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舍楼下的小卖部里，杨强文买了一包黄鹤楼，这是他湖北老家的特产。对于抽烟杨强文并没有上瘾，平时他根本就不会买烟，只是有时候别人打烟给他，他偶尔一两次才会象征性的意思一下。自从上次周末他和胡丽芝两个人出去玩，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杨强文便开始间或性的买烟，嘴里也时不时的会自己点上一支香烟。胡丽芝或许还不知道，杨强文上次同她出去后，回来便渐渐抽上了闷烟。

      周末那天，杨强文和胡丽芝两个人，也是去了厂区附近的那个公园。他们出现在公园的时候，尽管地处中国最南端，隆冬时节的气候还是很温暖，但树上有些叶子，也该要泛黄凋零了。胡丽芝这个女生也算是有点社会经验，初中还没有读完，她就出去打工，做过一些不同的活。刚开始在老家湖南的制衣厂上班，后来跟着村里人来到深圳，到深圳现在这家电子厂上班前，她还在其它很多厂里做过。

      一路上杨强文表现得既兴奋又大度，他时而跟胡丽芝说话，还总是去招惹她。胡丽芝却不怎么回话，杨强文说什么她就只是听着，问她话也是时答时不答。杨强文用手去拉扯她的头发，胡丽芝就双手抱着头，小心地跟在杨强文身后，像个羞怯的小女孩。杨强文转过身对她说：“你老躲在后面干什么，站到我身边来，我可以保护你。”杨强文笑着对她说。以往在车间的时候，杨强文也经常对胡丽芝说过许多类似的话，有时候还开过更明了的玩笑。杨强文是不厌其烦，胡丽芝也已不再理会，要么不说话，要么走开点，有时候自己竟也被他逗笑了。而每当这样的时刻，车间里的同事们便添油加醋的瞎起哄，这让胡丽芝就更加情何以堪。

      杨强文故意不让胡丽芝躲在他身后，把她拉扯到自己身边，胡丽芝从杨强文的手里挣脱开来，一路小跑着要甩掉杨强文，活像只春天里的小鹿在原野上撒欢。她那两只轻快的小蹄子，越发不停地敲打着杨强文的胸脯，导致杨强文心里嘭嘭乱跳。“你等等我呀！”杨强文赶紧追上去。

      胡丽芝倚靠在石雕围栏上，眼睛看向湖面的流水，杨强文站在旁边，一片冬霜掉落的叶子在水面上漂浮，两个人都默然无语。

    “这湖水可真是清净。”胡丽芝细声说。

    “连水底都看得见。”

    “你会游泳吗？”

    “会呀，我小时候就会游泳。”

    “我可不会。”

    “要不我们一起去学游泳，我现在不太会游了。”杨强文笑着说，脸上洋溢着欣喜。

    “你看，这水里有好多小鱼。”

    “这小鱼游的多好看。”

    “你们那有好多鱼吗？”

    “有呀，长江里的鱼可多了。”

    “这水底下好多田螺哦！”

    “要不我去给你摸几个。”

    “还有小蝌蚪呢！”

    “女生不怕小蝌蚪吗？”

    “那是什么在飞，是蜻蜓吗？”

    “是哦，蜻蜓点水多好看。”

    “这湖水摸起来一定很清凉。”

    “那我们下去玩水好不好。”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

    “你要走？去哪里？”

    杨强文听说胡丽芝要走，立即心惊起来，脸上掠过一丝紧张的狐疑。

      从公园回来之后，胡丽芝继续在工厂上了一星期的班，等到了周末那天，她才动身离开。周一开早会的时候，杨强文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结束了，由于最近以来产品订单一直上不去，甚至有些客户的订单数量反而在减少。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其它的杨强文也不多说，没有心思去理会别的。昨天下午跟胡丽芝回来的时候，杨强文一路上就没说过话，两人各自低着头走路。胡丽芝还是习惯性地跟在杨强文后面。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唐云鹏叫他下去一块上网，杨强文拒绝了。唐云鹏以他随性的样子问杨强文：“怎么了，上次你还要我玩游戏带你。”“不玩了，对游戏没兴趣。”杨强文语气沉闷地说。“跟丽芝妹妹两个人出去玩了，现在只对她有兴趣吧。”唐云鹏一脸坏笑，狡黠地说。杨强文一把推开唐云鹏，愤愤地说：“滚个锤子，不要在这烦我。”唐云鹏看他这样子确是有什么心事，识相地走开了。在唐云鹏走出门口的时候，杨强文叫住他：“给我支烟抽。”唐云鹏扔给他一支红塔山，嘴巴里叼着烟说：“你肯定有什么心事。”一手把宿舍门关上，下楼去网吧了。

      随着客户订单数的缩减，生产线上现在是完全可以忙的过来，杨强文已不像之前那样要总待在产线上，而是产线上坐一会儿，等下又起身在车间里走走。杨强文不再去主动招惹胡丽芝，倒是其他的人，照样会跟她开玩笑，有时候还故意说到杨强文身上。面对同事拿自己寻开心，胡丽芝像以往不说话，胖嘟嘟的脸庞展开着笑容。杨强文不再去迎合他们的玩笑，现在不管怎样说他和胡丽芝两人，杨强文都是沉默以对，有时就干脆起身离开。杨强文来到楼梯间的拐角处，这里经常是唐云鹏抽烟的地方，有时在上班期间，唐云鹏说是要上厕所，其实是跑这抽烟来了。杨强文此刻正把身子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取出黄鹤楼，慢悠悠地点上一支，抽烟的样子很不熟练。那天晚上唐云鹏给了他一支红塔山，杨强文在黑暗里将这支烟抽完，通红的火星子一会暗一会亮，在黑暗的宿舍里仿佛夜空中的一颗星辰，孤独的闪耀着微弱却唯一的光芒。放下手中的烟头，杨强文静静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始终睁开着。烟头残留的火星子渐渐暗下去，直到最终完全熄灭，此时黑暗的宿舍已没有任何一点发光的东西，就连杨强文的两个眼珠子，现在也是黯淡无光。四周一时变得空洞起来，黑暗开始一步步吞噬并且迅速扩张，无边无际的空乏和寂寥涌上来。杨强文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感觉身体已经离开了床板，他孤身漂浮在无尽的黑夜里，全身冰凉发冷，就像下午在公园里看到湖面上漂浮的那一片枯叶。当他重新回到地面时，他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杨强文突然意识到，他该要去买一包香烟。杨强文此刻靠在栏杆上抽着昨晚上买的黄鹤楼，他脑子里非常明白，胡丽芝这一走可就真的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胡丽芝是在周末上午走的，杨强文去为她送行，一路上帮她拉着行李箱。“我自己去就可以，不用你送我。”胡丽芝胖嘟嘟的脸上有些拘谨，委婉地对杨强文说。杨强文语气坚定：“我把你送上车。”看他的样子是非去不可。胡丽芝这回没有跟在杨强文身后，她和杨强文并肩走着，两人之间隔着一只由杨强文拉着的行李箱。“你怎么突然就要走呢？”杨强文不解地问，目光看向前方，路走的很慢。胡丽芝扭头看了一眼杨强文，回过头说：“在我小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我跟着我爸爸，他一直在外面打工赚钱，我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我爸在外面经常会回来看我，我妈有时候也会来，但来的次数不多，一年就来两次，不过每次来看我都会给我买新衣服。后来我长大读书了，爸爸就只有过年过节才回来，要我跟着爷爷奶奶好好听话，好好读书。但我妈妈后面却没有来过，只是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每次都是让我接电话，在电话里也总是要我好好读书，好好听话。后来我出来外面打工以后，我妈就经常给我打电话，还总是问我上班累不累。我这次要走，就是要去我妈妈那里，她之前一直打电话叫我过去，其实我也想去看看我妈妈，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我妈妈了。”

      胡丽芝低着头，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认认真真回忆她的过往。

      “想不到你小时候是这么过来的，那你真是挺不容易的。”杨强文语气平静温和，充满了关怀感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好了，我要上车了，谢谢你送我。”

    “你一个人路上小心点。”

      胡丽芝对杨强文笑了笑，点点头。

      在左边的裤兜里，杨强文掏出那包黄鹤楼，赶紧点上香烟，徐徐地吐出烟雾。深冬时节的风，多少夹带着寒意，树上的枝叶摇动了，杨强文不禁打了个冷颤，一只白鸽从树上飞起来，消失在冬日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