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
“哎,大侠,你看官府又有通缉令下来了。”薛灵照指着墙上诺大的榜文说道:“我们去抓江洋大盗吧,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活的江洋大盗。”
“官府的事情我才不管。”流尘挠挠头皮,这几日连着赶路,这副皮囊都没怎么收拾,让他看起来很是邋遢。
“可行侠仗义是江湖人职责所在。”
“是你说你自己是江湖人的,我可没说。再说了,我们去抓贼了,那官府要干什么。”流尘不满。他自然不会在意城中有几个江洋大盗,他在意的是身后的那只小尾巴。街角转弯的时候他特意偏过头瞟了一眼,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薛灵照没发觉这个,只扫一眼赏金,五十两。她出身富裕,对她来说,五十两也不过她家一顿饭的钱。便说道:“也是,才区区五十两的赏金,应该不是什么罪恶滔天的大魔头,抓了也没什么成就感。”
这话听得流尘一个激灵。
“五十两?”流尘突然停下,倒回去看着榜文,面色凝重:“灵照丫头啊,为民除害是我们江湖人应尽的职责,怎么能因为他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贼而坐视不管。”
在流尘强烈的使命感的驱动下,他们来到了衙门。
衙门的人对这件事情倒是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等师爷说完事情的原委,他们才知道这些人心不在焉的原因。
这个所谓的江洋大盗,其实也才做过一个案子。偷得更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是一个旧夜壶。只是失主是本地富户,强烈要求官府彻查此案。
这种案子若按照流尘的一贯作风,只消买个差不多的还回去即可。难办的是,失主不仅要追回失物,还要抓到窃贼。
所以流尘决定去失主家里看看。
王府不愧是当地大户,府邸是相当的气派,看得流尘精神为之一振。出来招待的是王夫人,听说是来抓贼的,神情有些尴尬,看来报官悬赏的并不是她。
“本就是一个夜壶而已,难登大雅,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这么上心。又说是什么今日敢来偷夜壶,明日说不好就敢来偷银两。这才劳动官府大驾。”王夫人微微躬身行了个万福,举止从容,通身气派。
流尘若有所思:“这么说报官是老爷的意思?”
王夫人颔首道:“确是如此。”
流尘了然。薛灵照隐约觉得别有什么内情,奈何道行没有流尘高深,硬是没想出来头绪。
这时王老爷回来了,一进大堂,先是寒暄几句。待到夫人离开,大堂里就剩下王老爷和流尘,薛灵照三人,王老爷才终于真情流露:“还请二位一定要追回那只夜壶啊。”
这礼行的如此之大,只差要跪下了。
薛灵照不明所以:“不是要我们来拿凶吗?一个夜壶值多少钱,再买一个便是。”
流尘嘿嘿一笑:“这要看王老爷在夜壶里藏了多少钱。”
薛灵照恍然大悟。
“不过是一些体己罢了。”王老爷尴尬地笑笑,不可置否。
薛灵照捏手指在鼻前扇了扇,嫌弃道:“私房钱放在夜壶里,这是个什么思路?”
“这个······”王老爷支支吾吾了一会,说:“内人不喜污浊,夜壶乌盆一类的物件是绝计不会碰的。”
两人对视一眼,满脸都是“原来如此”的表情。
“惧内不是错。”流尘如是说。
乍到
勘察完王老爷所谓的失窃现场,其实是卧房床底下的某个角落后,又去了卧房周围看了一圈,流尘似乎有了头绪,只说晚上行动,可怜王老爷和薛灵照这自认冰雪聪明的两人一头雾水。
“你看出盗贼来了?”出了王府,薛灵照不停地追问他同一个问题。
流尘实在不耐,说道:“你猜。”
卧房里并没有久置夜壶留下来的痕迹,再者王夫人既然素有洁癖,又怎么会允许吧夜壶这样的污物放在床榻下。这王老爷胡诌半天,到底藏得什么把戏?
流尘朝天一叹,苦着脸哀求道:“丫头啊,也许江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有趣。你要不还是回家去吧。”
“我不是为了有趣,我行走江湖,是为了侠义。”薛灵照坦然说道。
“小小年纪,你就知道什么是侠义?”流尘莫名一笑,说:“心存侠义,无处不江湖。”
流尘,自称刘小土,自称是江湖游侠一名。此去汴京,是给新故的同门师妹奔丧,并按着她生前遗愿,带其灵柩回师门安葬。一路走来,吃喝玩乐,这丧奔得十分尽兴。
薛灵照,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逃婚出来,立志闯荡江湖。可惜武功低微,差点没淹死在江湖里。
两人在杞梁城外相遇,结伴而行。
为了捉拿在王府行窃的盗贼,夜半出行,猫在城中较高的一处塔楼上,举目就能看见城中要道,如果宵禁过后有人出行,那肯定是躲不过他们的眼睛的。薛灵照只不明白,为什么流尘这么肯定今晚那盗贼还会再来。
“若你在一个旧夜壶里发现许多钱,会不会再去其他富户那里试试运气?”流尘反问。
薛灵照锲而不舍:“那为什么是今天?”
“不知道,我也是试试运气。”流尘耸耸肩,坦诚道。
等过宵禁,街上连巡守的卫兵都没有了。一派寂静下,更显得满城静谧犹如死去一般。这死一般的安详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那人并不穿屋走檐,而是小心的循着月色下的阴影默默疾行,如同深海暗流,肆意穿梭,一路向着王府奔去。
流尘还未招呼,薛灵照一个翻身,提剑就跳下高楼。
大概是人生之中还没有捉贼拿赃的概念。
那盗贼未想过有人埋伏,亦是一愣。薛灵照便看清了这张脸,年纪不大,却面目肃然,见被人点破了相,拔腿就走。薛灵照举剑去拦,迎着贼人一剑削下去,那贼人十分灵活,倒地一滑到了薛灵照身后,从腰间拔出短剑,刺向薛灵照后心,奈何薛灵照身形一闪,侧躲过去用剑去挑他的手腕,盗贼右手弃剑,左手接剑,挽个剑花回身就又去刺薛灵照。
两人一来一回,倒也旗鼓相当,流尘正打算上去看个清楚,只听四周一片脚步疾行,这身法竟比贼人稳健迅速许多。眨眼间已经在薛灵照和贼人四周围成一圈。
不到片刻三伙人打成一片。
流尘想,今晚真是热闹。
这些人行动迅速,配合得当,有条不紊,显然是受过训练且有备而来,不是一般流寇盗贼可比。流尘凝神看着这些人的薄甲褐衣,突然轻轻地“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满是惊讶。
斥候,来去无影,受命于天。遍布齐国境内,最初成立时是负责暗中刺杀或护卫的任务,而在政局稳定的多年后慢慢演变成监视和维护地方治安的职责,几乎等同于暗处的捕快,只是更精锐些。
流尘没打算和斥候正面杠,正犹豫着,一抹白影射入人群,执剑迎上斥候,武功之高,竟将斥候逼平。流尘眯着眼睛想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子敢和斥候比武。却发现这厮只在薛灵照左右护着,并不打伤斥候,想起白天的小尾巴,莫不是薛丫头家里派来的护卫?
塔楼之下,斥候们看这个突然飞来的山芋太棘手,都围在他身边,那江洋小盗趁乱拔腿就跑。流尘顶着满头黑线,纵身循着江洋小盗的身影几个纵跃,看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战局已收。
那青年手臂受了伤,斥候却已经走了。也不知他如何向斥候们解释,居然就这么全身而退。
我挥一挥衣袖,不惹上一丝麻烦。流尘心道,这又是哪路来的神佛?
“丫头啊,捉贼要拿赃,捉奸要在床,时机很重要啊。”流尘低下头谆谆教诲。
薛灵照挠挠鬓角:“斥候只是个意外。”
“那这个又是怎么回事。”流尘指的是她身后受伤的白衣青年。
薛灵照继续挠鬓角:“他?呃,他是个······异数。”
“异数?”流尘叹道:“你行走江湖,不能只靠异数啊姑娘。”
三言两语,把自己见死不救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
薛灵照不做声,那青年终于找到说话的契机,背剑拱手道:“晚辈南犀,南阳人士。”
流尘依仗年长,微微颌首:“鄙姓刘,刘小土。”转身拉过薛灵照,低声说道:“南阳人,你老乡啊。”
薛灵照乍听见南犀的名字已是呆若木鸡,哪有功夫理会流尘的揶揄。流尘见她没反应,索性自己介绍道。“薛灵照,野丫头一个。”
南犀温润一笑,并不介意,略一拱手极有礼数:“刘大侠,薛姑娘。”
“南公子客气了。”流尘呵呵干笑,看见薛灵照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恍然记起她闯荡江湖的理由来。便一脸坏笑地问:“不知道南公子来杞梁城是做什么的?”
南犀也不隐瞒:“晚辈未过门的妻子逃了婚,汴京繁华,晚辈想她也许是奔着汴京去了,就追着来了。路过城中,见有人打斗,不由出手相助。”
流尘望着薛灵照幸灾乐祸道:“不知公子的这个未婚妻什么姓名,如何容貌,我好帮你打听打听。”
“只知姓顾,单名一个灵字。至于容貌,家风严谨,还未曾见过。倒是带了一副画像。”南犀说着,还真的拿出一轴画卷来,作势打开。
薛灵照连忙阻止,道:“我们不认识叫顾灵的姑娘。”
“兴许她换了名字,还是看看画像吧,说不定二位见过。”南犀执意要打开。薛灵照又急又恼,回过头瞪着流尘。
流尘心里乐不可支:“南公子,还是改日再看吧。现在你的伤势要紧。”
贼是抓不成了,回去的路上,薛灵照和流尘走在前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远远地把南犀抛在后头。
“原来你叫顾灵,还拿假名诓我。”
“薛是我母姓,灵照是乳名,我没诓你。”
“他怎么不认得你?”
“我也不认识他,只听过名字。”
“现在怎么办?跟他回去?”
“我不要。你小点声,别让他听见。”
“远着呢,听不见。”
······
南犀慢慢跟在后面,低着头,嘴角轻钩,微微一笑。
“晚辈确实听不见。”南犀轻声自语道。
误陷
流尘两人原本是住在客栈里,后来要给王老爷捉贼,就搬到王府里去了,现在冒出来的南犀,据说是进城不久,还没找到住所,既然是就薛灵照受的伤,也不能放下不管,也一并住到王府里。王老爷也不在意,对他而言,恐怕只要能找回那只夜壶,多住几个人也没事。
这两日流尘总是早出晚归,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薛灵照有一次偷偷跟着,发现他买了一堆香烛纸钱,在城外的一座无字孤坟前烧了一下午。
流尘回来时,王府一切如常。
庭院正中薛灵照执剑挥舞,南犀站在一旁加以指点,看来这剑法也是南犀所授,不再是集市里一两三吊钱买的秘籍。大约是初学,招式变化间略有犹豫,不够果决,虽然是高超剑法,但对于一流剑客而言,还是有不少破绽可攻。
“你教她剑法做什么?”流尘走到南犀身边,问道。
南犀抱拳一笑,轻声道:“薛姑娘这两日对在下多有照顾,无以为报。”
“你救她在先,她照顾你是应该的。何况她那哪叫照顾,她连她自己都照顾不来,分明是我在照顾你们俩。怎么也不见你教我?”流尘不满。
南犀有些不好意思:“大侠武功远在晚辈之上,晚辈不敢献丑。”
南犀确实不敢献丑,尽管阅历尚浅,但初见流尘他就知道其绝非常人。
此人面容清俊,年纪大约三十出头,然而两鬓间却已一片斑白。身体强健,又隐隐有气血两虚的症状。内功纯厚,稍有行动却又气息紊乱。外强中干,分明是中毒不浅。这样的人,薛灵照却说他是名医。可见他所中的毒必是奇毒,连他自己都无能为力。只是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何来历。
正想着,忽听流尘“啧啧”两声,眯着眼睛头也不回地揶揄道:“咦,这不是你们南家不外传的剑法?南公子你真是用心险恶。”
南犀一愣,笑容局促,接着诚挚的说道:“还望大侠成全。”
流尘只当没看见,只望着薛灵照的背影,凉飕飕的说:“成全与否,又岂在我。你既知她身份,也该明白。”
南犀自然领会,索性移开话题,去问他们相识的过程。
“大侠和薛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流尘仔细想了想,说道:“杞梁城外,她拔刀相助,我路见不平。”
“原来是不打不相识。”
流尘一时感慨万千:“是啊,要不是她拔刀的功夫赶不上相助的豪情,我也不用救她,现在更不必带着她这么个累赘。”
“那大侠觉得薛姑娘资质如何?”
“骨骼清奇,资质非凡。单是无人指导,只靠着几本所谓的秘籍就已经有这样的修为,若有名师指点,想必也能成为江湖中出类拔萃的那拨。”流尘目光深远, “就是为人憨了些。”
南犀别有深意:“大侠不是名师吗?”
“我哪是?”流尘搓搓鼻子嘀咕了一声,顾左右而言其他:“江湖险恶,小孩子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那大侠这几日是在做什么?”南犀编排起人来依旧是彬彬有礼。
“啊。”流尘轻轻一拍脑袋,想起什么来:“我找到那个盗贼了。”
囚笼
王府大堂内,流尘傲然立在堂前,胸有成竹,薛灵照看在眼里,不知为何竟想起街角那位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牛半仙来。
王老爷腆着脸,陪着笑,问道:“不知刘大侠找到的盗贼现在在哪里?”
流尘一招手,管家和家丁押上来一个黑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眉眼稚嫩,却一脸的倔强不甘。
薛灵照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他,那天和我交手的人。”
南犀还不了解之前的事情,只在一旁留意。流尘摸摸鼻子,走到那少年面前,笑:“说吧,怎么偷的夜壶?”
“谁偷你夜壶?”少年嚷道,挣扎着还想起来。流尘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未见他施力,那少年便老老实实跪着,动弹不得。
“不是你是谁,那天夜访王府,遇人就打,打不过还跑,还径直往家里跑。”流尘说着惋惜的摇摇头:“简直蠢到无药可救。”
那少年脸上一片赫红,显然叫流尘气得不轻:“我是来找我爹的故交好友,谁知道你们守在那里,见我就打,我能不跑吗?”
“半夜跑亲戚,谁家的规矩。”薛灵照嗤笑道。
南犀看一眼王老爷,询问道:“你爹是谁?你爹的故交又是谁?”
少年瞪着王老爷不说话,王老爷思索片刻,睁大一双眼睛,讶然道:“你是小峰?”
少年点点头,依旧不说话。
只听王老爷说道:“我与他的父亲本是同袍,当年战乱,我与他的父亲分散两地,曾说过若有急难,可回城中找我,我必当鼎力相救。可是你为什么半夜才来?”
“我上次来的时候,被这的管家当成打秋风的赶出来,一气之下,夜里又来了一次。”小峰说到这里就不说了,接下来的事情都猜得到了。
南犀不说话,袖着手作壁上观。
薛灵照问道:“那你爹呢?”
“当年战乱,我爹因为伤得太重,没救回来。”小峰想起失亲之痛,纵然倔强,却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哀伤。
流尘如有所思,喃喃道:“原来如此。”
南犀道:“既然是误会,现在解开了总算对王老爷有个交代,也不枉刘大侠这几日奔波。”
薛灵照还想再问点什么,一张嘴发现流尘和南犀投过来两道冷冰冰的目光,生生把她好学求解的好奇心浇得死灭。
流尘继续他的厚颜无耻:“既然是故友重逢,我等就不再叨扰了。何时王老爷将那赏金结一结,我们好早点赶路啊。”
绝境
薛灵照自然是满肚子疑惑的。
这一肚子的疑惑跟着流尘二人回了屋子,关上门窗,南犀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叛党”二字后,随即释然了。
杞梁城原本是一城之国。
它不属齐不属楚,夹于两国之间,繁华而富裕。
城主不仅是一城之主,更是一国之王。
然而或许是齐楚两国的野心,或许是乱世之中的歌舞升平太过碍眼,或许是这太平表象下肮脏本质再也遮掩不住,十年前诸国混战,当时仍是皇子的齐王设计内呼外应,一举攻下城池,城主被刺死在杞梁城最大的销金窟里。那日怀音阁舞姬登台献舞本是预选花魁的盛事,谁料舞姬身怀利刃,谁料满楼俱是埋伏。
城主被杀,连带城中一应豪强。守军群龙无主,在早有预谋的攻势下溃如山崩。攻占,围剿,抄灭,在一片混乱中败局已定。
旧城易主。
杞梁城原本是醉生梦死之意,到那时当真是无比凄凉。
如今的杞梁城一改奢靡,与诸国诸城一般无二。后人再说起那段紫醉金迷的历史,不由感叹真正是一舞倾城。
如果不是今天王老爷提起,谁还记得当年城破后仍有余孽。
谁会想到这亡城的余孽还在牟图光复。
哪有什么夜壶被盗,不过是两边联系的暗号。
王老爷负责筹备举事用的银两,小峰那边负责训练人马。一朝局势成熟,就能两边会合,共商大事。贴出的榜文不过是举事前的暗号,却招来薛灵照这样的事精和流尘这样的穷鬼。
或许该为他们鞠一把辛酸泪。
南犀道:“我们该如何知会官府?”
流尘面色古怪:“在想别人之前先顾好自己,你发现自己中毒了吗?”
他语气风轻云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薛灵照和南犀却在一息之间经历了震惊,绝望,疑惑,顿悟和平静。
王老爷确实是下了毒的,奈何他流尘最负盛名的身份,便是大夫。
“他从来没打算放过我们。”南犀道:“果然无毒不丈夫,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那现在怎么办呢?”薛灵照一脸忧愁。
南犀回来时注意过王府布防:“庭院中守卫众多,我们怎么出去?”
只见流尘拿出三粒丸药,笑得狡黠:“当然是让他们送着出去。”
既然下了毒,又怎么还会防着死人呢?
离开王府轻而易举,只是半夜出城难了些。王府的人把他们往液池里一扔了事,大概是觉得只要今夜不被斥候发觉异常,明日死尸浮起已是另一番天地。
差点没把三人淹死。
他们从池里爬出来,仔细避过巡夜人。到那天那座塔楼时,南犀突然皱了皱眉头,表情凝重,然后流尘停下了。
空气里飘着一股厚重的杀气,所有的方向此刻都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流尘抬手指了指上面,南犀携着薛灵照飞身上楼,流尘随后。
“我们走不了了,等天亮吧。”流尘说。
南犀侧耳去听,四面八方都有人在调动,悉悉索索,暗夜里,有只手不动声色,抹去了另一些人的存在。如此锋利,如此安静。
斥候。
明日,也许就会有人发觉城中最大的富户举家失踪,也许还会连同城中其他几户人家一起。没有任何先兆,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些人会像是从没有过一般。
无所不知的斥候们早已洞悉王府种种,他们放任王老爷们发展壮大,然后在举事前夕一举歼灭,如果不是他们诈死逃出……
“大侠你说,到底是江湖险恶,还是人心险恶。”南犀忽然道。
流尘反问:“若是人心险恶,江湖又怎么干净得了?若是江湖险恶,人心又怎能逃得脱?”
朝堂上的事情不分对错,难道江湖中就一定是非分明。哪怕孤身来去,身无一物,一入这万丈软红,也难免不惹尘埃。
薛灵照躲到楼里无人处换下湿衣,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出来看见流尘这一脸的慈悲,好像给他一串念珠,他就能够就地打坐念经超度似得。
逢生
天亮以后,流尘自然是要和他们分道扬镳的,他原来就没打算和谁结伴同行。薛灵照本想和他一起去汴京见识见识,奈何流尘这厮居然不告而别。南犀更是执着得令人发指,硬生生把她送回了南阳。
回到南阳后,南犀也曾差人打听流尘的下落,结果自然是没有。再问汴京有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妾新故,还是没有。
“刘”字与“流”谐音,“小土”和在一起便是“尘”字。
他一直觉得此人非比寻常,却不曾想过他便是流尘。楚国云游的国师流尘,隐姓埋名来到齐国直赴汴京,南犀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但一切风平浪静的蹊跷。山庄里有人从汴京传来不相干的秘闻,说是新丧的戚贵妃遗体失踪。
天下有哪户人家,敢比天家称大户。密信被卷起又展开,南犀释然一笑,笑容却并不轻松。
齐国的贵妃怎么是楚国国师的师妹?谁又能给一国国师中下不可解的剧毒?诸国秘辛之中,还有多少是南家所无法查知的……
薛灵照终于答应家里安排的婚事,新婚那日,她收到一份古怪的贺礼。薄薄的一本秘籍,打开一看,扉页上是风骨铮铮的一行字,言语间透出无尽揶揄之意:潜心习之,南家剑法尽克矣。
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