法。推己及人，我觉这种努力方法，对他人、对社会、对国家也都非常有利。
我：倡导平凡人都去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这不现实吧，这对社会有什么好处？
▲实：确实不大现实，因为这又关系到工作与本人适不适合的问题。工作不适合自己的，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们尽量提升手头工作的专业技能。为什么现在社会上各行各业会出现那么多恼人的问题？表面上看，是公共道德缺失问题，本质上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只是追求赚钱之道，从未认真想过该怎么做好手头的工作。对自己工作没要求的人，道德是感化不到工作细节的。只有当一个人想成为本行业的专家，想长期立足于一个领域，想从工作中获得人生成就感时，做事才会精益求精，流通到市场的东西才会品质精良，这样的人多了，慢慢就形成了良性循环的互助式社会。
我：那鼓励平凡人去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对国家发展有什么好处？
▲实：“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的天性中都有积极向上的一面，即使平凡人也都怀有成功欲望，只不过条件不允许被压抑住罢了。鼓励平凡人去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就能把那些压抑或已经扭曲的成功欲望，顺势引导释放到各自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当平凡人的能力都能得到充分发挥时，自我价值也实现了，国家也必然随之进入了高质量高速度的发展快车道。让每一个人的潜能得以发挥，天性得到舒展，让平凡人在平凡的岗位上也能实现人生理想，这理应成为公共服务的最高目标，也必定是社会发展的终极方向。
四、老实人的“隆中对”
——如何才能让平凡人去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
我：你认为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对个人、对社会、对国家都有极大好处，你也是这个想法的践行者，那你追梦二十年，结果连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都没找到，你觉得是自己的原因，还是社会的因素？
▲实：主要是自己原因，我并没有一项比较突出的能力可拿来现成发展的。追梦二十年，我最大的感慨，是意识到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最难的不是坚持，而是选择与介入。选择会错，选择对了又介入不了，结果你连坚持的机会都没有。经济条件好的人，可以随时选择一个专业，并马上介入这个专业进行实践，尝试能不能行得通。而对于平凡人来说，选择与介入一个专业的最好时机是在学校里，错过了，平凡人一生都难以挽回。所以，要使平凡人能顺利走上这条路，除了靠自己努力之外，社会还需要在学校教育、公共服务、价值观引导等方面做更多工作。
我：那你认为学校教育方面要怎么做？
▲实：要设置专职的学生职业倾向观察教师。但凡取得人生成就的人，他们的工作没有一个不是适合自己的，而且很多都是从小就确定了一生的奋斗方向。我们应该从小学到大学，每个班都设有专职的学生职业倾向观察老师，这个老师不是教授具体职业技能，也不干涉学生学习文化知识，而是帮助学生认识自己，成人后有机会成为自己。老师应给学生建立一对一的职业倾向档案，长期观察每一个学生的性格、气质、天赋，适宜的环境，心力会主动用在什么地方，判断其个人兴趣究竟会迸发出多大的能量，以此尽早确定学生的职业倾向。当然，多设置这种老师不能不考虑经费问题，但是，与毕业生中大量存在的专业与自己不匹配造成的人生错位现象相比，与一些无法顺利就业不得不当“啃老族”等痛心现象相比，设置这种老师无疑是非常值得的。
我：那鼓励平凡人追求专业技能，公共服务方面要怎么做呢？
▲实：要设置专职的公民职业顾问。公民职业顾问不是简单地为失业人员“拉郎配”，统计下就业率了事，而应为每一位居民建立职业档案，详细了解其学历、经历、性格、兴趣、特长、个人职业倾向、家庭经济情况等一切有关就业的资料，鉴定其现有的专业技能等级，分析市场相关需求，然后运用政府资源，进行有针对性的沟通协调，以对接最合适的岗位。当然，多设置这个公民职业顾问又是经费问题，但应该认识到，就业是最大的民生，就业不仅仅是一个人谋生的问题，而是有关整个家庭生存与幸福的问题，更是关乎整个社会稳定和谐的问题，因此设置这种公民职业顾问无疑也是非常必要的。
我：人情莫不趋利避害，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不但很辛苦，而且也赚不了什么钱，可有些工作轻轻松松就能赚大钱。你觉得要用什么方法去鼓励人们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
▲实：应该按李兰娟院士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阻击战中所说的，希望国家能给年青人树立正确人生导向，把高薪留给各行各业的专业技术人才，也就是对人民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人。那具体该怎么操作实施呢？我觉得，一是要大幅度提高现有专业技术人才的薪资待遇与社会地位，要提高到能让整个社会形成尊敬和羡慕专业技术人才的氛围；二是要主动去发现专业技术人才，因为埋头钻研的人往往不重视社交，没有宣传自己的渠道，所以，要有专职的公民职业顾问去发现这些人才。这样，哪怕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只要他的手工艺品能巧夺天工，也可以据此享受到该行业的最高待遇，以此鼓励他成为国家级，乃至世界级的手工艺品大师，这就是新时代的“朝为田舍郞，暮登天子堂”！
五、老实人的理想境界
——向往平凡人技能通神的社会
我：你的想法太完美了，你最终的理想境界应该是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那样子吧？
▲实：世外桃源离我心中的理想境界还差了一点，就是里面村民的职业太单一了。一个团体没有系统的专业分工就必然存在保障漏洞，当突发事件来临时，单靠桃花源里的耕农们是很难保卫家园的。所以，我理想中里面的每一个村民都应有契合个人天赋的职业，平时独乐乐，偶有兴致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妙趣横生的联欢，紧急时刻集中起来又是一个无坚不摧的战队。那我想像中的村民具体应该是什么样的牛人呢？种田的是神农，做饭的是庖丁，教书的是孔子，作诗的是李白，鼓琴的是伯牙，酿酒的是杜康，开店的是范蠡，治病的是华佗，巡逻的是关羽……就是随便开个玩笑的也是绝顶高手，看落英缤纷中的那两个人，一个抡起斧头闪电般地砍向对方鼻尖，对方纹丝不动面不改色，劲风掠过后，人毫发未伤，鼻尖上的丁点花瓣已飘然而去，不知所终。
番外
平凡人追求职业技能完美的先行者
我与老实人的对话横跨了三天，从大年初五至大年初七。在对话的过程中，我的思想出现了渐进式的变化，从最初的纯属闲聊，到中间认为他迂腐荒唐，直至最后发觉，他那“要寻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要在适合自己的工作中做到最好”的人生理想，不也是我曾经有过的吗？
理智地讲，这种追求职业技能完美的人生理想，至今仍只适合才华横溢、家境优越的精英去追求，对平凡人来说仍显得不切实际，这不是靠喝几碗心灵鸡汤、咬牙切齿地发誓、去深山老林隐居就能实现的。
但是，这个比平凡人更平凡的老实人，他的一系列实际行动、深刻感悟和提出的具体措施，已经让他不自觉地成为了平凡人追求职业技能完美的先行者。
那这种平凡人追求职业技能完美的先行者，在现实中有什么用呢？
此次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我们在铭记抗疫勇士们的付出和功劳的同时，也应实事求是地总结经验教训。试想一下，在疫情爆发之初，如果参与处理或知晓此事的各行各业人员，平日都是追求职业技能完美的人会怎样呢？不用多想，肯定会更早采取有效措施的。痛心疾首的同时，也不能去怪这些人，因为大环境如此啊，如今活跃在各行各业的人，有几个会去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呢？全国各地此起彼伏的大小事故，哪一项没有玩忽职守的因素呢？
那追求职业技能的完美这么重要，为什么没人响应呢？因为在现行社会环境下，这种高尚行为对个人是不一定有利的，长时间的付出可能要延后才有收获，甚至根本不会有收获。
老实人并非是平凡人中道德最高尚的人，他之所以能成为追求职业技能完美的先行者，只不过因为太老实了，想做好一件事情除了跟事情本身死磕之外，他没有其它途径可选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