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长安的天气总是如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样不紧不慢。

像是今日，节气已然过了秋分，胡杨叶子早就像雪沙子一样掉落下来铺满在帝都青石砖筑起的街巷里了。

但大义堂前却仍有靠在裂开了缝的门柱上叫卖凉皮茶的小贩。

“这位大侠，您要凉皮茶吗？”卖茶的小贩面目黧黑而五官干瘦，头上缠了条白面巾，看着是个精炼的生意人。可此时他却瘫坐在地上问的很懒散，连头都没多转一下。

这驻足在大义堂前许久的大汉并没有答话，而是小步向前，轻轻地推开大义堂厚实而笨重的大门。

这两扇古旧而庄严的大门已经接近坍圮，朱红的门面上深深浅浅地掉了好几层漆。从前来过的人们决然不会想到这里今日的样子。

完颜胖自然也不会想到，他还记得两年前初入长安——彼时已经是深秋，长安却不似大漠里那样风雪肆虐。城上太阳散出和煦的光，城内车马如织，而大义堂前全是排着长队想要加入的人。

这门才只是吱吱呀呀地渐渐露出一道细缝，门上边却已经掉下来厚厚的一层灰沾染在完颜胖的毡帽与裘衣上，他只好往后退了一小步，先将自己的衣帽上的灰拍干净。

他缓慢的正往左肩上拂去的手却却突然变了方向，向着脑后疾快的舒去，一道掠影过后他的手里确实多了一个茶盖。他又把杯盖轻巧地往后面一丢，那杯盖便向平地里突起的一道风一样向着原路从卖茶人身前饶了一个圈，然后便呼啸着嵌进大义堂满是裂缝的门柱里。——谁也未曾注意到盖上多了一条细长的血痕，顺着青花的盖沿汇聚之后滴落下来。

完颜胖接着拂去身上的灰，然后大步地踏进了大义堂。

大义堂外，九月薄薄的阳光曛得人睁不开眼，买凉皮茶的贩子却是瘫坐在地上像是睡死了。长安城内一如往昔，谁也不会注意到门上那滴着血的杯盖。

02

明凯轻巧地攀上大义堂东墙边那颗脱光了了叶子的梧桐树，足尖定在一条枝桠上，猫着腰往大义堂里面瞧。

夕阳的余晖像是被投入了小石子的水一样一圈圈向着四野发散开来，大义堂内楼屋与庭院依旧简至而不失气度，但却是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落叶在原地绕着转。

明凯将身子的重心放低，脚上稍一用力，“嗖”得一下便跳进了大义堂。他像只猫一样轻巧，足下带起的风竟是连片落叶也没有吹飞。

明凯顿了顿步子，身形一晃就已经没入了大义堂鳞次的房屋里。大义堂便又像往常一样沉寂下来，渐渐地陷进了无边的黑暗里了。

月牙儿静静地从屋檐子上边爬了上去，发着荧弱的光。夜还不深，外边只有零星的几家酒坊还亮着微微的光。

03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狗爷爱喝酒，人人也都知道长安城最好的酒在如意酒家。所以这家酒肆旁的那条逼仄的巷子里总是伏满了想要杀狗爷的人。但每天早上倒在巷子里的却总不是狗爷。

像是今日，狗爷又一次迈着小碎步歪歪扭扭地走在这条阴暗狭小的巷子里，他嘴上叼着一瓶刚酿出来的烧酒，左手边是一瓶红曲，右手边是一瓶高粱酒，而他腰上别着的，不是剑，还是酒。

狗爷从巷头走到巷尾，红曲也喝的快差不多，却连一个从黑暗里跳出来砍他的人也没有。

狗爷喝完最后一口酒，酒瓶子随意得往边上丢飞，正好是要出了这条阴森森的巷子。这时一支飞箭直直地从他鼻前略了过去，钉进了旁边厚实的石壁上。

狗爷惊出了一身冷汗，酒意顿时就全醒了。他回过头去，射箭的人已经踏着远处房顶的乌瓦纵身离开。昏暗的月光下只留下的一道残影。

狗爷并没有去追——能射出这样的一支箭的人是不必去追的。狗爷回头把这支箭取了下来，展开箭头上附着的一张纸。

“你要的东西在明凯那”。

04

塞外的大漠孤冷地像是长着刺的野玫瑰，瑰美绮丽却又拒人千里。

在往日，高地平总爱在黄昏的时候骑着他的马在大漠里慢悠悠的闲荡，看着赤红的太阳慢慢掉进枯黄的沙堆里。

但此时他却是不能这么做了。

    今天是阴天。天色暗的很快，大片大片的乌云团簇在一起黑沉沉地向着洛河城压下来。

    高将军站在高耸的城墙头，看着透露着一点点鱼肚白的天空渐渐隐没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洛河城外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沙丘里驻扎着的全是胡人的帐篷。他们喝着塞外最烈的酒，唱着最雄壮的曲子。星星点点的火堆吞吐着明灭飘闪的火苗。

    高地平看着这篇宽广无垠的大漠全部陷进了胡人嘹亮的号子声里。

    这时黑夜里窜出了一匹乌亮的马。却又马上像一阵风一样消融在大漠荒凉的夜里。

    城上早已经是不见了高地平的身影。

05

狗爷是在一个竹林里截住明凯的

那天是十五，又大又圆的月亮透射着柔软的月光慵懒地照在光滑的竹节上。空气里游荡着几缕微凉的风，但却是连竹叶都吹动不起来。这与后人描述这场世纪大战所用的月黑风高相去甚远。

说述人所说的什么大战几百回合也纯粹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这场战斗几乎是在瞬间就分出了胜负。因为想必这世上是没有人能在单枪匹马的情况下战胜一个没有喝醉的狗爷。

狗爷的刀是用钨钢打造的，宽大的刀身让这把刀像是块玄铁那样又重又硬。但狗爷的出刀却又是世间少有的又快又狠。精纯的内力让他几乎不需要任何的招式。

那把刀在盈亮的月光里像是一匹闪电那样迅疾地向着明凯劈去。

明凯当然没有自信地去接下这一刀。他飞速地向后猛退开一大步。

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这世上的种种轻功，除了明凯以外，是不分高低的。”因为明凯实在是要比世上其他人快出太多了。连明凯的影子都追不上，评这些第二第三有什么意义呢。

已经是过了很多年明凯都没有体会过别人的刀架在自己身边的感觉了。快入他也仍旧是被狗爷划开了一道口子。

狗爷几乎是在瞬间又翻身劈出了第二刀。

而明凯也是几乎同时纵身跃上了旁边一根竹子的尖上，然后头也不回得点着这些竹子飞快地消失在夜里。

等到明凯早已经消失在夜幕里的时候，地上才开始滴滴答答得往下掉血滴子。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一只包裹，一只缠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06

都说天下好久皆在如意酒坊。可狗爷都在如意酒坊喝了那么多年的酒了，却从来没有喝到过像眼前这样的一坛酒。

这坛酒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躺在路中间。酒被封死，可乌黑的坛子却在月光下闪耀着引人入魔的黑暗光泽。

狗爷几脚就把路上这些围着坛子的晕晕乎乎乱转的野猫野狗全部踢开。

狗爷第一次这样凝重地站在一坛酒面前。这坛酒的香气早就把狗爷身上所有的细胞都勾引地跳动起来，但狗爷却从未像现在这样颤栗恐惧过。

这一人一酒就在这夜里对峙了很久。夜把一切都吹凉了。狗爷的手却还在抖，然而最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揭开的这坛酒。

一瞬间一大股狂乱迷人的气浪扑面而来。狗爷几乎吗还是那个酒要跌进这坛令人窒息的酒里了。但狗爷还是强忍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银针，小心翼翼地探进了酒里。

这酒竟是没毒的。等到这里狗爷几乎马上就抱着这坛酒狂饮起来。

巷子的拐角处渐渐出现了一个影子。这团影子像是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移到了醉倒的狗爷身旁。

阴影里探出了一只手，轻巧地向着狗爷的怀里掏去。

“这世上，还有比酒更毒的东西么。”

06

高将军府的人好久都没有见到过高地平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胡人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洛河城好几载了。虽然胡人们久攻不下，然而这样经年累月的扰乱让几乎让洛河城内整日人心惶惶。

今天却是除外。一向朴素的高府竟是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喝着不明不白的酒。

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

除了副将童杨外。

高地平最后是被童杨背回卧室的。这世上有好多好多人都是死在成功的跟前的，这些人

大多都是籍籍无名的，但今日这名册里却是多加上了抗胡名将高地平的名字。因为他已经醉的开始说胡话了。

而背着他的童杨却正好是另外一种人，这种人在失败和成功面前都能藏住自己。所以再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童杨竟是滴酒未沾。

高地平有生之年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童杨拿着一个包裹在对着自己笑。很冷峻轻薄的笑。

07

        在胡人的铁骑几乎已经冲开了长安古朴而华丽的城门时，明凯已经是身在温润多余的江南了。

        武林的这段历史至今还是一个谜。坚守多年的洛河城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被攻破的，名动天下的狗爷究竟是被谁杀死的，还有日后新一代的抗胡大将童杨又是如何单骑杀回长安的。

        而这些明凯都是知道的。但他只是武林里一个欺师叛门的臭名之徒而已。

        此时此刻呢，明凯正对着一座坟头一页一页地撕着一本书烧，“世人都以为你禹掌门的君子剑法天下无敌，可谁又知道你只是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人呢。确实呢，见过君子剑法的人都已经死完了，因为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君子剑法。”而说到这里他手上的书已经全部烧完了。

        这是明凯起身准备离开了，走了几步后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而后终于还是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