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一)

当了一辈子的死对头。

提起奶奶,外婆总是咬牙切齿。

"这老X东西!"所有怨气都在这粗俗的田埂头话中汇聚。

从小到大,从未听过她吐过一个脏字,只对她,她一生的仇人。

症结在于妈。

上代的恩恩怨怨,皆是从妈口中得知,外婆口中印证的。

母凭子贵。我是女孩,不讨奶奶欢喜,自然妈也受排挤。直到奶奶临终,妈依旧不能释怀:我会尽心照顾你,但我不会原谅你!哪怕你哭着忏悔,口口声声"丫头,对不起⋯⋯"。

怨恨有多大,伤害就有多深!

没有一个婆婆会在媳妇大门口磕头作揖,求神拜佛求爹爹告奶奶让死去的祖宗显灵,带走面前这恶媳,只为了那三分自留地。妈病了,数十年,心病还是真病,无从验证,身体状况愈发糟糕,怨气也愈发严重。

外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间。

自打我出生,奶奶便狠心与爸分家,给了一间没有任何家具的屋子。爸年轻时叛逆,婚姻未能令他成长,时常出差,抛下刚诞下我的虚弱的妈,独自应对冰冷的关系。

有一次,妈饿得晕倒在门坎上,幸亏隔壁婆婆端来一碗烂面,暖了心,续了命。爷爷是大队会计,家境还算优渥,养尊处优的奶奶选择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紧闭大门,任米香菜香四溢,钻过门缝,蹂躏妈的辘辘饥肠。

时常饿肚子的产妇哪来奶水?我是稀米汤奶大的,因此自小体质就极差。

外婆说我死过好几次。

除了三四岁高空坠落,五六岁被小伙伴从高处推下⋯⋯最早一次是二三个月时,妈与爸吵架后都离家出走,独留42度高烧的我在空荡荡的屋中,直至外婆得知匆匆赶到,发现我还剩最后一口气。

哭得嗓子嘶哑,奶奶依旧选择听而不闻,紧闭大门,独享人生乐趣。

外婆恨得血脉贲张,杀人的心都有。这门亲,他本来就是一万个不同意,若不是外公看中爸的工作,她是无论也不会把女儿推向火坑。

印象中,每次跟弟弟妹妹到奶奶家,她总是支开我,把各类零食分给她心尖上的宝贝。我得到最大的优待,便是一个弟弟妹妹都吃腻了的生鸡蛋。第一次见到鸡蛋,开心地敲开,打算美食一顿,当鲜嫩的蛋黄从我稚嫩的手指间滑落一地,我就着眼泪从满是灰尘的地上挽救,贪婪地吮吸指掌中残留的那点希望。

妈总是边哭边向我描述我的狼狈:

"她怎么能那么狠心对待你?"

被灌输的仇恨多了,上天也看不下去。五六岁时,高空坠落让我彻底失去记忆,一切清零,从新开始。

但上天低估了奶奶的冷漠与妈的怨气,依然很虐,我脑子里再一次被仇恨灌满。

说不上恨,但不敢亲近她。

很少去探望,没有一丁点儿亲情。

直至那通电话:"你奶奶病了,你去看看她吧!"电话那头,爸第一次放口,主动提出让我去看他的妈。没有明说,我能猜出,大事不妙。

奶奶卧床数月,我每日瞒着爸妈,去芳桥看她。上完课就请假,一呆一下午,只要她开口,寻遍全城,找全她想吃的,哪怕早已过了季的水果。偷偷塞钱,暗暗鼓劲,一切我能做的,都倾尽全力去做。长辈们看在眼里,告诉我,奶奶只有见到我,才会哭。为什么哭?他们不懂,我懂⋯⋯

去世后,很久走不出来,自责,为自己的不孝自责,为什么临终才主动关怀?为什么妈要给我灌输那么多仇恨?

恨着恨着,也就不恨了,我不怪奶奶,重男轻女是一个农村妇女根深蒂固的愚昧,我不怪妈,因为我不是男孩,我带来的不幸是她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只怪自己,觉醒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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