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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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惠的名字是爸爸起的,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意思。爸爸叫方知青,是外地人,年轻的时候四处游走弹棉花,做棉被。做到外公家里时看上了妈妈,便再也不肯走了。

千惠的外公看他踏实上进,手艺也不错,默许了他和妈妈的交往。顺理成章的有了小千惠。想起这段不可思议的缘分,爸爸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千惠四岁那年妈妈去世了,在千惠心里仅存的记忆只剩妈妈那头乌黑的长发,以及妈妈在院子里种下的那株九里香。这是妈妈最爱的花,千惠出生那年种下的,妈妈的心愿是她能陪着小千惠一起长大。

妈妈去世以后,爸爸魂不守舍,特别是劳累一天之后的黄昏,常在九里香旁边呆坐很久,直到天黑。外公和外婆早就把她当儿子看待了,虽然痛失了宝贝女儿,但也能体会到他的不容易。

外婆和外公商量之后便找爸爸谈话:

知青啊,我们晓得你重感情,可你还年轻,哪能单着过一辈子,你要再找一个我和老头子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如果怕千惠是拖油瓶,就交给我们照顾吧。

妈,说什么呢,惠惠长大成人之前我不会考虑这些的,惠惠已经失去妈妈了,我不想她再受任何委屈。

外婆听完叹气抹泪,千惠乖巧地擦拭着外婆的眼睛,婆婆不哭啦,千惠乖乖的。外婆哭得更厉害了。

爸爸说到做到,尽管有好事的媒人门槛都踏破了,他没有丝毫动摇,甚至难得粗鲁地骂走了媒婆,那以后再没人提起此事。

爸爸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千惠和那株九里香上,这两者都有妈妈的影子。妈妈走后爸爸尽量收敛自己的情绪,除了头几天的消沉外很快振作起来。千惠很少看他叹气或落泪过。千惠在县里作文比赛拿了一等奖,写的是家里的九里香,爸爸开心得到处炫耀。当九里香开花那天,爸爸破天荒喝得大醉。那是妈妈去世后千惠第一次看到爸爸哭。

千惠长大了,懂事了,九里香也开得茂盛,你在那边就放心吧。

千惠到了少女时期开始广交朋友,在朋友家过夜没通知家里,爸爸急得发了疯,发动了全村人去找。第二天回来后爸爸第一次对千惠发了脾气,扬起了手却颤抖地收了回去。只是颓唐地站在九里香旁边说了一句,给你妈跪下。

千惠哪敢反抗,乖乖跪了。

要是你妈妈知道这些,你知道她会有多难过吗?

这句话击中了全家人的软肋,千惠泣不成声,妈,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

九里香开花的季节香气弥漫,引来蜜蜂蝴蝶,也招惹了村里的熊孩子。他们聚集在树下,像狗狗一样放肆地嗅着,甚至动手摇起了树。千惠跟熊孩子打了起来,她哪打得过男孩子。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爸爸闻声赶来熊孩子四处逃窜,爸爸追着熊孩子到家里去打人。对方父母护犊子,他连对方父母一起打。外公外婆出面才劝下,最终赔礼道歉才平息了下来。不过从那以后,村里人都知道,九里香虽香,只能远远闻一闻罢了。

九里香照顾得好的话寿命是很长,千惠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时,九里香原本矮矮的树枝早已经超过了千惠的身高。而九里香花季来临的时候,全家人都会像过节般庆祝,饭菜都比平常要丰富一些。之所以这么开心,是因为他们深信,要是妈妈还在,她也会很开心的吧。

外公外婆在千惠大三那年先后去世,隔着三天,外婆先走的,外公悲伤过度,没能熬下来。千惠要准备期末考试不能回家,家里只剩爸爸一人操持。想起那个远在故乡的爸爸孤苦无依的样子,千惠在考场上偷偷掉泪。

毕业后千惠谈了邻省的男友,到了谈婚论嫁时,为远嫁发愁。爸爸知道她的心思。没关系的,爸爸还有九里香呢,你不用担心这些。

千惠当然清楚,他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这么些年下来因为自己他一直单着,现在自己长大成人,爸爸也白发新添,嫁到外地以后他的日子该多清冷。男友也跟着一起做爸爸的思想工作,他总敷衍着。

筹办婚礼前夕,爸爸为千惠置备了丰厚的嫁妆,另外还有一个妈妈当年留下的小荷包,算是一份特别的礼物。千惠拆开荷包发现里面是一颗颗红色的九里香种子。

以后嫁到那边,爸爸没法在你身边照顾你了,这些种子是我从树上精挑细选的,你到那边种,就当爸爸妈妈在你身边陪伴吧。

让千惠感动不已的是男友和家里闹翻地做了入赘的决定,可爸爸知道后极力反对。

如果你们是因为我做的这个决定,我坚决不同意。同意你们的婚事我就相信你一定能对惠惠好。当然,丑话也说在前头,惠惠是我们家宝贝独苗,要是你做了半点对不起惠惠的事情,虽然我一把老骨头,拼了老命也不容她有半点委屈。

男友唯唯应答,爸,你放一万个心。

千惠嫁过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了肥沃的土地种下了九里香。开花的那天小心的把花朵摘下来,带着老公一起回了老家。

爸爸跑到村口迎接他们,隔着老远就说道,这花可真香啊,你们藏都藏不住它,难怪你妈妈这么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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