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日子又平静了,平静着就入了秋。农村里,农忙结束了,熬过了那最繁忙的时节。家里有好收成的,都喜悦着这一年的好忙活;有收成平平的,但也没有白费了功夫。农民人,都是图个丰收,家里猪肥牛壮,鸡勤鸭众,这日子就够了。若是再添几件喜事,就足以让长辈邻里回忆好些年日。
年轻人,没有长辈操心的那么多,有事就做着,没事就浪着。那时,不像如今,还没成年的都辍学跑出去挣钱,一年不回几次屋。当时,大多数人家也没多少指望自家孩子能去城里做出些光宗耀祖的事来。还不懂事的,就留在家里帮着忙活;到了年纪的,就请姑姨媒人说家亲事,这日子就安定了。如果家里缺了劳动力,来年的收成肯定堪忧。
不管什么季节,猪的饲料都缺不得。那时的年轻人在喂猪的时候也曾想过,这要是过着猪的日子,睡了吃,吃了睡该是多好。这心思想必在多年以后的新世纪,都在很多人心里翻腾过。
不过池玉的心思却不在这,曾湾的那个,她一直惦着。每每想起他,心里都一阵乱撞。前几日自家请来了照相师傅给家里拍些照片,她特意多拍了些单人照,心里藏着秘密。
曾云田依然每天帮着自家做些事,牵牛赶鸭挑猪草,无事就和少华四东他们浪荡,自不必说。
一日,父亲见猪圈石槽里见了底,便唤曾云田去挑些猪草回来,他应了声就提了扁担和草篮。一路上曾云田先后去了少华他们几人家里,结果竟然都不见人。想必也各自有事,索性就一个人去了。
今天阳光很好,虽说入了秋,温度下来了,但夏天的炎热气还没完全打发走,走些路就已见了汗。
池玉最近似乎勤快了不少,时常拉着姐妹出来挑些猪草,今日也不例外。
曾云田不一会便来到了河塘,年轻人浑身是劲,走路麻利。刚一到就听见那里传来些姑娘的娇笑声来。近了看,正是池玉池敏他们。
“你们今天也来了。”曾云田走到另一处放下扁担草篮,对姑娘们说到,算是打了招呼。
“哟!我们曾湾的靓哥来了!”这是池梅,是个活泼的姑娘,嗓门也大,年纪稍长池玉池敏她们两岁,所以话也放的开。
曾云田一笑,打诨了两句。几人经常碰在一起挑猪草,倒也都关系融洽。
今天池玉话很少,不像她平时的状态。往常见曾云田过来肯定会和池敏她们一起上前找话。曾云田没有注意这些,速度很快的就扯起了草。时不时和姑娘们接上两句,大家手里忙活着。
一挑篮子不算大,加上曾云田速度快,十来分钟的功夫,就眼看着满了。这时池梅说了一句。
“靓哥,我和池敏扯的差不多,就先走了哈。”说完还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拉着池敏挑了扁担就打算走了。
曾云田起身擦了一把汗,冲他们回了一声,不疑有它。
等她们走远,河塘边就只剩池玉和曾云田了。这时,池玉起了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在袖套上擦了擦,随后走了过来。
“嗨,你快弄完了吧!我有个东西给你。”说完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递了过去,脸上似带着红。
那是一张黑白照,里面一个姑娘站在一棵花树下,笑的很灿烂。曾云田立即懂了为何池敏她们提前要走,虽然平时嘴巴利索,这会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正当为难,想着如何拒绝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刚去了你家找你,听伯说你在这里。走走走,九新和少华今天去了趟县里,带了些好东西回来。咦,池玉也在啊。”来的是四东,怪不得之前没找到他们,原来是去了县里。
“好,我扯完了。一起回去!”还没说完就矮身去捡扁担。曾云田此时心里感激着四东,替他解了围。池玉在见有人过来时也是一惊,下意识的迅速收起了照片。脸上有些难为情,四东是个粗心人,倒也没发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随后曾云田和四东与池玉打了招呼就急忙回去了。四东以为是他急着看好东西,其实曾云田知道是自己不能久呆了
池玉看着他们走远,叹了一声,又拿出照片看了一眼,心里想着事。随后也挑起猪草回家了。
整个曾湾不大,分了四队,曾云田和少华在三队,而四东和九新属于二队。最近曾湾有了喜事,四队的队长家族弟添了孙子。队长是兵哥的爷爷,也就是说,兵哥他三叔给他添了个小堂弟。家里好不热闹。这不,近日就要张罗着电影了。这让曾湾的年轻一辈们又躁了起来。
到了放映这一天,整个村子像是突然睡醒了觉,四处有人,热闹了许多。至于电影人的准备等,都相差无几,不必说了。
队长今天还特意警告了兵哥,让他不要带队闹事,否则有他的家伙受。兵哥无奈,但也应了下来。
热闹继续,临了傍晚,外村的人也都来了,与曾湾最近的池村自然是来的最早。池玉池敏她们来了就约着曾湾这边熟识的姐妹们凑在一起。一群姑娘打扮的比平时靓丽了一些,惹的曾湾还有外村来的小伙频频侧目,议论不已。
因为池玉她们与曾云田,少华等关系较好,自然免不了聚在一起聊七聊八。池村的姑娘们找他们要凳椅,以便到时寻个好位置。池玉不出意外的找上了曾云田。
曾云田无奈,但也不能拒绝这正常的要求。便回家里取凳椅去,池玉随着也来到他家屋外,在外面等着。
曾云田从家里拿了一个小木椅出来后,就准备去道场那边。这时村里大部分人都聚在队长家那边的道场,曾云田家附近显得十分安静。
“上次你没拿,这次呢?”池玉突然靠近来再次掏出了照片,两眼灼灼的看着曾云田,轻声的说。
曾云田开始便料到可能有这一出,所以本就不是十分情愿回来帮她拿凳子。没想到结果也真是。
曾云田知道躲不过,准备把他与刘未的事说出来,让池玉以后死了心。若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也只能罢了。
“池玉,我们是好朋友,其实你是个好姑娘……”这时还没等曾云田说完,一道声音就又“如约而至”。
“你怎么还在家里,赶紧走,电影马上开始了!”依然是四东,手里拿着椅子,正小跑着往队长家赶,路过曾云田家,看到曾云田还在家里就“好心”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我帮池玉拿椅子,别急,少华已经帮我们占着位置。”曾云田回了一句,心里乐开了花:四东,你真是我好兄弟。
池玉心里恨恨的咒着曾四东,也跟着走了。
电影很精彩,是一部新片。期间兵哥等人倒也的确没惹出什么事,但是后来曾云田才知道,张家那边的人不停地挑衅着,说了很多狠话。兵哥他们忍了,但是咽不下这口气,准备下次来次大的。
上次曾湾的电影,刘未没有去,因为家里二哥从武汉回来探亲,带着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很调皮,已经快10岁了,是个很闹腾的家伙。小的是丫头,4岁左右,长的漂亮,是个很乖巧的小妮子。二哥回来免不了和村里人四处聊骚,于是两个孩子没人带,只能交给刘未了。
最近听说刘村的刘五叔家里添喜,正好弥补了上次的缺憾,刘未知道曾云田会来的。
曾云田听说刘村有电影,心里一喜。上次没见刘未来,这次正好问问。
直说到放映那日,兵哥和村里领头的几人,这次竟带上了家伙!有人衣服里藏着砍刀,有人腰上缠了铁链。其他人也大都带着短棍小刀,仗势慑人。
曾云田与少华他们并没有参与,兵哥不打算让他们淌这水,毕竟这次是和张家那边同样领头的几人约架,与其他年轻一些的无太大干系,年轻一些的站住场面就行了。
刘未今天带着侄子侄女早早的占好了位置。心里隐隐期待着与曾云田见面。
曾云田和少华等人来到刘村后,径直去了主人家的道场。
“你是不是该弄几个凳子出来坐坐。”少华对曾云田说,脸上一副你懂的谜之微笑。旁边四东和九新也都诡笑着看着曾云田。
“行行行,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你们帮我找找她。”曾云田笑道。毕竟曾云田只是来看电影,不算是过来探访,又快到了晚上,也不便直接去刘未家里找人。
之前曾云田第二次来曾湾时,少华他们也曾见过,知道曾云田的模样。且四东外婆家就在刘村,对她家里人自然熟悉。
这时天色还未完全暗掉,都能看得见彼此。四东到处晃着找人,正好碰到刘未父亲拿着凳子过来,便上前问道。
“伯,刘未在家吗?”四东问。
“她阿,嗯,不在,去武汉他二哥家了。”老人并不知道家里姑娘与曾云田这些日子见过,还在为当初曾云田家里的主动“断交”心里怀着些芥蒂,于是对四东这孩子也就敷衍着说了句“气话”。
随后四东找到并告诉曾云田,刚和刘未父亲遇到的事。曾云田一听,心里惊讶,这个时间曾云田二哥农场那边应是没有多少事才对。不过当下心里也有些落落的。
电影开始放映了,是一部悬疑探宝的片子,十分精彩,人群看的投入。那时,一部电影会分几卷胶带,一卷看完,电影人便要切换下一卷,中间得费些功夫。
电影放过两卷后,刘未有些内急,便把侄子侄女交给姐妹们先看着,自己起身回家里方便。此时心里都还在想着,怎么今天曾云田没有来。
一会,返回道场,正准备挤开人群回到座位。却在外围这一堆年轻人里看到一个人,是曾云田。
曾云田一直都下意识的在人群里到处寻着,好像有种感觉告诉他,刘未或许在。此时换片中场,人群有了躁动,有人起身去方便,曾云田正好借着这空当四处找。
就在曾云田侧目的一瞬,他看到了一道身影,而这道身影的目光也正看着他。
两人只离了几步远,借着周围的灯光,可以瞧得见彼此。
有道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的大概便是如此吧。
曾云田喜形于色,脸上又挂起了笑。刘未也回以微笑,算是回应。
电影第三卷又开始了,只是没人会在意此时场上已少了两个人。他们走到了附近的偏僻地。
“上次我们湾里放电影,怎么不见你来?”曾云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我二哥家的孩子我在带,所以没有功夫。”
当下刘未就把这段时间的事慢慢说与曾云田听了。两人又再次聊起了各自近事,这场景再现。不同的是,那次还是炎夏,这次已入了秋。天上不见了星和月,四周没了夏虫的声。但是人依旧,情愈浓。
后来电影结束,人群散走。曾云田与刘未道了别,也都各自回了。曾云田找到了少华他们,此时他们三个也正好聚在一起。
“看完了,咱们现在去哪儿?兵哥他们人呢?”曾云田问道。 “什么叫看完了,你什么时候看了?半天没见到你人。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少华带着鄙夷说到。
曾云田讪笑一下表示默认了。这时九新一脸严肃的说道。“刚才兵哥找到我说,让我们先回去,今天的事好像有新情况。我们不适合参与。”
他们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就急忙跑回去告诉队长。
第二日他们听到消息,昨晚的确出了大事,有人被打死了。去了好一些警察。曾湾也来了几个,去队长家问情况。
后来打听了才知道,与兵哥他们无关。是刘村的邻村——龙湾一个恶霸把张家的一个领头的打死了。龙湾那个恶霸,在方圆都狠出了名,一般人不敢招惹。当晚本应该是兵哥他们找上张家的,结果中途可能因为氛围紧,张家领头的气势一上来,惹了龙湾那个恶霸。随即两方人便约到了刘村野外一个枯塘里作了械斗。
曾湾有几个青年本是要去,兵哥拦住了。他们在远处看着,还有其他很多村子的混子们。结果闹出了人命,兵哥他们虽说没参与但也被家里狠狠的训了。而龙湾的那个恶霸,被送进了牢里。
这些事引起了一些波澜,但最终也只是成了老百姓家常里的谈资。农村里,风雨来的急,走的也快,日子又静了下来。
有一日,刘未父亲大早去了镇上买菜,刚好碰到了曾云田的四叔。两个老人就一路拉着家常走了回来。
那时候上街不像如今这么便利,去哪儿都靠着双脚。两个村不远,离白沙镇也都合计是大概的脚程。
“刘家大哥,家里那丫头最近可说了亲事。”四叔问。
“唉,给她倒是托人说了两门,只是她不肯,不大情愿,把人给拒绝了,这段日子,劲头不大,经常一个人在屋里待着,心里肯定还是想着你们曾家那小子。”
刘未父亲是个慈爱的人,很偏爱家里唯一一个还没出阁的丫头。看姑娘如此,心里也难受的紧。
“刘家大哥,前几天家里我那老哥还找我说,让我通个气,把俩孩子的事再拾掇拾掇,这好好的亲事,打小定的,说断了也不好。”四叔说。
“我其实也觉得小曾不错,是个不错的孩子,既然这样,就麻烦老弟你回去说一声,我也不想姑娘整天这样没了神。我心里操心”刘未父亲叹着气,脸上的皱纹紧了一些。
“我们这边之前做的是有些对不住,到时过来赔个不是,走些礼数,把这事再续了,或许过不了两年都皆大欢喜。”四叔趁着说了些好话。
没过几日,曾云田父亲亲自提了好些东西,来到了刘未家。曾云田没有去,这事由老一辈的去交涉了。两家人碰在一起,互有客套,这事就算是妥了。
时间一晃,过了年,开了春,曾云田有了新的规划。毕竟也是多读了些书,不想年轻就一直耗在这鸡鸭猪牛的身上。于是托了人,打算随着上东北去闯荡一番。
那时上东北的人也不在少数,其中有人挣了钱,回家盖了新房,讨了媳妇。所以很多年轻有力气的青年也都对此有了向往。
临走前几日,曾云田托人告诉了刘未。刘未说会来送他。只是令曾云田没想到的是,不知池玉如何得知他要走,竟说也要来送。曾云田他说不用,池玉耐着性子,显得十分坚持。
到了这一日,刘未告诉家中,送二哥家的小妮子回武汉,其实是借着这机会可以出来送一送曾云田。虽然两人定了亲事,但姑娘脸皮薄,只能用些借口来掩饰。
曾云田今天拿着行李,在镇上的车站侯着,心里十分忐忑,因为曾云田害怕池玉和刘未碰了面。
关于池玉的事,当时曾云田并没有告诉刘未,是怕刘未知道了多想,免不了误会。这些都是在婚后曾云田才说了出来。
不过,结果让曾云田放了心,两人是前后而来。
离别总似千刀在心,难受的紧。千言万语,也只是在一句珍重里。这时是1989年春。
两人再次隔着更远的距离互相惦念,偶尔写几封信传递各自的心思。没有故事的时间,跑的飞快。一晃又到了8月。
曾云田从东北回到了曾湾,带着一身疲惫和担忧。上东北已去了半年,结果农民工的工资被克扣,要不到钱,只能带着当初的行李回来了。
曾云田不知该怎么面对家里,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本有些俊俏的脸庞多了些沧桑和疲惫。
夏季,河里的水正好,曾云田下去泡着,打几个水花,散开来一圈圈波纹。曾云田想了很多,无论怎样,都得继续走着,于是决定先去见一见刘未。
第二日,曾云田备好礼品,带着从东北带回给刘未的礼物来到了刘村。
与刘未家里人客气过后,曾云田听到了让他十分不想听到的消息:刘未又去了武汉她二哥的农场。
曾云田不停感叹,莫非两人只有邂逅的缘分不成。曾云田心里泛着苦闷,各种情绪杂陈。不知不觉,曾云田来到了刘未的房间。
刘未的房间很干净,被子叠得整齐。桌子上摆着一些简单的姑娘们的饰品。曾云田仔细的看着四周,似乎还可以闻到刘未身上的气息。
这时,曾云田看到枕头下露出来一本书的一角,他拿起来翻阅。这是一本歌集,想必都是刘未喜欢的曲子。
正在翻阅时,曾云田看到一支纸条做的书签,他拿出来一看,心里很暖,仿佛之前的疲惫都没了踪影。上面写着:
“YT,难道你从世界上消失了吗?”
YT,是“云田”的拼音首字母。
后来的半年,曾云田去了武汉,凭借着在东北学来的手艺,跟着师傅做起了事。这一年是1990年。
年底,他们结婚了。尽管,曾云田没有挣到多少钱;尽管,曾云田家里依然不够殷实。
1991年,他们的儿子诞生。
1993年,他们的女儿出生了......
后记:
爱情,有时来得没有烟火,没有缘由,但就是能实实在在地在心里炸出来。无论遇到什么阻拦,如果你不曾放弃,我也不曾逃离,就勇敢一些,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