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周村

       我把人分成两种,一种,知道周村;另一种,不知道周村。

       我猜,知道周村的人大多是因为“烧饼”吧。小小的圆饼薄如纱扇,形似满月,落地珠散玉碎,入口回味无穷。每当有人说起周村,总觉得满嘴的烧饼味儿。作为周村人,我觉得自豪,又觉得惭愧。

       按理说,有一样拿得出手的特产,是件值得跟外人吹嘘的事儿。可是,我的记忆里,周村可不光烧饼这一样能拿得出手的。可今天,烧饼怎么就成了外人眼里全部的周村了呢?我很纳闷。

       我是个胖子,但我一直很喜欢夏天。当然不是为了在夏天展示我臃肿的身材,而是,记忆里的夏天特别的幸福。

       姥姥姥爷有两个女儿,一个是我的母亲,另一个是我的姨妈。那时候,每个周末的晚上,母亲带上父亲和我,姨妈带上姨夫,我们都会去姥姥家吃晚饭。夏天,一家人就围着院子里的石磨吃饭,抬头就是星星、月亮。姥姥和两个闺女,家长里短的唠着;两个姑爷陪着姥爷喝酒,喝的高兴了,姥爷就会唱起戏来。姥爷红着脸,眉飞色舞的唱着,虽然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姥爷唱的是什么,但我一直很捧场的在一旁拍手、叫好、起哄,笑的合不拢嘴……

       姥爷是我最早的音乐启蒙老师,他只要一高兴就给我唱戏听,刚开始我还觉得好玩儿,可后来却因为听不懂内容,渐渐的失去了兴趣。不忍心扰了姥爷雅兴的我,一直捧场捧到今天。现在再听姥爷唱戏却是越听越顺耳,越听越喜欢了。姥爷唱的到底是什么戏呢?不是京剧,也不是吕剧,而是我们周村特有的剧种——五音戏。

       说起这戏,我倒想起母亲跟我说过的一件她的“童年趣事”。母亲说,她上小学那会,村里家家户户还都没有电视,当然姥姥家也没有。但农闲时,吃过晚饭的村民们总会扎堆的跑到姥姥家去。不是因为姥爷是村长,而是因为姥姥姥爷是当时有名的“文娱活动爱好者”。屋前搭个简陋的戏台子,唱戏听戏,便是那时候村里人最好的娱乐活动。母亲从小是爱学习的,但也无奈家里这么吵闹,总是被打扰的写不好作业。后来,姥姥姥爷更“过分”了,不但在家里唱戏,更是把母亲硬拉上了戏台,说是正好少个小孩的角儿。母亲打小聪慧,又常年耳濡目染,没几天就把姥爷教的戏唱的很好了。姥爷很高兴,决心把母亲培养成五音戏的“名角儿”,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扼杀了。母亲说,那时候每天放学之后就是排练、表演,根本没有时间写作业,而且每天表演到很晚,以至于第二天上课时,母亲总是呼呼大睡。没几天母亲的老师便找到了家里去,很严肃的告诉姥爷,不能再耽误孩子的学习了。姥爷很失落,放弃了对母亲的“培养”。但这么多年,姥爷却一直没有放弃对五音戏的热爱。

       母亲听着五音戏长大,我也听着五音戏长大。五音戏不像京剧那样有名,但它却成了周村人的启蒙音乐。

       作为“文娱活动爱好者”,姥姥姥爷可不光唱戏这一个爱好。母亲也不是他们唯一的“培养对象”,很幸运,我成了他们的第二个“培养对象”。

       过完了夏天,一直到冬天都是比较平静的。但是年的到来,总是会点燃姥姥姥爷的激情。每年从正月初三开始,姥姥姥爷便全身心的投入到“玩十五(方言,闹元宵)”的活动中去。周村的正月十五跟其他地方很像,但又很特别。除了普通的挂花灯、敲锣鼓、扭秧歌之外,还有一个大型项目——芯子。

        周村历来多扮演“双人芯子”,是用一根钢筋(铁筋)一端固定在牢固的基座上,紧贴着下面一人的身躯通过,再从手部或其他部位伸出,延伸至上边扮演者的腿、腰背部。两个小演员扎缚在铁芯上,轻俏稳妥,活动自如。化装为历史人物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红娘”剧中的张生与崔莺莺、“白蛇传”里的许仙与白娘子等等。把底部装饰为花草或神台,恰似上边人物站在下边人物的手掌上或其他玄妙的景物上,随着锣鼓伴奏,翩翩舞动,栩栩如生。

       而一台大芯子所要出动的人员除了两个小演员外,还需要十六个扛芯子的壮汉,外加十六个换班的,一个吹哨子的,四个拿护杆的,五个锣鼓班子,两个推旋络的,四个扯旋络的,三个推招子的。为了小演员的安全和保持抬芯子走时的平衡,芯子支架上置有两根长飘带,一前一后交由地面人员拉扯控制。芯子左右侧又另有两位同样妆扮的青年汉子,他们手执长长的钢叉和软叉,是芯子的护卫和开路者。担任“踩芯子”的孩童一般5岁至11岁,是从全乡全村精心挑选出来的,既要扮相俊秀,又要体形轻巧,还得有点一站一坐几个小时的吃苦耐劳精神。上芯子前不给水喝,饿了就吃奶糖和鸡蛋,踩芯子虽然是一件苦差使,但周村小孩最大的梦想就是踩一回芯子。当然我也不例外。

       姥姥姥爷觉得我生的俊俏,平日里又常培养我吃苦耐劳的精神,所以他们信心满满的想让我也踩上一回芯子。我心里也是很高兴的,想着:踩上芯子,衣着华丽、头上身上珠光宝气,凤冠霞帔,脸上化着浓妆,婉转妩媚,高高地站在荷花上或花瓶上,整个身子飘动摇摆,定是超凡脱俗,酷似天仙下凡,一路高高地招摇而过,定能惹得路人连连称奇,满目生情。但现实很残酷,我因为体重超标落选了,踩芯子成了我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姥姥姥爷说周村人心里有芯子情结,过年看不到芯子,心里就不踏实。所以每年正月十五,我都会陪姥姥姥爷去看芯子。旌旗铺展、绣带飘扬、锣鼓助阵的芯子一个接一个一路走过,十八杠芯子一路上浩浩荡荡蜿蜒数里路,将周村的大街小巷都绕遍,路人扶老携幼紧紧跟随。每一台芯子风格迥异,讲述着不同的故事,有才子佳人,有斩妖除魔,有忠孝节义,有诗书传家。一台台芯子,就象一座座流动舞台,凌空而来,飘然而去,韵味十足,迷人之极。恍惚中,我又回到了我的童年,又不免的羡慕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小演员们。

       因为胖,我与我的梦想擦肩而过,再也不能成为“高高在上”的踩芯子的人了。但我却没有因此痛改前非的管住自己的嘴,而是破罐子破摔的做了一个“吃活长(方言,吃货)”。说起吃,我该是有发言权的。

       周村丝绸文化源远流长,历史上曾经“桑植满田园,户户皆养蚕,步步闻机声,家家织绸缎”,有“丝绸之乡”的美称。淄博一带是中国桑蚕丝绸业重要发源地之一。汉代,中国共有从事丝织品加工的服官两处,淄博乃其一。明清时期,周村丝织手工业已初具规模,为当地五大行业之首。至清末,各地丝商纷纷到淄博周村投资办厂,周村发展成为山东丝绸业的中心。现淄博市已成为中国12个丝绸出口生产基地之一,生产品种80余个,出口品种20余个,销往12个国家和地区。但是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因为丝织业的发达,我得到了一种人间美味——蚕蛹。

       蚕蛹有很多种吃法,我喜欢上吃蚕蛹除了我天生自带的“吃活长”气质之外,更多的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小时候,父亲独自经营着一个卖水果的小摊。记忆里,父亲就像月亮一样,只有晚上才能见到。听母亲说,那时候的父亲,每天凌晨就起床去上货(购买一天或几天,所要卖的水果),等我睡醒,父亲早就把摊子也支好了。因为收摊子麻烦,母亲便每天把午饭送到父亲的水果摊上。父亲在摊子上吃一口午饭,实在困了就坐在马扎上眯一会。小时候我一直觉得父亲长的很奇怪,他的脸很黑的,但他的胸膛却很白。

       忙了一整天的父亲跟着月亮回家后,总爱喝上一口小酒,他说喝酒解乏。而他最爱的下酒菜便是香酥蚕蛹。那时候家里并不富裕,母亲每次就买那么一点少的可怜的蚕蛹,她怕我偷吃,还骗我说,那是虫子,小孩子是不能吃的。但我一直半信半疑。每次看到父亲吃蚕蛹时,我都忍不住偷偷的看,既想吃,又有点害怕。有一次,父亲又在吃蚕蛹,边吃边吧唧嘴,一脸享受的样子。我咽了咽口水,拿出了作为一个“吃活长”的勇气问父亲:“爸爸,你说我长大了么?”父亲很疑惑,但鼓励我说:“怎么忽然这么问?嗯,我闺女应该是长大了,多懂事儿啊!”“我妈说小孩子不能吃蚕蛹,但是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能吃蚕蛹了吧!”我很激动。父亲和母亲噗嗤一下笑了,我却一脸的无辜。母亲温柔的嗔怪:“你这小滑头,看来真长大了,心眼儿变多了啊。想吃就吃吧!”我好奇又害怕的夹了一个蚕蛹,闭着眼睛把它送入了嘴中,牙齿和舌头不自觉的咀嚼搅拌起来……从此,我对蚕蛹的爱一发不可收拾。

       蚕蛹是蚕茧抽丝后剩下的副产品, 干蚕蛹主要成分是蛋白质、蚕蛹油,其中含有人体所必需的18种氨基酸,还含有能延缓人体衰老的维生素E,氨基酸品种齐全。所以我一直觉得,我白皙稚嫩的皮肤除了深得家族遗传之外,全部要归功于吃了那么多的蚕蛹啊!

       于别人而言,周村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但于我而言,周村就是家。

       乾隆年间(1775年),乾隆帝南巡途经济南,正值元宵节。乾隆帝听说周村挂灯极盛,远近闻名,便微服私访到周村观赏花灯,之后乾隆帝龙颜大悦,便写下:“天下第一村”。

       明末清初,周村作为商业名镇,与中国南方的佛山、景德镇、朱仙镇齐名,成为无水路相通的全国四大旱码头之一。

       1904年5月19日(清光绪三十年四月初五)周村正式被清政府批准开辟为商埠,使得周村商业更加繁荣。民间用“打不进的潍县城、走不出的周村街”来形容周村曾经的繁华。

       如今这些繁盛的景象已经随着历史的变迁逐渐远去。

       但我的骨子里就是深深的爱这片土地,我的身上就是有浓浓的这片土地的气息。我出生在周村,成长在周村,我的祖祖辈辈都被这片热土所养育。没能赶上它的青春鼎盛,它却守护了我的似水年华。

       周村,我愿用一生来守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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