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里想些温暖的事》——(记忆中的小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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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是不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地方,无论你离它多么遥远多么久,它都令你魂牵梦绕,难以割舍,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它的份量也在逐渐增加,比如故乡,比如小巷……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里。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我的家只有两间土坯墙垒成的草房子,门朝东。住着父母,哥哥和我。

那时的家很小,很破,晚上很黑。然而我的童年却梦幻一般的有趣,虽然影影绰绰记不太清了,但那条悠长的小巷却深深地烙入脑海,挥之不去。

通往我家的小巷东西走向,又细又长,里面住着几家各具特色的邻居。巷北最东边住着两个酿醋的老爷爷。他们是亲兄弟俩。一个瘦瘦小小,满脸笑意,面容像一个山核桃,稍微有些驼背。一个又高又胖,面目带有凶相,特别是那双眼睛,一瞪铜铃似的。他们当时不过五六十岁,却像如今的八九十岁的老人。

沿南北大路走,到巷子口就能闻到那股酸酸的醋味。路过的人都不忘捂住鼻子。“醋酸不怕巷子深”,每天都有进去打醋的人,老人,孩子,妇女,汉子,生意络绎不绝。而对于住在那条巷子里的我们,习惯了它的味道,也不觉得难闻了。一年四季,不管当时条件多么艰苦,我们都很少生病,大概和常年被醋熏染有关。

那个瘦爷爷爱说笑,得空总逗我们几个邻居孩子玩,给我们讲笑话或故事,偶尔说些鬼瞎话,把我们吓得一惊一乍的,再给我们几颗线锥形裸体糖块。我们都很喜欢瘦爷爷,每天围着他叽叽喳喳的。而那个胖爷爷则让我们畏惧,都远远地躲着。

瘦爷爷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性格都随他。活泼开朗,爱说爱笑。三个姑姑常去我家找母亲做针线活。在母亲忙时,照看不到两岁的我。那时我的嘴很甜,又很巧,什么都爱说,常惹得几个姑姑开怀大笑,并得到她们很多的疼爱。直到现在,偶遇哪个姑姑,她们依然能很准确地喊出我的名字,讲起我小时候的各种趣事。而我的亲姑姑从来不曾看护过我,哪怕只有一次。

那个高爷爷有一个儿子,眼睛也很大,看上去很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整天不在家,东游西逛的。娶了媳妇,安稳不少,搬到另一处院里独住,剩下高个子爷爷,孤孤单单的,瘦爷爷就让他搬过来和自己一块儿住,相互搭伴做生意,互相照顾。每天中午,拉着架子车,带上两个大坛子,出去走街串巷。“打——酱油——灌——醋——嘞!”那长长的响亮的吆喝声,久久的在村里每个小巷里回荡,随同醋酸味,传播很远很远。

瘦爷爷家的西邻,住着奇怪的一家。一个洋奶奶和她的女儿,还有一个小外孙,铁三,三代三口人。铁三的外公去世了,他爸爸在几百里开外的煤矿工作,他的舅舅接他外公的班,在银行上班。小时候不明白洋奶奶为什么总是让铁三喊她奶奶,而不叫外婆,后来才知道铁三爸爸是入赘到洋奶奶家的,把女儿当儿子看的。

不知道洋奶奶是哪里人,平时说话嗲声嗲气、洋腔怪调的。每日打扮的很齐整,头发绾成小髻,插入银簪子,涂脂抹粉的,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躺在醒目的三间大瓦房前的大槐树下的躺椅上,悠哉悠哉的,像一个地道的地主婆。她女儿在一边纳鞋底,也不说话。铁三在一边自己玩。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洋奶奶由儿子,女婿养着,从不下地挣公分。

听大人们说她是地主家的大小姐,嫁给当时有钱有势的铁三外公,有着一份不错的差事,日子很令人羡慕。后来,文革时期,铁三外公在批斗大会中突发身亡,因此,洋奶奶就恨透了所有这些贫穷的乡亲。不允许铁三和我们小巷的孩子们玩;不允许她女儿和巷里的姑娘、媳妇们讲话;不允许铁三爸爸回家来住;不允许铁三娘俩儿去矿上看他爸爸。后来,她女儿忍受不了洋奶奶的种种限制,上吊死了,铁三被他爸爸接走了。而那个洋奶奶则拍屁股走人,不顾儿子还没娶媳妇,远嫁到了大城市享福去了,从此,洋奶奶家漂亮的大房子总是锁着,再无人出入。

三十年后的一个夏天,那个洋奶奶下肢瘫了,被城里的“儿女”们遣送回到那个曾经很辉煌如今却破烂不堪的老屋。小巷早已不复存在,旁边矗立着一座座漂亮的农家洋楼,只有那座老屋见证着曾经的印记。她不能行走,从屋里爬出来,却再也爬不上那几阶步台,日夜躺在没有院墙的老树底下,风餐露宿。邻居们给她用塑料布搭起一个临时的小庵,头边放着一个从来没人刷的黄色洋瓷碗。不定时有哪位邻居来给她往里倒饭时,苍蝇一哄而散,随后又聚拢到碗沿。这个曾经打扮得干净妖娆的洋奶奶,却端起碗来“哧溜哧溜”喝得很香。尽管这样,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曾是个城里人。在一个暑热难耐的午后,她拼命的在烫人的柏油马路上朝着城里的方向爬,她想爬到曾经营了三十年的家。可是,她没有爬出家乡的区域,就死在了路上。

她儿子把她的尸体拉回家,草草埋了了事。不过周年不过期。街坊邻居也没人说三道四。大家,除了一声叹息,再无人提起。

2017.12.21草

2019.11.18.19.34修改

2021.09.25.18.18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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