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从胸科医院的令人窒息的口罩和安静走出来,街边被人和落叶一起踩踏的风没往常那么寒冷。
我想今天没有逃掉还是值得的。
今天见习的肺结核的病人,是个35岁的男性,他躺在那里,像一堆拼凑起来的骨头,我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看见一个人的骨隆突透过皮肤的的形状。
我一直以为室友不到17的BMI已经是中国当下罕见的营养不良了,今日看到结核病人,才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这,是21世纪吗。
他从传销组织中逃出来,15年了,家里一直在找他,现在找到了,没想到他早就不再是一个人样,也不能再住回家里。除了肺部感染,还侵犯到了肠,腹膜,所以他除了极度乏力消瘦外,还要面临很多并发症,就像在他臀部的那块黑色的斑块——现在有它的新名字,不可分期压力性损伤。
但同学们显然对他的经历比对他的病情感兴趣,床旁问诊变成了社会揭秘问答。忘了护士长交代我们的少和他提“传销”两个字。
我问他是怎么看待这整个事件和生命的,他说后悔,一生最好的时光都献给了那里。他说憎恨,带着公安机关去场地连指纹都找不见一个。他说要尊敬生命,现在就想赶快好起来。
他谈起所谓梦想的时候眼睛停滞了,空气很沉默。他说他现在的梦想就是赶紧好起来,希望能娶妻生子。
回来的时候我把白大褂攥在手里,我想这可能真的也只是梦想了。
我问警察学院的同学,国家公安是不是对这种传销不问不管。他说,这样的性质很多公安在处理上是不可定性的,积压的几百多起案底,不会想大费力气去解决的。他劝我别太难过,大多数这样的人其实最开始都抱着一夜暴富的想法,事实远不如我们看到的单纯。
我也不知道,看到病情危重者的那种悲悯和沉重不知从何处击中了我,从社会文化连坐到物质生理的无奈总是在真相的缝隙里嘲笑自己的无知。
一年多,来回周转于医院和学校,被病历和诊断包围的始终是我们自己。可我还是没有学会拿疾病的性质去给人性和社会下定论,还是不能拿一个诊断去描述和构建一个人的生命价值。
我们那样真实存在着的世界,是用疾病性质和治疗手段分类的,从心内科到骨外科,这是二十岁的我瞥见社会和世界的片段和视角。医学知识,鼓励像我一样年轻的话语去产生凌驾于他者之上的影响力。
躺在病床上的人们,只在那一刻,和我们是如此强烈的生命共同体,千百种生活和家庭形态,千百种认知和价值关注,被护士老师简化成“病情危重 谢绝探视”的牌子,因为我们要,让你活着。
想来觉得难过。如果是我,总那么单纯的觉得一个人脱离了价值取向,活着就不能算活着。可医学却不通过价值取向起作用。它用生理指标来告诉你什么样是活着。
结果在这世间,倒拯救了许多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