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挪到这家百货店的第一级台阶上时,再也挪不动了。他太老了!
他不是去买东西,他太老了,只要有口饭吃,什么都不需要买了。他只是想去那里透口气,他的儿子让他住在牛棚里,那里太脏了。
“老不死的,叫你别出来,你还要出来当现世宝!”他的儿子留着平头,五十来岁,国字脸,是村长。
他跨过一大步,一把扯起老秀才,老秀才干嚎着:“我的眼镜,我的眼镜!”在儿子强壮的手臂下,他就像一只干瘦的小鸡。“爷爷,你的眼镜我帮你捡起来了,你放心。”说话的小子是村长的儿子,老秀才的孙子,他胖墩墩的,这样的情景,他早已司空见惯了。
老秀才躺在牛棚的铺上,摸摸索索接过孙子递过来的眼镜,戴上。他不得不戴上,就是戴上,也只能看见一点点模糊的影子。
秋风一天凉过一天。庄稼地里的稻草也逐渐变成了白色。
清晨,孙子对老子说:“我好像有好几天没有看见爷爷了。”
“管他干啥,老不死的。”老子打断了儿子的话。
下午。
“爷爷不动了!”吃饭的时候,儿子对老子说。
果然,老秀才四肢僵硬,只怕已经死去好几天了。
老秀才的葬礼搞得轰轰烈烈,惊动了四里八村。送葬的队伍就像蠕动的蛇,只看见开头,看不见结尾。鞭炮声一直在响,清脆悦耳。吹鼓手们八人一组,都鼓起腮帮子,喇叭唢呐,一哩哇啦一哩哇啦。送葬的人都举着花圈,前面的头上缠着白布,腰间束着同样白色的孝布,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悲伤。
“我们村最后一个真正的文化人走了!”致悼词的大队支书刚说完这句话,声音也变了调,老泪滚落。全场的人哭声齐发。这哭声,在山谷里回荡了老久老久。
“胡邦才,光绪三年生人,光绪十八年考上秀才,卒于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享年八十八岁。博学多才,心慈仁德,教子有方,造福乡梓,一代楷模……”
悼词还在继续,每一个人似乎都在忧伤,雨从苍灰色的天空落下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
2017年08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