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天色逐渐暗黑下来了,一排淹没在杂草丛中荒废的房屋也逐渐发黑起来,黑得比天边的云彩还浓,苍穹还有灰白的鱼肚色,底下却黑得伸手靠近便不见五指。头顶上的蚊子也渐渐的与夜色混成一体,靠近耳际的才能分辨出它们的存在。
在这农村里,一年四季总有疯长不停的杂草,它们占住每个角落,无论是墙角还是石头缝里,总有它们的足迹存在,那时候你便意识到这旺盛的生命力。望着那苍莽莽的草丛,只要纵身往前一跃,一下子便没了踪影,即使你在里面腐烂发臭了,只当做肥料被它们消化了,众人找遍任何一个角落,也没有人想到你会死在这里面。
以前这里可以当做游戏的场所,很多顽童在里面捉迷藏,但似乎也只有顽劣之人的才有那么强盛的生命力,全然可以不顾一切危险的在里面戏耍,没有丝毫的恐惧,就在这样在草丛里穿来穿去,想要的就是迷失自己,让别人找不到,对个子矮小的他们来说,一颗颗杂草就跟一颗小树一样,在里面猛进突飞的,像在打游击战。
在金花的眼里,你是决不能在里面玩这种危险的游戏的,只有没人管教的顽童才会在里面玩耍,因为里面长年累月的堆积了很多危险的脏东西,玻璃渣子和输液管的针孔随处可见,以及众多不可名状的物品和死亡的家禽尸体等,与其说你们被金花管教得非常听话,不如说是受到金花的压迫而不敢反抗,所以在某方面你们已经丧失掉了该有儿童的机灵,显得非常的呆滞,这是金花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她仍然要求你们服从听话,似乎只要这样长大了才有出息,只是不知道现在家人的现状是不是金花所期待的?
有时候你确实想发笑,嘲笑你的童年,嘲笑你的家族,嘲笑可以嘲笑的一切,你们都是金花一手栽培出来的失败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骨子里所引发出来的颓靡意识自会引人堕落,但是一时又死不了,只是沦为浑浑噩噩的社会底层的一员,平庸得像一只只为了生存的动物,作恶的时候也可以把亲近的人当做垫脚石,自以为高人一等,都是没有意义的胜利。
你小腿旁的蚊子逐渐多了起来,被它们追着咬,你抖动着双腿,很不耐烦,这是宁静的村里背后唯一烦人的事!你肚子突然“咕咕”的叫了起来,祠堂里的饭香和美味的菜肴诱惑着你,你平时的伙食都没有像举办丧事的时候这么好。
你还没来的时候,别人已经开吃了,已经杯盘狼藉了,你不喜欢这份被人轻视的感觉,你心里很不滋味。这时候,你才想念金花对你的好,她才是一直在乎你的人,而这个人已经走了。。
你不知道生活给你带来了什么?你知道的是你还活着,到时间吃饭的时候吃饭,洗澡的时候洗澡,睡觉的时候睡觉,然后以后是上班工作,无论经济的好坏,同样都是感官享受,你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想说话、想笑,但是看到好笑的事情,你自然的笑了,至于说话,你平常倒不怎么开口,因为你知道很多事情都是用言语无法表达的,所以你惊讶那些特别能说会道的人。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够清楚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而你和他们却无法沟通,所以你干脆闭口不说话了,有时候,你还想用手势代替说话,点点头,也就这么过去了。
就像这顿饭,不管你情不情愿,再怎么不高兴,你也已经吃饱了,等待别人过来收饭碗,你并不急于走开,你心里虽然这样打算着,但是你马上又离开了祠堂,从旁边的小门走了出去。巷子里黑压压一片,只有身后的小门透着光。这条小巷子,以前住着一位卖蛇药的老人,满头白发,拄着一根拐杖。小时候你经常得各种皮肤病,肿出许多脓包,便是用她要来的蛇药治好了。老太婆为人很好,只是后来越老越糊涂了,一外出便忘了回家的路,为人又固执,不听亲人劝,扛着一把破锄头硬要去田地里耕田,一辈子劳作惯了的人,手脚一时闲不下来,最终在田地里送了命,总算是有了个归属。
还有那个管理祠堂的驼背老头,腰弯的就像骆驼的驼峰,却会编一手好竹筐。他不许你们在祠堂里用祭祀用的长方桌上打乒乓球,所以经常神出鬼没的,为的就是抓你们,但是你们也不傻,有人在里面打球的时候,门口就有人在放哨,驼背老头一出现,大喊一声,祠堂里“咚咚”的立马跑个精光,留下驼背老头在后面边追边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断子绝孙的,抓起拳头大的石头就朝你们甩去,算是豁了出去。以他当时的气头,砸死一两个也不解气。如此硬朗的他,也抵挡不住儿媳妇的虐待,最终买包老鼠药了结了生命,留下了饭后的谈资,供后代诟病。
巷子的尽头,住着那位看管树林的丑男人,满脸都是肉瘤子,在你上初中的时候已经病死了。他以前可是你的死对头,他的父亲更是任福那一代人的仇敌,仗着在村里的一官半职,欺压弱小,但都是短命鬼,没有一个活得长,还连累后代。他的老婆是个病秧子,老早就死了,生的儿子眼睛一大一小的,拉屎还拉出了肠头,他父亲用沾了花生油的塑料袋拿起肠头硬把它塞回去,竟然一点事情也没有。他死后,留下的一男一女被远方的亲戚带走了,至今没有见着过。
丑男人跟驼背老头的儿子很要好,他俩经常在竹棚底下喝酒,赤裸着上半身,你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总是堤防着他,然而丑男人也是斜着眼睛瞪着你,分明心里对你有怨气。
他忍不住说了你一句“树你尽管去砍,别被我抓到就行!”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砍树了!”你梗着脖子,如此反驳他。你可不想在他面前失去了底气。他只是笑笑地点点头。
驼背老头的儿子反而说他,“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
“你不知道,树林的几棵树都快要被他砍光了,他家门口堆了那么多柴禾还不知足!”
“人家也不过出去弄点柴禾来烧火……”这是你背后听到的,然而,你知道,终有一天你会栽到他手上的,他经常在树林神出鬼没的,为了就是抓到你。你也不是傻子,你出门前,总要派个人去他家门口探清情况,看他有没有出门。如果他还在家里,你一切就好办了。然而,他早看穿了你的把戏,故意赖在家里不出门,为了就是让你上钩。终有一回,你站在树上刚好把一棵树的分叉砍断的时候,你派去放哨的人来不及通知你了,你刚好被他抓个正着,人赃俱获,这下子你无话可说了。他凶神恶煞地走过去就给你一巴掌,当时你手中握着一把镰刀,把刀柄攥得紧紧,你真想当场就把他给劈了。这时刚好又来了一个村里的官员,他只是开车经过,无意中看到丑男人,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丑男人把你的事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气急败坏的官人张牙舞爪地过去扯着你的衣服,想把你拉到村委会去。你犟着身子,就是一动也不动,任由他在你面前口沫横飞,有几次他差点动手打你。后来金花从路过的人得知你的情况,出面低身下气地说好话,这件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