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体验

2017年12月25日,是我决定自杀的日子。

25日,也就是明天。

之所以选择圣诞节这天,倒不是因为我崇洋媚外。如果有人硬要这么说,我也不反驳,因为那也有可能是我未曾察觉到的原因。至于我觉察到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喜欢“圣诞”这个词,我把它理解为:神圣的诞生。

诞生中往往伴随着消亡,而消亡也意味着重生。消亡和诞生就像同胞姐妹,二者缺一不可。

为了配得上这神圣的诞生之日,我的消亡也必须显得辉煌。

所以,我决定在新的一天的诞生中,那万物之源将希望撒向大地的同时,前往另一个世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切都是那么千篇一律、那么无聊。趁现在还能够忍受,还未完全沉沦,我想作出自己应有的选择。而不至于等到年华逝去,老年在身上打下不可逆转的印记,疾病来袭,朋友离去,终日与痛苦为伴时,才后悔没早点做出选择。

1

前段时间,一个朋友打电话向我哭诉,他父亲得了肺癌,医生说在很大程度上是吸烟所致。我以为他是为他父亲将不久于人世而痛苦、难过,可他的一句话让我看清了事实:我的后半生可怎么办啊。本来在听到他父亲得绝症的一瞬间,我还是挺同情他的,可听了后半句,我的心情竟一阵舒畅,看来他人的痛苦对我来说还真是很好的安慰剂。

对了。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一下我的那些好哥们。他们的家庭条件都比我好,因为我是单亲家庭。他们毕业后,大都靠关系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虽然基本上都是那种胀不死也饿不死的工作,但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后半生,他们都知道,困难的时候父母不会不管他们的。哎,现在可好,一个哥们的后半生保障已经出了问题,不知其他人的保障还能维持多久。我也还好,尽管那可怜女人帮不了我什么帮,但也没拖我后腿,经过一番东奔西跑后,我还是勉强找到了一个饿不死自己的饭碗。而就在前几天,我因一个小错误而被辞退了,上司给出的辞退理由是:无上进心,无责任心,态度消极。

这个荒谬的世界没有因为科技进步而变得更加宽容,反而给人套上了更多的枷锁,实在是悲哀。不知什么时候,没钱、没结婚就等于没出息,不上进、不乐观就等于不好的人生态度,阿谀奉承、趋炎附势成了比踏实做事更明智的做法,以及对权势的过度崇拜。一切都是荒谬的,而我又无力改变这种局面,这一切的一切让我产生了自己一无所用的感觉。

也许有人会说,那不过是你对自己无能、不付出又想收获的一种无力的抱怨罢了,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这算是说对了,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如果那些年我没有那么堕落,脚踏实地的学习,可能......对啊,那时候我为什么没好好学呢?如果我可以穿越回去,一定要把过去的我吊起来拷问: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害得我现在这么惨。可是没有时光机,我问不了过去的自己,我只有问现在的自己:你说,这是为什么?

让我想想。等等,我好像发现了事情的本质,那就是我不喜欢读书,你说我都不喜欢一件事,怎么做得好这件事呢?除非有人逼着我去做,不过那也充其量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不过,我好像隐约记得以前有喜欢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一定是我记错了。对,一定是的。这枯燥的东西,我怎么提得起兴趣?但我为什么会提不起兴趣呢?这问题好像还真不好回答,就好像你问我为什么我是男人一样。现在想想,如果能让我重新来过,我应该会比那时候的自己努力,不,是肯定。哎,我不是能努力学习吗?怎么那时候就没这觉悟呢?说到底,好像还是我自己的错。我不是想推卸责任,只是想看看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的。现在我知道,是我自己让我走到这里的。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悔的。哎,算了,后悔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反正明天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我将在另一个世界开启崭新的篇章。

你不用为我感到悲伤,人总是会死的,这年头想死的人还少吗?可他们又有多少能像我一样敢去做这件事?史铁生曾说过,自杀并不一定就是软弱,常常倒是一种坚定的抗议,是鲜活可爱的心向生命要求意义的无可奈何的惨烈方式。你应该觉得我是个勇士,而不是懦夫。

2

现在我站在峨眉之巅,欣赏着落日的辉煌。本来我早就想来了,可是你知道的,我有拖延症,它时常像恶魔般折磨着我。当然我还要工作,不然哪有钱交房租、吃饭、应付女友和那些狐朋狗友。可是,当我告诉他们,我要去那个世界时,他们竟然不信。对啊,他们没理由相信,毕竟我以前也说过,说的次数多了,真的也成了假的;同样的道理,如果人再多些,可能假的也能说成真的。不过也好,如果有人相信是真的,说不定我又会被那恶魔控制,我可不想再被控制了。

额......好吧,我承认,其实我是怕没面子,如果他们知道我要去那个世界而没人跟我一起的话,那就太没面子了,为了避免这种事件的发生,我就把它扼杀在摇篮里了。而且这么好的事情,我也不太愿意和其他人分享,毕竟我向来都是自私的。恩......其实,现在面子对我来说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毕竟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完全不需要去在意他人的看法,但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我还是会觉得很没面子,就好像那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不能失去。

那艳丽的火球暂时隐藏了它的锋芒、高贵,让我们能与它平起平坐,让我有幸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目睹它华丽的妆容,天边的花朵云也涂上了艳丽的浓妆,奋力地向我展示着她的美丽。那一刻,我觉得上天像是知道我明天的计划一样,刻意向我示意着这世界的美好,告诉我别放弃希望。想到这里,我差一点都相信了自己这愚蠢的猜测。希望?希望是什么?那就是用来失望的。如果它真有意让我活下去,它怎么可能会让我走到这一步呢?我自嘲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它要帮的一定是其他人——其他想在这个世界自杀的人。

我向四周看了看,人们大都兴奋地举着手机,想要记录下这壮丽的时刻,看不出来有跟我想法一样的。我似乎是唯一一个没有把手机拿出来的人,毕竟我记录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去翻看了。阴冷的寒风毫不留情地把我头顶的温度一点点带走,我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但我只微微缩了缩脖子,这似乎是正常的应激反应。我本可以把连衣帽立起,用以抵抗那无情的猎手,但我的双手没有动弹。这倒不是我反应迟钝,或者我懒,而是我想看看它想把我怎样、它能把我怎样,而且这可能也是我最后一次享受这冷酷的刺激了。

我向旁边瞟了瞟,一个大概二十出头的女孩儿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应该是在摄像,她的头发被吹得四处逃散,像极了能随意控制头发攻击的魔女,但她的水平明显不佳,有时头发会攻击到自己。只有头发遮住眼睛时,她才用手撩一撩。她的手被冻得有点红,但她像感觉不到寒冷一样,继续把控着手机,但从她紧闭的嘴唇、鼓起的腮帮还是可以看出,她只是在咬牙强忍而已。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带手套,也许是忘了带,也许是带着手套不方便拿手机。

我知道她是在为了记录自己的人生而坚持着,一生太长,我们的大脑容量不足以记录我们的所见所闻,所以自从相机诞生后,人们就开始用相机记录各种事情,但那远远满足不了我们的需求,直到有相机功能的手机普及后,才真正的满足了我们想时刻记录的需求。究其原因,有人说,我们只是想用于回忆;有人说,拍照可以弥补一些我们怕失去的心理;有人说,我们只是想证明自己来过,若是这样,那我觉得拍照是很有缺陷的,它保存时间不长,若要证明自己来过,那最好方法还是直接去那儿在某个醒目的地方写上“某某某到此一游”,据说可以保存上万年,而且会有很多人知道你来过,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能成为名人,这简直是一箭双雕,想想古代的那些壁画,你就知道了。

我之前也拍过许多照片,就现在,手机里还有几百张呢,当然还有更多的保存在其他地方。不过我已经很久没看了,而且有很多我都不知道放哪去了。也因为我们所拍的照片往往都不及眼睛的视角,反而还会对回忆有所不利。若不是有分类,好多照片我都不知道在哪拍的。而且一旦照片拍得过多,你会发现,除了你刚拍完的那几天,会偶尔翻翻,你还会有多少时候想得起来。尽管如此,每次去一个地方,我还是会像其他人一样,拍大量的照片。我并不是摄影爱好者,甚至我都没仔细想想自己为什么要拍照,我只知道,我好想也需要拍点什么,不然总感觉好像生命中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一样。不过,这都无所谓,我已经不怕再失去什么了。

而我却有点好奇的是,要是这个女孩知道她明天就将离开这个世界,她还会不会忍着寒冷去做这件事呢?我差点就要直接走过去问她,但我随即想到了这样做的后果,那就是我将暴露自己的计划。我发现,人们对这件事的关注,远超其他许多事。当有人想自杀时,很多人会千方百计地去阻止。这我理解,他们是出于对同胞的同情,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家都想为自己积点德。但有一点我难以理解,既然都是救人,那为什么那么多想活下去的人不去救,却偏偏这么关注不想活下去的,难道人们就这么想违背他人的意愿?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我不正是这样吗?至于其他人,我就不妄加揣测了。让我想想,我记不清是在小学还是初中了,但我还记得我们戏耍某个胆小鬼时就是这样。当时我和几个哥们抢了一个小个子男生的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来着......算了,想不起来了,就叫那东西吧,反正是个什么东西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那东西对他来说挺重要就是了,他一个劲儿地叫嚷着“还给我”“还给我”......而他越是这样,我们越是兴奋,他越是这样,我们越觉得这东西对他重要,因此便更加兴奋。如果当时他能说出“混蛋,老子不要了”之类的话,也许那东西就不至于摔烂了,可悲的是,他不懂我们。而现在我懂,所以我得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看着那女生与寒风顽强抗争的样子,活像一只在路口瑟瑟发抖地流浪狗,看得我忍不住想笑。也许是我感觉她比刚刚更认真了的缘故,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如果我假装撞她一下,让她的手机掉下去(掉下去就是山崖),不知她会有什么反应。但我随即又反应过来,若要实现明天的愿望,我就需要制止自己此刻的欲望。说实话,我此刻有些矛盾,为什么我非要为了自己的某个愿望而克制另一个呢?难道不能同时都要吗?正当我疑惑不解时,我又反应过来,大家不都一样吗?我又瞟了眼那女生,她不也正是为了拍照的愿望而克制对温暖的渴望吗?而其他人也一样。顿时,我恍然大悟,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原来这才是这个世界最操蛋的地方:我们一直都在交换,用一样东西换另一样东西,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没得到,而我们却觉得自己收获满满。开始我们健康换金钱,后面又用金钱换健康,一辈子忙忙碌碌,到头来我们得到了什么?

此刻,我真想对着那广阔而虚假的天空大声疾呼:这操蛋的世界,老子不待了!可我张了张嘴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好像造物主知道我此刻的发声将暴露重大的秘密,而刻意让我失声一般。最终,我屈服了,在这个世界我从来就没有敢反抗的灵魂,只能适时持强凌弱,以彰显自己的表面强大,在真正的权威面前,我就是个懦夫。所以,为了此刻的安宁,我选择了屈服。

但我又想到,自己不是很幸运嘛。因为明天我就要离开这操蛋的世界了,至于其他人能否认识到这点,我是毫不关心的,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何必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放弃自己的宁静呢?曾经看到一个问题:在某种灾难面前,若你有能力,且只能选择一方,你会选择救你爱的一方还是毫不相关的大多数?对我来说,若是真存在这样对我的问题,我是毫无疑问会选择前者的。而且,在我看来,讨论这样的问题并没有多少意义。甚至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讨论是否有意义,我只知道这是我大脑中突然冒出的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想不明白,也没必要去想,那太复杂了。我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搞明白,去想那些或许真是太为难我了,好在我已经没必要再担心那些了。

3

突然,我发现眼角有一丝异常,就往旁边瞅了瞅,发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快速转过头去,我又往另一边瞧了瞧,也发现了一两个人很迅速地扭转头的动作。我很确信,他们是在看我,不要问我为什么,相信你也经历过,就像即使有人是从侧面看着你时,你也会有所察觉一般。但我知道自己的长相绝不会引得异性或同性侧目,除非我脸上有醒目的东西,或者我刚好在扮小丑。我望着那轮渐渐消失在云海之下的圆盘,想了想,还是掏出了手机。为了不显得太突兀,我还是需要和大家一样。我一向都是这么合群,不然我也不会成为现在的我。

拿出手机的一瞬间,只觉有千万根银针扎在手上,指关节通红通红的,不知是被瞬间冻成这样的,还是在口袋里时就已这样。突然,感觉手里的东西往下一滑,手指间下意识地用力,心突然一沉,完了。可低头一看,手机却被大拇指和食指稳稳地夹在了尾部,而指尖却未传来任何质感,一时之间我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失去了触觉,不过并未多做思考,我便明白过来。我用手背在身上擦了擦,又用右手掌揉了揉左手背,才缓缓地打开手机相机,调至摄像功能后,我又装模作样地试了试镜,点击了手机正下方那个红色区域。一阵风吹过,我皱了皱眉,手背上的温度已被消耗殆尽,只剩下无尽的麻木。我突然有点佩服旁边这女孩,她大概已经录了不下5分钟,而我还未坚持一分钟,就已心生放弃之意。不过我还是决定坚持坚持,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小姑娘?不过我并没有去看视频录得怎样,反正我也没机会看了,就随它去吧。手机管住了我的脸,却关不住我的眼。看了眼手机,再向上瞥去,一股激流瞬间穿过脊背,心脏一阵狂跳——那落日的余晖竟让我有了初恋的感觉。我又瞟了眼手机,差点就要把手机直接扔出去。尽管心里这么想,可身体却并不行动。就好像那多次的默念“快去看书”“快去做事”一样,无论我命令自己多少次,身体就是不行动,这是拖延症?可能算是吧,因为尽管有时候迟到,身体还是会行动。可有时候,那期限又将会是永远了,这是为什么呢?我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在驱动着我行动,难道不是我自己吗?那为什么我叫自己去做事,他却又不行动呢?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旁边响起一阵嘈杂,打断了我的思考。好像是在争论,太阳快落下去了,谁先拍照之类的事。我轻叹了一声,为什么我们总是这么爱斤斤计较呢?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明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还会在意这些无聊的小事吗?我在心里给出了答案,肯定不会,因为我深有体会。我发现旁边时不时的有人转头去瞧,而我,则无动于衷。要是以前,对于这种情景,我铁定要去凑凑热闹的,看他人出丑实在是一件趣事,而我现在却提不起半点兴趣。不过与之相对的是,我相信,即使现在一群人围着我,像观察动物一样,对我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我也同样会无动于衷。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现在的我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无欲无求,目无一切。要知道,若是在以前,只要我觉得有人在议论我,我就会对他们怒目而视。而我父母离婚之后的那段时间,完全就像发情期的公牛,肆意发怒。可我到底在愤怒什么?到现在我也说不清。前段时间,我还因老板炒了鱿鱼而愤愤然,因一哥们再婚的份子钱而恼怒。而现在,这愤怒竟像水蒸气般烟消云散了。真是神奇,一个人竟然会因一件即将发生的事产生如此之大的变化,我不禁有点怀疑这是现实还是梦境。然而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我扶了扶手机,稍微换了个姿势。手指已完全感觉不到手机的存在,若不是时不时瞟上一眼,我真怀疑自己正像个傻瓜一样做着奇怪的动作,尽管我已毫不在意,但为了明天的计划,我还是需要注意不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若是某种智慧生命看到这一幕,或许会以为我们是在向太阳做某种神秘的仪式。当然我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不过,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再做违心的事了,对,最后一次,终于要结束了,真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我竟还有点不舍,好像这是我多么希望继续下去的事情。我自嘲地笑了笑,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若用一个心理学家的话来说,那叫受虐倾向。说的是,一个人不得已在某种环境下生存,即便一开始他非常厌恶这种生活,但久而久之,他便会爱上这种生活。毫无疑问,我的确具有这种倾向。若是我再生活个一二十年,我便会彻底爱上这种生活了。其实想想,那一二十年之后的生活或许还是不错的,毕竟爱它,那自然就想要它,也就是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过呢,那并不是我现在想要的,我当然有权利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人生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有那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走路,第一次上学,第一次恋爱,第一次上班......太多的第一次了。第一次总是那么刻骨铭心,尽管不总是被记住。而人生的最后一次却少有人提及。我知道自己的最后一个夜晚,最后一个安稳觉,最后一次感伤,最后一顿晚餐......明天我将在见证最后一次日出的过程中完成我最后的愿望。哎呀,我竟然还能知道自己这么多的最后一次。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嘛,怎么早没发现。我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苍老的身影,可惜我没来得及见上她最后一面,应该说当时我不知道那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知道,我会怎么做呢?我应该会大哭一场(如果我能哭出来的话),然后陪着她,看她平静、安稳地离开这个世界。可我一直很后悔自己没这样做。不过明天应该就能再见到她了,不知她还认不认得出我,这让我有点担心,毕竟都过去十多年了,而且她记性相当不好。我腾出僵硬的右手挠了挠头,这是我遇事常见的动作,我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也一定相当严肃。

我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就发现这突如其来的幸运来得让我措手不及,我该如何度过这些最后一次呢?

生活有时就是这样,你想要某样东西时,它偏不让你得到;而你对它说“滚开吧,我不需要你了”时,它却又屁颠屁颠地往你身上靠,就是不想如你愿。想到这里,我又有一丝惶恐了,我怕明天不能如愿,也许它还没放过我。

曾经,我以为这个世界是围着我转的,直到我没得到那个有趣的玩具;曾经,我以为只要努力,就能超越一切,直到遇见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曾经,我以为家是我最后的避风港,直到那个男人离我们而去;曾经,我以为用真心就能换来真心,直到那个女生为钱离我而去;曾经,我以为只要足够坚持,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直到......那么多曾经,那么多我以为,都化作了泡沫。

4

我不再对生活有更多的期待、幻想,那只会带来盲目的希望和无尽的失望。不过在人前,我还是得时常表现出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样子,不然又会有某些热情的、带有正能量的人给你各种谈人生、谈理想,那些道理我多半是知道的,只是并做不到。一开始我还是挺乐意同他们谈谈人生、聊聊理想,那也的确会在一段时间里让我对生活充满希望,可是后来,我得到的除了希望破灭,几乎一无所有。当他们再次来鼓励我时,我对他们说,我只想静静。而他们则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推“不要这么悲观”“要向前看”之类的很正能量的话,我几次忍不住差点大吼“老子只想静静”,但说出口的是皮笑肉不笑的“恩”“对”,因为那时我入职几年,早学聪明了,我得努力维持那些表面的平和,否则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我也曾尝试过改变自己,接纳自己,让自己不再那么排斥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最后失败了,或者说我放弃了。我也解释不了我的生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轻易放弃,为什么会失败。当然我也不想推脱责任,因为这都是我一步步的选择得来的。既然无论我怎么选择,生活都是这样糟糕,那说明,我可能不适合做选择,说得更确切点,是我不适合这个世界的规则。所以对我来说,要想过得更好,除了改变这个世界和改变自己(这两者都失败了),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去另一个世界。

所以,我决定去另一个世界了。至于那个世界是否会比这里好,我是不知道的,如果可以,我倒是想问问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可是这又很BUG,我只有去了才能问,然而如果我去了,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也没法回来了。当然,我本来就没打算回来。

如果那个世界更糟,额......这我倒是没想过。在我的预想中,我即将去的世界是一个美好的世界,这算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期望了。也许有人会问,既然那是个美好的世界,那为什么大多数人要等到不得不去时,才离开这个世界呢?

这个......我的理解是这样的,大多数人对未知的事物都秉持着一种敬畏、恐惧态度,我们几乎完全不了解除这个世界以外的世界。而且很多人也都盲目地相信着,生命只有一次,无论好坏都只有一次;只要坚持活着,生活就会变好;要不就是有太多牵挂,太多放不下。生命是不是真的只有一次,我不知道,至少就我们目前的了解,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生命似乎只有一次。

好,就算生命只有一次好了。那我也有选择是生是死的权利吧!

没有?想过赐予我们生命的父母吗?

哈,我的死让他们痛苦?那他们呢?尽管他们给了我生命,可这生命中若痛苦居多,或活得毫无意义,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不能选择生,但我想选择如何死。在众多生物中,似乎只有人类能克服各种生物本能,我们能克服懒惰变得更勤奋,能克制欲望变得更理性,你又有什么理由说我们不能克服生存本能选择死亡呢?

突然想到一句话,谁说的就不记得了,反正肯定是这个世界的人说的:人生就是一场旅途,而这个世界的一生只是旅途中的一小部分。

我不知道他是想说,存在很多个世界,而我们就在这些世界中一个个的旅行,还是别的什么意思。至少我挺赞同这种解释的。尽管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不过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猜想,或是一种美好的幻想罢了。但主观上,我是具有强烈的认同感的。我也不希望自己就草草的结束掉这次机会,但现实却无情的嘲笑着我的痛苦与失败。人们不是常说,要拿得起放得下吗?所以我放弃了。有多少人敢于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呢?

我希望能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希望下一次旅行我不会这样轻易放弃,但这次,我似乎......真没办法了!

也许有人会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总是把事情推到下一次下一次,为什么不在这一次做好一切呢?有这样疑虑的人无外乎对未来充满希望,或拥有广阔的退路。人们普遍认为心存希望是件好事,那的确能让人们对未来充满期待与渴望。一个拥有广阔退路的人,也总能显得很高尚、乐观。但对一个绝望者来说,任何希望或许都是对他的又一次残害。

5

我发现视野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回过神来,发现,旁边的女生已收起了手机,边用嘴对着快速搓动的双手哈气,边同一旁的其他几个女生说着什么。

我又向前望去,那火红的巨轮已完全隐匿在群山之下,只有天边的火烧云还显示着它的存在,同时也见证着它是缓缓落下,一步步划过天际,才走过这漫长的一天,而不是突然放弃,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四处张望了一番,人们都三三两两地收起手机正欲离开。见状,我也迅速收起了手机,双手互相揉捏了一番,又把它们送回了衣兜温暖的怀抱。但我并未打算马上离开,毕竟这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我得好好跟它道别。突然,脑海中同时出现了一个搞笑的疑问:为什么最后一次就非得要好好告别,才心满意足呢?我继续欣赏着这久违的宁静,并未理睬这个让人头大又搞笑的问题,我的大脑时不时的会出些毛病,冒出些奇怪的问题,但我很少理睬它,因为它只会让我更加心烦意乱。反正要不了多久,它就会烟消云散。

突然,我感觉衣服后摆沉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我转过头去,发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柔柔弱弱地站在我身后,全身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见我转过身,她缩着手向后退了一步,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向上瞟了我一眼,又低了下去。只见她的嘴唇动了动,不知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还是她的声带出了故障,亦或是风吹散了声波传输的介质,反正我没有听见她的任何声音。

我往前走了一小步,蹲下身,随意地开口道,“你想说啥?”

她也许是被我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正欲后退一步,谁知一个踉跄,它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快速向后倒去。我下意识地想去拉她,可是我正蹲着,身体协调能力完全不如正常状态,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下,仿佛是自己即将坠入深渊,一阵无力的孤独感顿时涌上心头,本以为已经无能为力、已成定局。可下一秒,她的身体像违背了物理定律,奇迹般地改变了运动轨迹。

我发现她身后突然多了个高大的身影,抬头望去,迎接我的是一张充满活力的笑脸,而那张笑脸的主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便先发出了温柔而清脆的铃声,“抱歉啊,孩子有些胆小。”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僵硬地伸在空中,我连忙抽回右手,并快速地站起身,想从旁边离开。起身的同时,我又看了那女人一眼,长相一般,甚至可以说挺丑的。她摸了摸孩子的头,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高雅的气质。后面回想起来,我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高雅?那是一种怎样的气质,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答不出来,我是从未体验过那样的人生,也从未接触过那样的人,唯一的了解大概来自书籍或电视。当然,也许那词只是刚好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却被我误以为是她带给我的感觉,就像有时我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某些久未联系的朋友,那并不能说我想他(她)了,也许只是大脑的无意识行为中莫名的那种,但我经常是有些分不清的。所以对她的感觉,我是不知道是我真的感觉高雅,还是仅仅巧合。

其实不管哪样,我是并没打算理她们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想就是不想,这也是我大脑切切实实传达给我的意思,同时我想我冷漠的眼神应该已经传达了我的意思。

可是我刚踏出一步,那女人又开口了,“抱歉,请等一下,我女儿有事想找你帮忙。”

我这才想起来,好像有这回事,至于刚才的举动,可以说是我的下意识动作,并没多想。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我并不打算与其他人有过多交集,放在平时,为了获得更好的评价,也许我会回问“什么事”,但现在我并不打算多做什么。听到她的话,我的确停了一下,但并不说明我就会做什么,我并不想帮他人做什么,也不指望别人帮我什么,以前完全是为了充当好人而做好人的。

我刚要踏出下一步,那女人又开口了,“小茜,快说啊,人家就要走了,勇敢点,说大声点。”她的话里没有一点指责的意思,充满了鼓励与力量。看来,刚刚她都一直看着,知道我没听到她的声音。但我有点想不通的是,她可以直接帮孩子说出来啊,为什么非要这么胆小的孩子自己来说。想要这里,我有点看不起这女人了,求别人帮忙这种难为情的事自己不好意思竟让孩子去说,没有一点做母亲的担当。

我本可以直接走掉,但我又好奇,这孩子到底想说什么呢?正在我犹豫要不要直接走掉时,一阵蚊子叫似的细语随风进入了我的耳朵,“叔......叔叔,可......可不可以帮......帮我和妈妈照张像?”那声音看似柔弱,实则顽强,在我耳蜗里久久徘徊。

我转过头去看她,本来抬起的头一接触到我的眼睛又立马低了下去。我不知道她或她妈妈为什么选我,是看我面相凶恶,让孩子练练胆子,还是随便就近找的,亦或是看我很闲,大脑随意地冒出一连串猜测。不过我并未细想,大不了等会儿问问。

我还以为是什么麻烦呢,原来就这,其实我早该想到,一对陌生母女能找一个陌生男人什么事呢。再加上先前我对大家的观察,早该想到的,我暗自骂了句。我本想问她,你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呢?可我说出口的却是,“行吧!”事后回想起来,我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很傲慢,极不情愿的同时好像帮助又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当时我是未曾发觉的。我常常会陷入恼人的自相矛盾中,既想做某件事又不想做某件事,然而最终如何选择,似乎全凭偶然。生活本就充满了偶然,不知她们是不是上天给我安排的最后偶然?

此时,天色已几乎暗淡下来,这片欣赏日落的场地也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还在回味此前美景的少量游客。

我转过头去,只见那对母女对视了一眼,母亲的脸上写满了欣慰,仿佛孩子刚刚完成了一件多么艰难的任务。她三两步便到了我面前,把手机递到我面前,“那就麻烦您了!”

我没有立马接过,而是抬头朝四周望了望,“这天,怕是已经看不清人了啊。而且我这拍照技术也一般。我怕……”既然已经答应帮忙,我还是想把事做好的。

“没关系,你随意拍就行。”看样子,她对拍照质量并未抱多大期望,我猜她应该早就料到了。

6

黑夜渐渐吞噬着所剩不多的光子,而光子似乎并未过多地挣扎,就像它知道那一切不过徒劳而已。如果你静下心来感受这美妙的时刻,定会从中感悟不少人生的真谛。尽管在某种意义上,那也不过是徒劳的自我安慰,但就人类个体的心灵而言,却可以有难以想象的洗涤效果。

有时,在我遭受失败后,我会产生一定的消极情绪,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但多数时候会被传统教育观念扇几个耳光:你就不能积极点,这么点小事至于吗?在诉苦与忍耐这两姊妹之间徘徊是我的家常便饭,头脑中有个声音告诉我,你应该选择后者,因为那更符合大家的喜好。也许的确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就像不是所有物种都会永远延续下去一样,自然选择会让一部分不适合生存的物种残忍地永远沉浸。而我们自以为了不起的智慧,让我们觉得自己战胜了自然选择,强迫那些或许不适合生存的个体也要坚强的活着。我不知道比起自然选择,到底谁更残忍?

她们离开后,我继续留在这观光地等待着白夜的交接。这样地等待,对以前的我而言,无疑是烦躁、难熬的。而在这生命的最后的时刻,我一反常态,忍受住了那无聊的等待。至于原因,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决定放弃这个世界的生存机会而引起的心境上的变化,还因为那颗异常明亮的繁星。

此时的我,虽望着那不断侵蚀的黑暗,感受着逐渐消散的温度,但心中却有一丝星火燃烧,让我脆弱的心脏不至因冰冻而停止跳动。那小女孩的身影模糊了我的视线,但她那天真、纯洁的笑容,像一道从天而降的曙光,照在我冰冷的心房,同时也定格在那张相片中。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但随即我便发现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控制不了自己,就像我不能控制自己饿不饿,去不去想女人一样,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我说过我从来就不是敢于反抗的人,我天生如此,后天也也没学会那重要的品质。所以,我只有听任它的肆掠。

它似乎看到了她的未来。几年后,她将知道自己早已被抛弃,那道曙光也将渐渐暗谈下来;要不了多久,她也会明白世间的残酷、险恶;也许又过了几年后,那道曙光完全熄灭后,她也会选择和我一样的道路。我默默地听着它的描述,我知道它的描绘是很有偏见的,因为它在描绘她的人生时,以我的人生作为参照的比重过大,但我无从反驳,难道她就不会走上与我同样的道路?尽管我希望她不要走我的老路,但现实是我的希望总会破灭。

不过,她比我幸运。她年纪小,可以比我更快的接受现实,就像我们生来接受这天就是这天,这地就是这地一样;甚至可以忘记他的存在,那样就不会有残酷的期望与回忆了。毕竟我们怎么可能期望或回忆从不存在或从未发生的事。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女孩怯怯地望着我,但已不似刚才那般羞怯。也许是天气原因,声波的速度加上人的反应都有所下降。半晌,她才缓缓地点点头,也许还轻“嗯”了一声,但淹没在了凛冽的寒风中。

“你爸爸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老天爷像突然打了个喷嚏,一阵风猛的吹过,差点把话吹回我嘴里,也许是我的错觉,那母亲的脸竟被吹得变了变色。不过它还算仁慈,知道孩子受不起这喷嚏,故而在不可逆转的情况下,改变了方向免让孩子承受这失误。

小女孩果然并未因那喷嚏而受多少影响,只是神情稍显失落,头又慢慢地垂了下去,如果老天爷再来个喷嚏,这句话铁定会变得七零八乱,“爸爸……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继续望着她,感觉她似乎并未说完。果不其然,下一秒,她便像受到惊吓的猫一样,猛的抬起头,一脸骄傲地说道:“不过,爸爸是个英雄,爸爸……”接着她又猛地吸了下鼻涕,后面的话也一并被吸了回去。

母亲抽出纸帮她揩了揩鼻涕。

“那你见过他吗?”

那母亲猛地转过头,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她锐利的眼神似乎想把我射穿。她有点肥胖的身躯挡在了小女孩前面,所以我并未看到小女孩的表情。如果我猜得没错,她此时一定非常迷茫、困惑:妈妈说的是真吗?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爸爸?

“抱歉,您刚刚不是说只问一个问题吗?”

7

繁星点缀着浩瀚的银河,在黑夜的庇佑下炫耀着它微弱却顽强的光芒;寒风似乎也变得更加张狂,搜刮着皮肤上仅存的热量。

时间差不多了,大概该找个地方好好享受我最后的晚餐了。对,最后的晚餐。

这句话听着挺别扭的,有点像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刑犯。但其实人们何尝不是死刑犯,其实每个人一出生就被判了死刑,只是有的人知道执行日期,有的不知道;有的害怕,有的期待;有的顺其自然,有的想尽一切办法延迟执行日期。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人们能够无限制地推延执行日期,但那不过也是被判了无期徒刑而已。

当然这也使我想到了达·芬奇的那幅著名的《最后的晚餐》。我没有多少艺术细胞,更别说见过这幅画了,甚至我连这幅画画的是什么都不清楚,当然我也可以立马用手机查查它画的是什么,但此时我对它并没有多少好奇心。只是,在这最后时刻,我竟能把自己同达·芬奇的著名画作联系起来,让我感到一丝欣慰和满足,仅此而已。如果明天我能见到达·芬奇,我一定要求他为我明天的英勇一跃作一幅画(如果可能的话)。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一个绝望者的飞跃》。

也许是因为想起了达·芬奇,所以连走路的姿势也像他的毛发那样变得飘逸起来。以至于我没有注意到那个有着一头瀑布般长发的女人,我发誓要不是达·芬奇的蛊惑,我一定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女人,因为她的头发实在是她身上最美的部位(如果不是因为发怒而变了颜色的话)。我也不至于打翻了她正打算喝汤的汤勺,毁了她心爱的阿桑娜毛衣,要不是她旁边一个年纪更大的女人抓住了她纤细、柔弱的右手,我的左脸非得毫不留情的亲吻她的手掌。其实,我还挺期待的,毕竟好久没有女人想要打我了。所以我并没有道歉的打算,此时我的眼里只有她,我想亲吻她的手掌,以至于我忽略了旁边那些替我做决定的人。若不是她的一杯温水让达·芬奇滚出了我的身体,大概我真会把她的手放到我脸上。

“你这人也真是,怎么连个‘对不起’也不说,现在可好,你们两清了,你快走,去别处吃饭吧!”一位大叔把我推出了饭店,并递给我几张卫生纸。

大概达·芬奇还未完全离开我的身体,以至于我还有点迷糊,为什么一下子我又到了这儿?

风王子带领他的队伍从我眼前掠过,害我打了个冷颤,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感觉领子处凉凉的,像有人用冰凉的手刺激我的神经,我知道这是刚刚那杯温水的杰作,用纸擦了擦后,仍有些湿润,但那已无关紧要,能体会到寒冷总比冷到麻木要好。

可是我这最后的晚餐却不翼而飞了,这让我有点失望。我本打算一个人把店里贵的菜都点一遍,然后每种菜都尝个一两筷儿,最后潇洒的结账走人,但我可能会被当做一个疯子而引起过多的关注,从而妨碍明天的计划。看来我还得谢谢达·芬奇和那个长发女人,如果可能,我真想带那个女人一起去见达·芬奇。

我知道即使我花光自己现在所有的财产,也不能让我的肚子保持一整天的满足。既然如此,我为什么那样做呢,何不仅仅填满它就够了。

我打算去买两桶泡面。而明天早上我随意扔在某个不起眼位置的钱包也会变成某个幸运儿的财产。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用两桶泡面当做自己最后的晚餐。我的确是疯了,我要不疯,怎么会做这些事呢?

如果达·芬奇知道我最后的晚餐竟是泡面,一定会把我当做他的同类,答应我的要求,前提是他已经通过前人了解了泡面是什么。

8

享受完我最后的晚餐,我便回到了那花了我近三分之一月工资的豪华宾馆。我看了看手机,还不到晚上八点,这注定是我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夜,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能安稳地度过。这倒不是人们以为的是焦虑、恐惧、绝望让我无法平静,恰恰相反,我是激动、兴奋得难以自制,我恨不得立马穿越到那辉煌的时刻,甚至比多年前将要同喜欢已久的女生约会还要亢奋。我的勇气、我的理智、我的身姿将在人们的尖叫、惊恐、狂欢、呼喊中绽放出无限光芒,那一刻,我活了,前所未有的真正的活了。

无数的色彩、荣耀向我聚集、狂奔、靠拢,我的视线出乎意料地变得更加模糊,四周渐渐变得朦胧,我恐惧地大声呼喊、大步狂奔,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也感觉不到风的气息,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存在。我只知道自己在疾呼、狂奔、挥舞着利爪想要抓住那一丝微弱的荧光,渐渐的那荧光离我越来越近,从那荧光中我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不一会儿又出现了一个靓丽的背影,它们就像从我眼前飘过,刚一清晰,就开始渐行渐远。我用尽全力狂奔,想要追上他们,虽然我仍听不到声音,但我确切的明白自己正在呼喊着什么: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突然,脚下一空,地面像凭空消失一般,我无力地摆了几下腿,便开始坠入深渊……

我猛地睁开眼,耀眼的灯光把我刺得一阵眩晕。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狂奔着,我用手摸摸眼角,竟有一丝湿润。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恐惧面前,自己竟如此不堪,明天,我真的有勇气吗?

我知道自己会有临阵脱逃的懦弱心理,所以我早做好了准备。


“爸爸,你就让它留下吧!爸爸,我会照顾它的。爸爸……”一个小男孩声嘶力竭地向一个男人哭喊着。

那个男人目无表情,只是提起那只柔弱的小流浪狗随手一扔,便听见一阵悦耳的呜咽声,那可怜的小东西像刚学会走路那般,一站起来又摔了下去,但它并没有放弃,也许它觉得自己会想起来如何走路。

小男孩应该是想冲过去帮助它的,但一阵沉闷的声响让他动弹不得,“你要是再把它捡回来,那你的下场也会和它一样。”


“我们还是分手吧,不然学校会把我们开除的。”

“你不是说,愿意陪我去天涯海角吗?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你觉得我们能去哪?”

“我会养活你的。”

“呵,你拿什么养?你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而且我父母打算让我转校了。”

“……”

“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连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要你有什么用,明天不用再来了,我们公司不养废物。”


看着那些过往的日记,脑海中闪过一些难忘的片段。我的心灵果然得到了一丝慰藉,这让我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现在想起来,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具反抗力的时刻,为了爱情,我敢于和一切外力对抗,可是我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已对抗它们,所以我失败了。人的一生中,或许都会存在那么一个时刻,你愿意为了某件事全力以赴,不顾一切后果,只为不违背自己的内心。也是那次,我想过结婚。

俗话说,三十而立。我也不是没想过结婚生子,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将要在这个残酷、龌龊的世界上经受各种痛苦、折磨,我就倍感揪心,我知道那将会比我自己亲自经历那些痛苦更加痛苦,我无发忍受那那样的结果。与其那样,我情愿当个杀人犯,把那还未诞生的孩子扼杀在摇篮里。尽管他(她)还未诞生,并且永远不会诞生,但我还是感受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强烈的爱,为了他(她)我可以付出一切,即使代价是永远不能相见。而且像我这样懦弱、毫无作为的人,实在是没有能力做一个好父亲,如果那个男人在年轻时也能像我这样对自己有比较清楚的认识,那我就不会出生或者是另一种人生了。那可怜女人也许会遇见更好的人,成为另一个人的母亲,而不至于被丈夫抛弃,被儿子唾弃,孤苦地度过后半辈子。可惜,那样美好的事,只会出现在梦里或平行世界中。

此时,我不禁想到了今天遇到的那小女孩。虽然我的大脑已经对她的人生有过一番设想,但我知道那是带有忌妒的安慰。尽管我们有一样的父亲、类似的经历、几乎相同的本性,但她更幸运,她有一个更温柔、更爱她、更懂她的母亲。能够在她需要时伸出援手,而不是冷嘲热讽、冷眼旁观;能够对她进行合理的教导,而不是任其随波逐流;能够独自承受生活的磨难,而不是把对生活的不满发泄在孩子身上。

我得承认,以上抱怨都是我的嫉妒心在作怪。面对与自己相同遭遇的同类时,我们会相互同情,同时在对方身上寻求某种优越感和满足感,而当我们发现对方竟然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优势时,变会心生忌妒。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我们可以经常看见胖子和瘦子能成为好朋友,而当他们其中之一摆脱了当前属性后又分道扬镳的原因。

无端地拿着手机晃悠了半天,我在犹豫要不要让她听听我最后的声音。此时,犹豫填补着我的空虚、无聊,我发现,原来犹豫竟也可以很享受,我本期望再多享受享受,但我发现似乎已经得出了答案。尽管她没能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好,但至少她给了我一次机会,只能说我运气不好,给浪费了,希望在下一个世界我能引以为戒吧!

我拨通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电话,“嘟……嘟……嘟……”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抓不住,那也怪不得我了。我在响了五、六声后想到。

9

挂上电话的一瞬间,我脱口而出,再见了。我确信她是没听见的。

再见了,或者再也不见。大概就像某个作家对他(她)孩子所说,不管今生今世我们相处如何,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及以后的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所以我还是忍不住说,再见,再也不见。之所以不马上告诉她,倒不是怕她坏了我的计划(我大可以在飞跃的前一刻再说),也许是出于同人们通常不会立马告诉罹患绝症的家人的真实情况相似,这样我的死亡通知单也许会晚几天到她手中,如果有人了解她是个可怜女人,也许会推迟更久。两个可怜的人就此分别,这算是我对把我带来这个残酷世界的人类的最后道别和怜悯吧!

我时常觉得自己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其实我也不希望自己属于这个世界,也许是我出生时选错了世界,就像大学时选错了专业一样,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自己从未来过。大概每个高傲的种族,都带有一些不想与世上其他一切俗物相同的愿望,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多少有些英雄主义倾向,也容易偏爱那些一手遮天的玄幻小说。

突然,一阵空虚感袭来,我无力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周围的一切变得恍惚起来,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我是谁?我在干嘛?

回想走过的三十多年,连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我真的能相信这记忆吗?随即我变苦笑起来:除了这记忆我还剩什么,除了相信它我还能相信什么?我真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其他人或某个文明的一个大脑实验,只要醒来就能解脱。

我存在吗?这是现实中的梦境,还是梦中的现实?也许这就是一场梦。如果就此沉睡,那还真是一种幸福。

也许是昨晚想得太多,醒来时已接近七点半,看来七点的闹钟对我并未起作用。我怕误了最佳时机,所以洗漱进行得很匆忙。冰冷刺骨的矿泉水在我胃里一阵翻涌,让我有了暂时的饱腹感。拿上手机钱包出门前,我以最后的深情扫视了一圈这带给我最后温暖的小窝,再也不见!

奔赴刑场前,我需要先去退房,不然大概中午时分我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各大媒体上。虽然提前退房也容易引起注意,但相比之下已无关紧要。

“您大可以看完日出再来退房,而且我们还有早餐供应。您看?”前台小姐温柔的建议道。

“不用了,看完日出我就得下山。”我面无表情的应道。

“好的,我这就给您办理。”

“您似乎起得有些晚呢,不过现在去应该还能赶上日出,祝您好运!哦,对了,圣诞节快乐!”前台小姐把身份证递给我时又嘟囔道。

我仍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这次我没有违心,是我情感的真实表达。在出宾馆前,我隐约听到一个声音:他真可怜。

此时,前往金顶的旅客同蔚蓝天空的祥云一样稀少,他们都同我一样睡了个懒觉。不同的是,这只是他们漫长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失误,顶多影响他们此次的游玩体验,而对我来说,这却关系到我的命运。

阶梯上的碎冰稀稀落落,和着各种垃圾形成了一个个肿瘤,很是引人注目。我环顾四周,在确定没人注意后,随意地把钱包从裤兜里抽出,又随意地任由它自由落体,也许几分钟后它便会顺从的跑进别人的口袋,变成他人的宠物。

一个转角,一尊巨大的佛祖塑像映入眼帘,初到地球的晨光为它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分外耀眼。走近时我才发现,同样的佛像竟还有两尊,他们两两相连,构成了三佛鼎盛之势,共同维持着峨眉的繁荣与稳定。但在我看来,那更似一种虚假的平和,繁荣背后隐藏着的危机正逐渐显现。

也许是那漂亮的前台小姐发自内心的祝福有了效果,我赶到最顶端的观日区时,我们的主角还未出场,看来这次懒觉对我们的人生并未产生多大影响,只是改变了我们此时的地理位置而已。

早起的人们已经占尽了绝佳的观赏位置,手持手机相机拭目以待,从古代的顶礼膜拜,到现代的举机拍摄,千万年来,万物之源都受到了它应有的礼仪。

那由云海组成的狭长巨线将世界一分为二,世界突然变成了由蔚蓝和灰白两块幕布组成的巨大帷幕。而我们的主角即将掀开帷幕登上舞台。

“妈的,怎么还不出来,手都快冷木了。”

“这也太慢了吧。”

“太阳公公,快出来吧,我们已经等很久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缓解了下等待中的无聊。

在人们的呼喊与期待中,蔚蓝幕布率先向上拉起,露出了迎接主角的火红舞台,灰白幕布也不甘示弱,缓慢地向下蜷缩。

“来了来了。”

我混迹在人群中,欣赏着天边的一切,同时极力寻找着合适的属于我的舞台。我瞥见了那有云雾环绕的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同时,我的血液被那片火红燃烧着沸腾起来,当燃烧着的血液流过心脏,它也因此受到鼓舞,猛烈地跳动起来,那跳动的强度让我觉得,如有可能,它甚至将要跳出我的胸膛,去拥抱那即将出世的盖世英雄。

“出来了出来了。”

“别挤别挤。”

我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额头和后背爬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胃里掀起了腥风血雨,我想移动步伐,却感觉不到脚的存在,我想发声求救,却控制不了声带振动。突然,世界安静了。随后,人群中又爆发了一轮新的尖叫。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看见一部分人像见了魔鬼般的向后散去,那混乱的场景不亚于在人群中爆发了枪战。

10

伴随着一阵恶心,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我下意识地去扶有些昏沉的脑袋,却发现手臂异常沉重,像是举着一个十公斤重的哑铃,费力抬起手臂后我却并没有摸到应有的头皮,而是摸到了一些温热的管子,正当我犹疑时,一阵有磁性的男声让我的情绪安稳了下来,“请别乱动,这都是正常反应。”

我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帅气男子向我走来,手中端着一杯蓝色的液体。

“喝了它。”

“这似(这是)?”尽管口齿不清,但我相信他能理解。

“喝了它你就能想起怎么回事了。”

他似乎看懂了我怀疑的眼神,“我为什么相信你?”

“你别无选择,而且你不是打算自杀吗?如果这是毒药,不是正好如你所愿?”

我有些惊恐地望着他,却被他那种老朋友式的微笑顶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的确是与我交往多年的老友,只是我失忆了而已。看起来我的确别无选择,现在我全身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可能都没有,更别说还有些奇怪的管子插在我头上,谁知道强行挣脱后会发生什么事?事后我才发现,当时不管发生什么事,大不了就是一死,这不正是我之前所希望的吗?可在当时我并未想起,看来在未知面前,求生本能似乎还是占着主导地位。

“好。”

“不用你费力了,我帮你。”见我想抬起手臂,他立马打断了我。

我以为他要端着杯子喂我,这让我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自长大后,还没有哪位男性喂我吃饭或喝东西呢,一想到这,哎,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这是这么回事?

尽管害羞让我的眼珠向下望去,但我的余光还是打量着他的行动。

我猜他一定是按了杯子上的某个按钮,不然杯壁上不会无缘无故的长出一根吸管,这突如其来的怪异一下子赶走了我的害羞。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可能是医院,难道是实验室?难不成之前那一切都是假的?在咽下那有些像苹果汁味道的蓝色液体时,我才想起这些重要问题。

“药物要过几分钟才起效,请耐心等待。”那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一举一动让我感到了一丝不真实,世上真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随后他把注意力转向了另一边,我这才发现,我周围都是一些相同的坐着人的奇怪椅子,让人想起了科幻电影里的场景。

随着一阵轻微的头痛,我的脑子里“嘭”的一声,像一道闸门突然打开,我的记忆开始复苏。

我是一个生活在22世纪的普通人,此前的一切不过是我在“自杀体验馆”的一场自杀体验而已。在本世纪初,脑科学有了划时代的突破,除了各种大脑疾病能被治愈外,被商业化的各种体验也层不不穷,体验自杀也就不足为奇了。

关于自杀体验,在体验前,工作人员会将我此前的记忆尘封,灌入我所选择的体验记忆(体验记忆:由人工智能根据众多自杀者的真实记忆创造的记忆)。所以那一切才会那么真实,以至于刚醒来时我竟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他。其实仔细想想,还挺后怕,真的是我把自己当成了他吗?在我记忆恢复前,那倒底是我还是他呢?若我的记忆不被恢复,那我是不是就从此消失了,或者说那算是真正的自杀成功。

我还清楚的记得他的绝望、恐惧与无助,尽管他是虚构的,但我一想到他,我的心还是隐隐作痛,毕竟现在他就是我,我也就是他。在众多体验记忆中,只有10%的记忆是自杀失败。虽说可以选择自杀成功或失败的记忆,但我是随即选择的,不知道最终是否成功也是一种乐趣。我不禁想到了那记忆中的最后场景,人们的混乱、惊慌,让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结局:在我失去意识前,一个人自杀成功了。我不知道他是与我一样的自杀体验者还是体验记忆中的设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非常享受,因为他终于可以摆脱人类最痛苦的情绪——绝望,得到解脱。可惜这次体验不到那解脱的享受了,如果有机会下次再来吧,下次我一定要选那90%。

此次体验的记忆只能维持到我进入深度睡眠之前,也就说明天我将不记得这次自杀体验,我只记得自己去了一趟“自杀体验馆”,虽知道自己已经体验过自杀,但对那种体验不会有任何记忆,除非我不睡觉。其实以现在的科技,让这种体验永远存在于脑中完全轻而易举,但拥有这些记忆是非常危险的,一旦真正的记忆有轻微的自杀倾向,那自杀记忆将会很快扩大这种倾向甚至占据记忆空间,从而酿成悲剧。在“自杀体验馆”成立初期,就酿成了一千多起悲剧,这也才会促成了后来的改革,只让记忆维持一天。

对了,我之所以选择那个时期的体验记忆,仅仅是因为从历史中得知21世纪初是人类历史上自杀率最高的时期。据历史记载,21世纪初是科技发展最为迅猛的一段时期,这段时期的人们(尤其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大都沉浸于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他们之中尤其盛行一种思想,简单来说就是,明天的你一定会感谢今天努力奋斗的你。可是他们却忘了自己永远活在今天。于是,人们透支着健康、情感甚至希望。而当那一切都破灭时,绝望便会浮出表面。

对于历史,我向来是持怀疑态度的。不管多么光怪陆离的事,人们总能找到看起来合理的解释,而且讲得头头是道。这也让我更加庆幸自己生在这个时代,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不过,我觉得那个时代的人一定也是庆幸自己生在当下这个时代的吧,因为他们大都看不清自己的时代。看不清现实,往往会让我们生活在盲目的乐观中,但那也并非坏事。正因为此,他们才有快乐的童年,要是在出生前他们就知道现实的种种,可能还未出生就自杀了。哎,希望、乐观,说不清是幸福还是悲哀?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大脑不禁又冒出一系列烦闷,既然植入记忆成为可能,那我现在的记忆是我真实的记忆,还是被植入的呢?我能区分这些吗?我是否能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些问题让我一阵头皮发麻,我赶紧从上衣口袋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随后只觉一阵舒畅,刚才那些愚蠢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我抬头望着那片不曾拥有一点杂质的蔚蓝感慨道,啊,这世界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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