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嫁娘
锦幛两边横，遮掩侍娘行。
遣郎铺簟席，相并拜亲情。
01
七月初七——七夕节，好日子。
苏府大少爷——苏晚霖出嫁。
没有喜娘，只有几个穿着红衣抬花轿的小厮，一路吹吹打打。
看热闹的人缩在窗子里露出半个头，大家都说苏大少爷疯了半年多，苏家受不住这个疯子夜夜啼哭叫嚷，不如成全了他，也算摆脱这个大麻烦。
苏晚霖穿了件水红色长衫，就像一块上好的白玉裹在红绸子里，消瘦了不少却依旧俊美的出尘。
苏家二少奶奶沈盈站在高高的门槛里，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屋里的相公。苏二少爷只穿了件青灰色的褂子，站起又坐下，良久只说道：“你送大哥出门吧。”
苏家人恨死了沈盈，若不是沈家的女儿嫁进他们家，苏晚霖又怎会遇上不得好死的沈世。
沈盈套了件桃红的衣裳，出屋挽了苏大少爷的手：“以后你还要叫我小姑。”
苏晚霖回过头看着她，只是痴痴的笑，小孩子似的天真懵懂。
“走吧，我哥还等着你呢。”沈盈别过头去不肯看他。
冷清的送亲队伍，一顶花轿停在门外。苏晚霖听了沈盈的话欢喜的上了花轿。
沈盈静静站在门口，看小厮抬着轿子出城去了。
七夕的天阴沉沉的，应该又会下雨吧。她抬起头，却听一声啼哭从身后传来，苏大夫人哭着跑出来，苏老爷紧紧扶着她，苏家姨太太跟在后面只是带了几分看戏的神情。
“我的儿……”苏大夫人哭的狠，一口气卡在胸口人软了下去。
反倒是苏老爷看得通透，长叹一声：“由他去吧……”只是那一瞬仿佛苍老了十岁。
姨太太扶着大夫人，给她顺气，反倒是沈盈冷眼站在一旁：“大哥开心了，我哥也开心了，全都好了……”话还没说完就被苏二少爷拉回了房。
02
苏、沈两家是镇上最大的大户，容不下这逆伦的丑事。花轿没有抬进沈府，而是抬到沈家在乡下的别院。说来可笑，当初两人事情败露的时候，那间用来囚禁沈世的别院反倒成了两人的婚房。
苏晚霖坐在花轿里，心中欢喜又紧张。他小心翼翼掀开轿帘看窗外的景色，城郊的景色幽静而美丽，鹅黄的蝴蝶落在浅粉的花朵上。他的睫毛也一颤一颤，像极了蝴蝶的翅膀。
新嫁娘将头伸出轿子本是不吉利的事，但是小厮们此时没心情管他，心中只道疯了半年多的大少爷今日格外安静。
苏晚霖看了大半日的风景，残阳西下，送亲的队伍却还未到。兴奋了太久，他困顿的打了个哈欠倚在轿子里打盹。
花轿抬进沈府别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乡下没有镇上灯火通明，此刻伸手不见五指。远处田埂上不知是谁家的新坟还冒着鬼火。别院门上的大红灯笼照的同伴脸颊发出不正常的光。
小厮撂下轿子顾不得叫醒睡着的大少爷就匆匆忙忙走了。
沈世轻轻掀开轿帘，温和的看着里面睡得东倒西歪的人。
乡下的风冷，一阵阴风吹进轿子，苏晚霖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沈世……”
沈世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拉住苏晚霖的手：“我在。”
“沈世，你病好了么？”苏晚霖看清了沈世苍白的脸色，急切的问道。
沈世反到笑了一下，拿过丢在一旁的喜帕盖在苏晚霖头上：“早就好了。”双臂用力将人打横抱出花轿。
“阿盈说你病了不能来找我，”苏晚霖看不清路，只能窝在沈世怀里，孩童似的絮絮叨叨的说，“我怕他们又骗我，不肯让我们见面。”
沈世心疼怀中这个疯癫的男子，隔着喜帕吻他的脸，将人抱进屋内：“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娶你过门了么。”
苏晚霖坐在床上，沈世掀开他头上的帕子，红烛照亮他白玉般的容颜。沈世着迷的看着他，俯下身拉住他的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沈世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
03
苏晚霖的面上飞红一片，细长的手指无措的搅着自己的长衫。
沈世俯身吹灭了红烛，仅剩窗台上那一根孤独的烧着。
“呀！”苏晚霖惊呼一声，随后便传来沈世的低笑。
“你坏……”苏晚霖嘀咕一声。
沈世便贴着他的脖颈吻过来：“那你喜欢么？”
苏晚霖手指悄悄勾着沈世的衣带，小声说道：“喜欢的。”
“乖……”沈世安抚着怀中人越发纤细的腰身，“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你。”
听到心上人的承诺，苏晚霖乖顺的躺在对方怀中，任由男人的身子贴过来，拉开自己的衣衫。
“轻点。”苏晚霖皱了眉。
随即眉心便落在沈世温柔的吻里:“我等不及了……”这几年的爱恨挣扎几乎花费了两人全部的力气，不过好在终是修成正果。
红绡帐里，春宵苦短。红烛烧了一夜，沈世也折腾了一夜。
天蒙蒙亮时，鸡叫了三遍，沈世终于肯放过了苏晚霖。苏晚霖小脸上还挂着欢愉的泪珠，疲惫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等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去。
苏晚霖撅着嘴坐在床上穿衣服，老大的不开心。沈世笑着过去掐他腰上的肉：“咱家屋后有条小溪，你可以去坐坐。”
苏晚霖现在是小孩子心性，听了沈世的话就又开心起来。他不顾腰际的酸软爬下床，沈世只是含着笑看他，并不阻拦。
苏晚霖坐在屋后的溪水旁，将小腿浸在水中踩水玩儿。莹白的小腿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疤，那是听说沈世生病时他尚被锁在苏府的高墙大院里，任他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放他出去。心急的他翻过院墙时摔的，也是从那天开始他的精神就不正常了。
“你就是西边儿那坏小子的新嫁娘？”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苏晚霖转过身去，只见慈祥的阿婆打着伞站在他身后。他露出牙，腼腆的笑了笑。
阿婆也慈祥的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打着伞颤颠颠的走远了：“真俊的孩子。”
04
乡下的傍晚格外美，看夕阳将天空染成不同的颜色。苏晚霖一直坐到天黑还意犹未尽，沈世从屋里拿了布巾走出来。弯腰给他擦干净小腿上的水，又给他穿上鞋子：“走，我带你去山里玩。”
山岭上支路丛生，稍有不慎便会迷路，可是跟着沈世，苏晚霖便一点也不害怕。
满山都是飞舞的萤火虫，苏晚霖看着沈世敏捷的抓了一只放进自己手中。他紧握着双手，从指缝中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一弯月牙挂在树梢，单薄的像纸片一样。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沈世跟在他身后，摘了一大捧花。
晚霖调皮的非要淌过小溪，沈世小心翼翼的扶着他。两人一起坐在溪水中的大石头上，沈世还像小时那样编了花环递给他。
两人一直玩儿到黎明之前才下山回了家。
第二日回门，玩了一夜的苏晚霖果然起迟了。
不过苏家也不指望苏晚霖真的能回家，反倒是苏大夫人和沈盈亲自来看他。
苏夫人到沈府的别院时已是下午，她一见自己越发消瘦的儿子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她伸出手想要触碰苏晚霖眼底的乌青，却被人紧张的躲开。
苏晚霖怕极了娘亲再强行将自己带回家，此时紧紧躲在沈世身后，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勒着沈世的胸骨。
但是沈盈笑着对苏晚霖打趣：“嫂子，你把我哥抱这么紧不累么？”
沈世扭过头对他笑：“你要勒死我了。”
苏晚霖听了两人的话赶紧松开自己的手臂，身上的力气骤然松开，唬的沈世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盈和苏夫人皆是一怔，随即赶紧伸出手去扶，苏晚霖却抢先一步将人拉起来。
沈世戏谑的看着晚霖，两人坐在桌子的一旁咬耳朵。
苏夫人见状哭的更伤心了。沈盈过去劝她：“别哭了，他们过的挺好的，不是么？”
苏夫人哽咽一声冷冷看着沈盈不再开口。
沈盈和苏夫人走的时候，沈世将她们送到门口。
沈盈看了一眼屋中的人，对着沈世笑了一下：“让苏大哥陪着你，我真高兴。”
05
过了几日便是中元节，入夜，苏晚霖学着乡下其他人的样子蹲在屋外烧纸。
沈世使坏的趴在他身上咬他耳朵：“烧这么多？”
“害怕不够用。”苏晚霖又在火盆里扔了一沓子纸钱。
“好了。不烧了。”沈世拉起他，“我们去逛庙会。”
“这时候了，哪里还有庙会。”苏晚霖拍开沈世的手，又弯腰扔了几张纸钱进去。
“当然是我那头的庙会，”沈世笑着拉着他向前走，“我们去买元宵时送你的小东西。”
苏晚霖跟着沈世一路小跑：“有没有其他的。”
“没有啦！”沈世拉着他走在漆黑的山路中，两旁的景色向后退去，“不过可以买个美梦送给阿盈。”
苏晚霖听着沈世的说话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灯火阑珊，转身拉住了他的手臂，走进无尽的黑暗里：“那我们快走吧……”
苏家大少爷的尸体是在天亮后被发现的，他穿了件簇新的酱紫色长衫，安稳的睡在床上，怀中还抱着沈家大少爷的牌位。长衫胸口的精致的花纹隐约记起和那个去年死了的沈少爷是一对。
有人唏嘘了几句，自从沈世死后那个苏晚霖就疯了，如今人死了也算解脱。也有人说这就是男子相恋的报应，活该双双死绝。
苏晚霖下葬的时候苏家人都围在一旁，入的是沈家祖坟，和沈世合葬在一起。却没人再掉眼泪，他疯癫了太久、活着的时候受尽折磨，周围人也跟着掉尽了眼泪。如今人死了，反倒是解脱，大家都解脱了。
镇上看热闹的人远远站在一旁议论纷纷，有人说是老天爷看不下去文大少爷在受苦，把他带走了。但是跟多的人都说是沈家大少爷来接自己的新嫁娘了，中元死人太过蹊跷。
尾声
人群渐渐散去，沈盈静静站在隆起的新坟前。
她穿着月白衣衫，静静一人在坟前烧了好多纸钱：“大哥开心了，哥也开心了，全都好了……”
“嘿嘿……”树林间有风穿过，好似传来苏晚霖欢喜的笑声。
“走啦！”
“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