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从工作的北京回到家,踏入小巷,远远看到这奇怪的房子,总会让我想起珊瑚——一只珊瑚虫拼命往上长,死了变成下一只珊瑚虫的房子,用以支撑它继续往上长。它们的生命堆叠在一起,物化成那层层叠叠的躯壳。
母亲讲过太多这块地的故事。那年她二十四岁,父亲二十七岁。两个人在媒人的介绍下,各自害羞地瞄了一眼,彼此下半辈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了。父亲的父亲是个田地被政府收回而自暴自弃的浪荡子,因为吸食鸦片,早早地把家庭拖入了困境。十几岁的父亲和他的其他兄弟一样,结婚都得靠自己。当时他没房没钱,第一次约会只是拉着母亲来到这块地,说,我会把这块地买下来,然后盖一座大房子。
母亲相信了。
“再走几步看看。”这句话母亲亲自说出第一次后,就开始不断地用它来鼓励她一辈子要依靠的这个男人。
父亲花了好多钱,雇来石匠,把自己和母亲的名字,编成一副对联,刻在石门上,雕花刻鸟。他让工匠瞒着母亲,把石门运到工地的时候还特意用红布盖着,直到装上大门宣布落成那刻,父亲把红布一扯,母亲这才看到,她与父亲的名字就这样命名了这座房子。
当时我六岁,就看到母亲盯着门联杵着嘴,一句话都没说。几步开外的父亲,站在一旁得意地看着。
“我要建房子。”她像商场里看到心爱的玩具就不肯挪动身体的小女孩,倔强地重复她的渴望。
我知道这房子是母亲的宣言,以建筑的形式,骄傲地立在那。
旧房子拆的前一周,母亲“慷慨”地买了一串一千响的大鞭炮,每天看到阳光出来,就摆到屋顶上去晒太阳。她说晒太阳会让声音更大更亮。偏偏夏日常莫名其妙地大雨,那几个下午,每次天滴了几滴水,母亲就撒开腿往家里跑,把鞭炮抢救到楼下,用电吹风轻轻吹缓它,像照顾新生儿一般呵护。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我才发觉父亲的床头贴着一张我好几年前照的大头贴,翻起身来看,那大头贴,在我脸部的位置发白得很奇怪。再一细看,才察觉,那是父亲用手每天摸白了。
事实上,直到母亲坚持要建好这房子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前两次建房子,为的不是她或者我的脸面,而是父亲的脸面——她想让父亲发起的这个家庭看上去是那么健全和完整。
这是母亲从没表达过,也不可能说出口的爱情。
又走了几步路,母亲终于鼓起勇气和我说了另外一件事情:“有个事情我怕你生气,但我很想你能答应我。老家的房子最重要是门口那块奠基的石头,你介意这房子的建造者打的是你父亲的名字吗?”
“我不介意。”我假装冷静地说着,心里为被印证的某些事,又触动到差点没忍住眼泪。
“其实我觉得大门的还是要放老房子父亲做的那对,写有你们俩名字的对联。”
然后,我看见那笑容就这么一点点地在她脸上绽放开,这满是皱纹的脸突然透出羞涩的容光。我像摸小孩一样,摸摸母亲的头,心里想,这可爱的母亲啊。
我知道,即使那房子终究被拆了,即使我有一段时间里买不起北京的房子,但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有家可回。
——摘自《母亲的房子》
前不久刚写了一篇关于学生时代的爱情,一段段结果未知的爱恋,一句句似真似假的承诺。这次,要写的是作者的父母的爱情,一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坚持而选择默默地陪伴,一句句承诺,竟最终都得以实现。老一辈的爱情在婚姻之后仍在延续,关于亲情,关于责任,关于不离不弃。相濡以沫,是沉重而又最浪漫的爱情。
爱情,是我喜欢的话题。过去,未曾经历过得时候,作为别人爱情的观赏者,憧憬着自己的爱情;现在,幸运般地拥有了,时刻享受着,珍惜着。
母亲的房子这篇文章想要表达的主题其实有很多,作为丈夫的责任、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作为妻子的责任、作为母亲的责任......但是这些都太过于沉重,尚且年轻的我也并未有过很深的体会,未曾为人妻、为人母,即使感情再过于细腻,也终究不过想象而已。由此,我挑选的主题是爱情,父母之间羞于直言,说不出口,但又用其一生在表达的感情。
作者的父亲和母亲通过相亲结识,彼此害羞地瞄了一眼,下半辈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了。父亲与母亲的第一次约会,便许诺会买下眼前这块地,盖一座大房子,于是,三年后,那块地变成了他家的,那块地上的房子变成了他的家。一句在我看来并不像是承诺的玩笑话,没成想那么快就成了现实,这股男人味不知得甩现在的小年轻几条街。后来的后来,所有的故事都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父亲雇人刻在石门上的以夫妻俩的名字编成的对联;父亲中风导致的残疾,母亲的坚韧扶持着整个家和她的丈夫;母亲建的两层楼以及后来母亲加两层建的四层楼;母亲决定四层楼以其夫为名。这一切的一切,谁能说不是爱情。不是爱情,父亲怎么会不忘承诺,筑成他们最初的家;不是爱情,父亲怎么会以夫妻俩的名字命名这座房子;不是爱情,母亲怎么会努力扶持着整个家和她的丈夫;不是爱情,母亲怎么会为了丈夫的脸面累死累活盖两层楼,又盖四层楼;不是爱情,母亲怎么会以丈夫名字命名这个最终完工的四层楼?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句情话,却胜似千封万封情书。
同样,和我年纪相仿的我们的父母亲们,也一起走过了二三十个年头,我的父母即将年过半百,虽说我们是他们之间瓦数最大的电灯泡,但我们也是他们爱情最好的证明和见证者。我是父母的第二胎,父亲有我的时候已经三十,母亲二十七八,父母之间也免不了争吵,但其实,觉得母亲和父亲生气还没有跟我和姐姐生气来得多,少时不懂事,深感羞愧。只记得一次傍晚,父亲和母亲吵得很凶,母亲卸钥匙打算回娘家,结果没抓稳钥匙环,掉在了地上,父亲见此趁机一把夺过钥匙,说:“上哪去?”母亲本来还很伤心,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和姐姐两个人愣愣的也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和好了嘛,可以准备吃饭饭了。就这样,本来吵得很凶,颇有撕破脸皮气势的两人,瞬间和好如初。这要归功于父亲的高情商,母亲的好脾气。不能说父母感情一直一帆风顺,小吵小闹是有的,但是也能算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已经长大了的我们再也不是父母们生活的重心,两人也越来越将重心偏向于他们的二人世界,致使父母们的感情日益升温,这让我们这帮小年轻和众多单身狗们怎么活。每逢节日,细心的父亲还总是会送点小礼物给母亲,偶尔也会有甜言蜜语出现在聊天中,觉得这样的父亲是不是会让那些光棍们自叹不如,感慨自己活该如此。
羡慕老一辈们相濡以沫的爱情,不离不弃的责任感。少一些花言巧语,多一些脚踏实地,光棍们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相濡以沫,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