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是现在很平常的食物。看见满世界的水果,琳琅满目。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看了这么多水果,再也没看到我早年看到过的香水梨、青苹果。也吃了一些水果,再也没吃到我吃过的香水梨、青苹果。因为它们已成为我心中的水果,脑海中的记忆,过往的历史。谁人看得见?那个吃得着?
我生在五十年代初那个好年头,长在天灾人祸那些灾荒年。母亡父在外,我跟外婆生活。7岁在县城一校发毛读书,读完小学进一中。吃得到的东西少,饿着的肚皮经常咕咕叫,学生每月十几斤供应粮,又吃伙食团,能吃的东西好稀罕。从小发奋的我,学习也优秀,不时当上班干部。虽然成绩好,字不怎么样。算术没学好,作文还勉强。学校只发语算书,我借看的课外书籍也少不了。放学做完家庭作业后,还要做家务。那时候,家在南门外河坎边,邻近四川省汽车运输26队,这里工人多,家属多,租房住。他们条件好,工资高,每家子女三、四个。娃儿成绩好的少,家长常把我同他们的子女来比较、说道。他们大都是驾驶员,紧俏物资也好买。大包装水果,小包是糖果。经常听他们说,又看见他们嘴巴动,流清口水的我才知梨子、苹果吃得,是稀罕物,是水果,是充饥的好食物,当地没得苹果树,县城从来没卖过,怎么认得啊。我和大多数孩子一样,这辈子难吃着!
我的外婆她姓董,摆小摊维持生活。邻近的成份高的一个老太婆同姓,辈份高。外婆依輩份称她孃。丈夫排行老二,亡多年。当地人称董孃。董孃有独女玉。玉文化高,人漂亮,大学毕业后在重庆染纺厂,婚后生儿后再生千金娃。两人都上班,孩子外婆带。七十多岁董孃,3寸金莲尖尖脚。居委经常安排做义务,不是去挖土,就是摘红花,还时低头把被批斗的牌牌挂,2个小孩怎么办?只有交我外婆帮着带,大的一个2、3岁,小的才1岁半。外婆和我都看管。玉担心儿女和老人,每月邮钱、寄信到家头。她的妈不识字,又不好找他人写。写信回信难又难。我正在读小学,字认得,写信能勉强。她的信,都是我帮读,帮写。前后有几年,不知帮读了多少,也不知帮写好多了。她的咸菜做得好,不论是泡菜,还是豆腐肉,附近没人超得过。没得豆腐肉、泡菜的我,好想吃这些稀罕物。只是有时病了,外婆才去她家讨二砣。两家都姓董,家庭成份有高低,经济来源各不同,一家女儿邮,一家自做活。两家尽义务,居委劳动尽义务是董孃,帮童孃义务带人是我外婆。娘 屋同一姓,又都守着寡,平时喊得亲。玉是表妹,我外婆年长。各自为生活,几年难得见回面,龙门阵都摆不着。一天半夜刚入睡,突然传来敲门声,篾块墙外有人喊。外婆披衣把门开,一个人影随着冬天寒冷的河风飘进来,我也被冷醒,一看是玉,只见她从衣服口装摸出2个小果果,外婆惊喜地接了过来,急忙道谢又让座。微弱的煤油灯下,2人轻言细语摆了几句龙门阵,怕人看见的玉抽身疾走。外婆告诉我,玉回来过年,拿给我们两水果。我接过一看,啊,天哪,是苹果!从来没见过更没吃过的水果,在摇曳的煤油灯下,披着青青的外衣,发出阵阵果香的2个水果,已经在我手!含不得吃,也没有向外人谈说,外婆把它放在高一点的立柜里好久,直到过年。2苹果是重庆的玉送的大城市才有的稀罕物,是董孃的女儿送来的过年货,它就是饭,就是菜,就是肉,就是油!她家把我们真正打上了价钱了,她带回来的苹果,就连她婆家都没有,毕尽她带回的没几个。我们得到了,吃到了,高兴得不得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苹果,吃到苹果。这才是真正的青苹果。以后吃到的苹果,没有它的香,也没有它的甜。我清楚得这一年是天灾人祸吃集体大伙食团的第二年。
当过2年多知青的我,1972年离开西山坡,在永安乡革委做办公室工作。1975年左右,重庆市市中区粮食系统的一些知识年青,下到乡里集体安置落户,每个大队有3、4个,还有一些安置在乡五一年茶场劳动。乡上有专管的领导,区里先有巿中区粮食局机关的2个科长做带队干部,一个是尤科长,一个俞科长。后是梁科长任区委副书记,专管知青工作。记得那时正是收割稻谷的时候,我一人在乡办公室, ”三秋“大忙,事务不多,给尤、俞二人下队带路,走了几处知青点,秋天的太阳有点寡毒,晒得我们3人好脑火。不一会,疾步到了同心大队知青点时已是正中午。3个知青挞谷才进屋,见领导来看望,检查工作,无比高兴,热烈地欢迎。他们5人笑谈中,我也没闭着,给他们煮中午。舀了几碗米下锅,知青来的时间不久,菜不多,土里只有老南瓜,还有一些嫩辣椒。我叫他们一个知青摘了一个老南瓜和一些嫩辣椒。我切好大南瓜,炒好嫩辣椒。用南瓜烘米饭,我也当过知青,简单的生活办得来。干柴棍,干谷草在土灶里烧,不一会锅里飘出南瓜香。饭熟了,把火息了。看见屋角还有点大蒜堆着,我急忙剝了好几瓣。在隔壁胡姓农民家借来沙钵,放入辣椒和大蒜,咚咚几下舂结束。饭菜上了桌,他们说话也结束。大家都饿了,年轻的4个饭量大,2个科长也不示弱,你一碗,他一碗,大铁锅里那么多的饭,沙钵里的菜一扫而光。哪个菜就新米饭,吃起来莫得说。回乡的路上,尤科长默默地走在前头,我拿者打狗的小竹根在后面。俞科长在中间,回过头来向我说,今天的饭你做得太好了,刚才不好当面知青说,我一共吃了3大碗,在机关这种饭见不着,吃不着,还真没吃过,下次我们一路,你一定多煮,好吃!我心里想,那里是我煮得好,是大家都饿慌了。不是有那么一句古话么,饥不择食喔。从此后,他每次来都和我交谈,彼此问长问短。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根本不见外。虽然他年长,大小是领导。我也把他当成忘年交的老朋友,我从他身上也到学了不少。
难忘是那次,他一人又来乡上了。见刚接完电话的我,急忙拉着进乡办公室隔壁寢室屋,关上了门。我不知所措,只见他,脸上带看亲切的笑容,轻轻说,小杨,我给你带了点水果,不知你吃没吃过?说着说着,小心翼翼从黄挂包里拿出下乡用的笔记本、钢笔及洗漱用品后,再拿出用报纸紧紧包着的2个小东西放在我手中,这是香水梨,只有重庆有。没带好多,只有2个,少了点哟。我连忙双手接着握着他的手,什么话没说,只是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小寝屋只有我两人,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心跳。香水梨,确实香,我打开报纸,一股果香飞进鼻腔,飞入心上。我舍不得吃,把它放在小箱里,专闻它的果香。到了第7天,实在放不住了,用纸擦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再狠狠大口大口吃下。两个香水梨,俞科长从山城重庆带来的香水梨我一口气把它吃下。吃完了,满嘴是果香。从此后,我寢室没有了这种香。一段时间后,我调到了另一乡上,俞科长也回市里了。十年前左右,回了山城的知青们又来到他们的第二故乡,看农村的变化,望他们的农村老乡。得知我在县上工作,也来看我了。见到了好多年不曾见过的熟面孔,不禁眼眶湿了。大家不知先说什么好,只说着过去的事,谈着那个时候的酸甜苦辣麻。我向他们问起俞科长,有人叹息说,已走了。又有人问,你怎么问他,我停了一下,慢慢地讲起了烘饭、香水梨,大家沉默了。以后,我与他们经常联络,电话、视频未断过,他们来县城,我去重庆,都要彼此看一看,走一走,见个面。每到这种场合,看到两鬓已白的知青朋友,我想起了香水梨,想起了俞科长。我仿佛又看到了他,他没有走,他在我心里头!
沧海桑田。经历过了几十个收获苹果,梨子的季节,吃过不少的水果的我,再也未见到,吃过这样的水果了。谁能告诉我,我还能看得见,吃得到像那个年代一样的青苹果、香水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