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毛绒绒的头伸出窗台来看他,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没有注意的。
那女生大概不知道,走廊尽头,隔断的落地玻璃,把她偷窥的眉眼印得一清二楚。
一天,两天,一周,一个学期……几乎每天秦空走过那个教室的时候,都可以在前面的玻璃上看到女生顶着蓬松短发的伸出来,像一颗渴望自由的蒲公英,动也不动地窥伺着他的后背。
某一日,从她窗前走过的时候后刚好听到“骆月,你的化学作业怎么还没有交啊?”
玻璃上那女生的头赶快缩了回去“啊,课代表,你再等我一小下下好不好啊,马上就抄完了哈。”声音娇柔而又脆亮,犹如雨后的竹笋冒出土层,带着生机。
秦空一怔,骆月。
后来,换了教室,他偶尔会有意无意地,多绕一遍楼梯,从她的窗前走过。
在被城市的楼宇切割成方块的黑暗背后,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梦想,没有希望,索然无味的现实里,那个每日趴在窗台上张望的女生,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
一晃三年过去,毕业这件事,秦空是没什么感觉的。没有舍不得的东西,没有放不下的人,不过是从这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呆着。
只是一想起以后可能看不到那颗毛绒绒的头,秦空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竟然满是怅然若失的味道。
他以为他早就丧失了体会情感的功能了。
抬眼,却看到那傻气的女生还在球场上打扫卫生,裙底上的一抹红落入他的眼。
把校服披在她身上的时候,校园广播里英文歌手唱“Its a Barnum and Bailey world,Just as phony as it can be”
仿佛是在嘲笑他,假得透彻。
残酷的善良,冷漠的热情,快乐的哀伤,真实的背叛,假意的伪装。
他是个没有资格幸福的人,但是,他可以祝福。
毕业快乐,蒲公英小姐。
他转身看着天边一抹害羞的晚霞,在心里说。
升学的新班级,军训队列里看到那软绵绵的短发时,他一惊,是她。
当在巷子里,他敲响的那扇门打开的时候,面前那个睡眼惺忪,头发乱蓬蓬,裹着黄灿灿的睡衣,像一只没睡醒的鸭子的女孩子,竟又是她。
不信天,不信命的人,居然忍不住要感慨,是怎样一种缘分呢?
后来,他麻木如铁石的心,是怎样一点点被她,被她的家人,融化,瓦解,他不知道。
至深的绝望排山倒海地袭来时,他依旧沦陷在深不见底的黑夜里,无法入眠,他睁着眼与黑暗对抗,放在床头柜里的氟西汀、帕罗西汀(抗抑郁药)用量却慢慢减少到很久没有碰。
他最后一次站上死亡的天台上,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里裹挟着一声声呜咽“跳下去”、“跳下去”……眼前的景象燃烧成了一团火焰,白色的、灼热的、汹涌的、空洞的,越来越近,跳下去就再也没有痛苦和空洞,灵魂兴奋地轻颤,死神的足音已经在耳边响起,他迫切地想看到死神的样子……
身上穿着黄灿灿的睡衣的女孩子和头发花白的外公面对面盘腿而坐,手里各自捧着一大碗面。
“爷爷,我长大想做你的孙媳妇好不好?”女孩的声音纯洁,天真如孩童
“你喜欢我们家秦空啊?” 外公口齿清楚地问
“是的,爷爷!”女孩重重地点头,然后郑重其事地举起筷子承诺“非常喜欢!”
女孩顶着软绵绵的蓬松短发,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
秦空迫切地想看一看死神的模样,却看到了天使纯真的面庞。
那日之后,死神在秦空身上下的诅咒,解除了。
那个单薄瘦小又傻气的女孩,像带刀的战士,冲进他的生命里,一次次牵起他的手,带他披荆斩棘,带他撕裂阴霾……
骆月不言,秦空不语。
她误会了他和许伊人的关系。她以为秦空和许伊人自小就相互喜欢。她以为许伊人和秦空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快乐痛苦的时光,就谁也代替不了。
她不知道,她骆月,早就被秦空纳入心里最宝贵的位置,小心地安放。
她竟刻意地疏远他,秦空意识到,如果此时他还是像月亮一样将最深沉的心事藏在云层下面,那么他就会变成毫无感情的纸月亮,不能诉说,直至错过。
是谁说的,月亮是假的,但是感情是真的,所以它才可以让虚假的纸月亮发光并且变得美好。
秦空勇敢地朝骆月跨出了那一步,和骆月紧紧相拥,在杉树下的巷子口。
万物寂静,秦空感到心中不知什么正在缓缓溶解,一层层软化,化作喜悦,从胸腔里荡漾开来,变成嘴角的笑。
出来帮妈妈买酱油的骆阳,看到他的姐姐和他的秦空哥哥恋人般地抱在一起,脑袋里忽然回忆起那日,他被欺负,哭着在骆月的学校门口找骆月,一个帅气的哥哥叫住他,
“骆月,是不是你姐姐?”
小骆阳哭着点头之后,那个哥哥才说“不要哭了。” “过来。”
然后问他怎么了,之后帮他出了气。
现在想起来,秦空哥哥那时候帮他,完全是因为姐姐啊!秦空哥哥他,早就看上自己家的姐姐了,好阴险呐!
怎么把幼儿园里漂亮又可爱的小茜追到手呢?看来他得私下好好问一下秦空哥哥了。小骆阳暗自点点头,是的,必须要让秦空哥哥赐教!
真是的,也不知道去给每人的地方抱抱。
小骆阳蒙住眼睛,掩耳盗铃似的溜走。
什么时候改口叫姐夫呢?这真是伤脑筋个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