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中学时诵读的朱自清的《背影》，文章中“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让朱自清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时候还小，无法明白感同身受是什么，只记得这是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文章很短，字字千金。
后来背井离乡，一人闯荡，我才明白那个背影，代表什么。
小时候的不理解，长大后的幡然醒悟，记忆中那个胖胖的身影，终让我泪目……
01
回家过年的时候，家乡小城刚下过雪，我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长途客车，胖胖的父亲穿着不知几年的棉服特意去离家只有两条街道的车站接我。
我笑着说：“老爸，看你的体型，我就知道了”
是啊，那么圆敦敦胖乎乎的身影，独特的模样，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父亲闻言，孩子气的笑笑，伸手接过了我手里的行李箱，一边往出走着一边嘀咕，“胖吗？我感觉自己挺瘦的”说着，还伸手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游泳圈。
我捂着嘴笑笑，连臃肿的棉服都遮不住父亲前凹后翘的身材，170的身高，170斤的体重，老爸真逗。
我本打算走回去的，毕竟外边不冷，而且也没两条街道的事。
可是父亲拒绝了，伸手拦过车站外边的三轮车，那个胖胖的男人扯着我就往上边推，还挤眉弄眼，“嘿嘿，闺女别心疼钱，老爸有钱儿，哪能让我闺女大冷天走回去”
我笑笑，是呀，父亲总喊我大闺女大闺女的，哪能舍得让他这宝贝女儿去外边走。
一路上，父亲都在和三轮车的司机聊天，问了问最近的生意，又讨论起了打车费的问题。
“兄弟，我闺女今儿刚休假回来，你算便宜点儿，咱家只要一转弯就到了，哪有那么贵，起步价行不”父亲转着身子，隔着一层塑料壁纸同对方说话，原本暴脾气的人，此时的态度好到不行。
“大哥，当给我侄女儿一优惠，算你起步价”司机也是敞亮，只摆摆手就同意了。
“好嘞”得到满意的答案，父亲转过头，得意的看着我，像一个拿了奖的小孩，等着家长夸他。
我对着父亲竖起大拇指，“爸，你真厉害，这要是我，肯定会讲不下来”或者说，以我一个年轻人的自尊心，根本就抹不开情面去省那一两块钱。
“那可不，就说你们小年轻，脸皮薄，啥啥都不懂就乱花钱，将来有了孩子咋办”父亲语气轻快儿，似乎面子自尊全不在意，麻利的从兜子里拿出坐车钱，打算递过去。
我尴尬的抿抿嘴，没有说话。
付了钱，上了楼，我跟在父亲身后，看着眼前胖乎乎的身影，想着，似乎记忆中的父亲，并不是一开始就胖的。
02
记得小时候，一家人还在乡下生活，那时候的父亲瘦瘦的，国字脸棱角分明，很好看。
父亲每天都会骑着自己的摩托车起早贪黑的去矿上上班，每次回来都是风尘仆仆的，有的时候还会给我们带好吃的。
那时候年纪小，吃到好吃的就会很开心，一整天乐呵呵的，我奶总是说，小时候的我，每天临到傍晚的时候，都会去跑到院门口等着父亲回来，因为，他会给我带好吃的。
只记得，那时候的我，和父亲的关系是最融洽的。
等上了初中，青春期带来的叛逆或者说少年的天真想法同成年人的市侩世俗发生碰撞，渐渐的，我讨厌起了这个斤斤计较，连花一块钱做个公交都舍不得的父亲。
很简单，就是感觉很丢脸。
殊不知，我觉得丢脸的父亲为了我的学习花费，开始换了清闲的工作，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什么手艺都不会的情况下，为了能多挣钱，供孩子读书，去学了车证，成了一名吊车司机。
我并不了解，大车证多难考，我只知道，那段日子，父亲总是早上出门去接一些儿简单的力气活，晚上回来的时候，还要和我们一起点灯熬油的做题。
最后，父亲成功了，拿着新鲜出炉的车证，从学徒做起，拿着比之前要好处许多倍的工资。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变胖了，啤酒肚，游泳圈出来了，棱角分明的脸变得圆润。
又好像，那个时候开始，父亲原本白净的脸就一直是黑红黑红的，从此再没有变回来过。
03
大学毕业时，因为考研的失败，我直接参加工作。
在教育行业干了半年之久，我终于忍受不了日日单调重复的工作，转而辞职回家。
回到家里，我恢复了无所事事的生活，每天写着东西，继续当小透明，自己满足的不行。
但，我的状态，让父母担心。
说是逃避也好，难堪也罢，我受不了父母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的工作，直接跑到了姑姑家躲清闲。
记得有一次视频聊天，和母亲聊着聊着又说到了找工作得问题。
一旁的父亲听到很不开心，一个劲儿的追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工作，不工作哪有钱？吃什么喝什么。
刚开始我还耐心的回答，但他的咄咄逼人，让我崩溃大哭。
那种感觉就是，全世界都在针对我，都在逼着我去工作，我委屈，我不想。
我哭着喊着说写作也可以挣钱，为什么要找工作？
父亲说我供你上大学就是让你去不务正业的吗？让我必须去找，否则就别回家了。
我气的一把挂断视频，过了一阵儿，母亲给我发消息，小心翼翼的解释父亲不是故意的，他是为我好，担心写作不是个长久之计，一个小女生，还是需要找一个稳定工作的。
我不服，写作怎么不安稳了，我可以努力的，母亲没有争辩，只是一遍一遍的解释父亲的无意。
我不想听，那个时候，甚至厌烦。
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我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微信视频的时候只和母亲聊天，一旁的父亲问什么问题，都会被我无视，甚至父亲只要出现在屏幕上，我都会皱皱眉头扭头不搭理。
父亲看出我的态度，表情讪讪的，一直好声好气的说大闺女还生我的气呢，爸不逼你了，爸养你一辈子。
我不理他，心想我可以自己养自己。
母亲见状推了推父亲，将对方推出屏幕外，当时只记得父亲委屈的嘀咕，“我真是为大闺女好，将来咱老了，谁能照顾她”
我心道：你们老了，当然是我照顾你们呀！
母亲示意父亲安静，又和我说了会儿话，直接挂断视频。
很晚的时候，母亲给我发了条语音，大意是说，闺女，别生你爸的气，你爸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你将来过得好点儿，上次你挂断视频之后，你爸一个劲的自责，我还偷偷见过你爸抹眼泪呢，这几天他一直想和你道歉，但你也没给他机会，你爸可委屈了，在说我和你爸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终究还能照顾你几年。
我听完，沉默了好久，脑海中出现了那个胖胖的缩成一团，想说话又怕我生气的身影。
我扔掉手机，捂着脸大哭起来，对父亲的态度，后悔了。
父亲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典型的东北男人性格，明明的对你关心的要命，也只会干巴巴的哼哼两句。
第二天，我整理好心情，当做没事人似的和父亲发视频。
父亲开心的接了，虽然屏幕上的男人说话依旧随意，可是，谁都能知道，他很开心儿，满是红血丝的眼里全都是笑。
我笑呵呵同他说，我找到了好工作，大闺女可以挣钱了。
父亲说，大闺女，钱不够找爸要，爸有钱。
我点头称是，心里更是难过的要命，父亲，你有啥钱啊，连抽烟都只买便宜的，每次兜里的钱都超不过200。
“养”这一字，父亲为此付出了大半辈子，甚至因为作为子女的不争气，他有可能还会搭上自己的后半生。
我猛然想起，这个连去街里卖菜都舍不得坐公交的人，每次我回家的时候，总会给我钱让我出去买好吃的，而他连买瓶矿泉水都舍不得，还一个劲儿的强调，家里的水比外边好喝，自己带瓶就行。
在这段父女关系里，我始终是那个不成熟的女儿，被这个胖乎乎的男人大闺女大闺女的叫着，男人笨拙，只会用他那粗犷的语言关心我，当我不理解时，不敢表达，只会委屈的小声辩解。
我按照自己的心意耍着脾气，蛮不讲理，令人憎恶。
而父亲，用他那胖乎乎的身子一直包容着这个不合格的女儿，直到未来。
爸，我很抱歉，在这段维持了二十多年的父女角色中，我缺席了太久，您承担太多。
唯愿您今后岁岁平安，平安喜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